“醒了？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来人把鲜花水果交给护工，坐到沙发上。


    没几分钟柔和的花香，清甜的水果气味就弥漫到林蘅玉鼻尖。


    意识里没有系统了，他在另一个世界死了吗？


    久违的虚弱袭来，这不是感冒发烧能带来的体验，而是重疾难愈，离死不远了。


    哦，原来在这个世界还没死透。


    林蘅玉的声音被呼吸机阻隔一层后更加微小。


    “应拾？多年不见啊。”林蘅玉脸上出现难看的笑，“我就知道最后会救我的只有你。”


    目光所及是一撮十分显眼的浓绿头发，林蘅玉侧头抑制不住的笑。


    “这个裴应弃搞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总不会是我自己吧。”裴应拾无奈耸肩，他在显示屏上点了点，床被摇到一个合适的高度。


    裴应拾的脸色也不好看，疲于奔命实在没精力维持容貌，他指着自己头上那撮绿吐槽道：“这东西害我被那群老东西围剿。”


    林蘅玉投去操心的视线：“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还好，再怎么都比你好。”裴应拾深深吸了口气，往后靠了下去。眉心浅淡的褶皱随着他说出的话若隐若现：“救你的人不是我，我没那个能力。”


    “噢。”林蘅玉尝试握紧手，最后不得不承认还是活不下去。他放弃了，抬眼看向如圭如璋的青年，笑道：“好吧，那是哪位高贤？”


    裴应拾对上他的眼睛，十分认真地望着他：“水献岄，你记得这个人吗？”


    林蘅玉懵逼中透着惶恐，水献岄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吗？


    “他和你一起进去了。”裴应拾摩挲手臂上的伤口，那被包扎的很好，只摸到纱带略微粗糙的触感。“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是‘长生种’。”


    “当初就不该蛊惑你，让你和我一起搞事。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风风光光的林家大少爷。”


    可能是一眼看得到结局，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溃败了。


    裴应拾开始后悔年少轻狂的自己，自以为什么都做得到，没想到什么都没做到。


    林蘅玉躺在病床上自嘲：“你想多了，没了你我也不会是大少爷。”


    “长生种”是三十世纪最令人瞩目的技术，历经百年发展后已经成熟到就算是蜗居在筒子楼里的贫民也能购买了。


    长生种因其设计初衷不同而价位不同，但因其和人类极度相似，高层颁布法律不允许“长生种”拥有人类情感，或者说一切欲望。


    他们只能是工具，一旦有了感情自毁机制就会启动。


    林蘅玉是林家选育培养的“长生种”。


    林家是二十世纪至二十七世纪最显赫的贵族之一。二十八世纪开始，高科技的发展替代林家大部分工作，林家逐渐衰弱。


    “长生种”的出现让他们看到希望，可老牌贵族的体面不允许非人存在。


    起码对外林蘅玉是纯种林家人。


    裴应拾和林蘅玉是初中同学，但他们的相识全出于裴应拾有意设计。


    裴应拾作为财团里的异类，格外关注“长生种”人身权益。在林家新品发布会上，他意识到林蘅玉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在勾搭很久后裴应拾才有了非常可怖的猜测，但林蘅玉已经在他孜孜不倦的人权教育下产生自我意识了。


    从那以后林蘅玉的身体开始恶化，林家也发现林蘅玉失控了。


    后续两三年裴应拾都没再见过林蘅玉，直到林蘅玉彻底丧失使用价值被抛弃。


    “不怪你啊，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


    林蘅玉真不想死，可没有裴应拾，他连对死亡的恐惧都不会产生。


    “水献岄。”林蘅玉自语，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林蘅玉的情绪是无法表述出来的，“为什么是他？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要是记得，他当时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死后穿越了。


    “所以我要死了吗？在那个世界死了，在这个世界也活不了了。”


    裴应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都是他办的事。”


    这么怪诞的手段在真正被验证之前裴应拾压根不信。


    “他自己找上门来，说你资助过他。哦，忘了介绍了，他是新秀政客，背靠NK财团。不过三年前他昏迷了，和你一起。”


    裴应拾弯眼耸肩：“不记得就算了，可能是随手做的事吧。”


    白天H市也雾蒙蒙，湿淋淋。


    永远散不尽的雾霾笼罩这个时代，乱七八糟且极其鲜艳刺眼的颜色穿过层层玻璃，刺透视网膜传达至神经中枢。


    机车轰鸣声在耳畔回响，轨道上几分钟一趟列车冲淡人群，密集度在几分钟内下降上升，好像在玩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消消乐。


    相对安静的医院让裴应拾神经放松，他懒洋洋躺下去，曾经睥睨的眼神惫懒的闭上。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也真是幸运，还能见到你醒过来的一天。”


    林蘅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没有牵动的眉就那么下垂着，眼尾上扬，似悲似喜：“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裴应拾还在睡，病房外迎来一位新人。


    水献岄抿抿唇，右手想要敲门又退了回来，瘦削的指骨弯了弯。同在病床上躺了三年，再好的体魄也会被消磨，再健美的肌肉也会褪去。


    “蘅玉。”


    水献岄还是敲了门，喊出了只有那四分之三喊过的称呼。


    “请进。”林蘅玉微微扬眉，视线上移。


    水献岄打开门的那一瞬外面喧嚣涌了进来，他速度很快，侧身进来后就关紧门。


    在林蘅玉开口前，水献岄先声夺人：“我不是他们，不是你认为的那两部分。”


    是，看得出来。


    这一位少年气很重，眼睛亮的惊人，裹挟着亘古繁星。


    黑色长风衣裹住他的身躯，锋锐的眉眼和俏丽的面部线条巧妙融合，略显得病弱的躯体沐浴在医院惨白灯光下像月下新立的坟冢，幽怨神秘，却不让人害怕。


    料峭春风吹过，鬼气阴森的苍白青年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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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献岄坐到林蘅玉床边，进门的声音惊扰了睡得不甚安稳的裴应拾。


    裴应拾揉乱头发，“哟，你也醒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整理仪容，没两分钟出来和他们告别。


    裴应拾笑着挥手，左唇角下精巧的红痣也往上移动：“有机会再见。”


    水献岄冷淡的“嗯”了声，目光都没动。


    林蘅玉不是很笑得出来，沉重心绪泯灭对死亡的恐惧。


    他说：“祝你幸运。”


    水献岄替代裴应拾回答林蘅玉的问题。


    “程序出了点问题，现在只是第一个阶段失败了，你不会死的。”


    “它原来确实只是一个游戏。”水献岄像做错了事情，阴郁的垂着头：“但我控制不了它。”


    “就像文艺作品发表后就不会独属于作者，其间的角色会拥有自己的灵魂一样。它也有了自我意识，从片面的游戏成长为一个混乱的世界。”


    “最初的设定里它是宋代背景叠加《红楼梦》，但蘅玉体验过了，它现在很杂乱。甚至出现了，呃，”水献岄低着头抬眼觑林蘅玉脸色，手指慌乱焦虑的动来动去。“我那边的事。”


    林蘅玉没听懂水献岄后一句话里的意思，水献岄是什么很偏远地方来的吗？


    现在的社会不都大差不差？


    人类冷漠到甚至连亲人都不想给予情感，乏善可言的日常就是像工蚁一样重复劳动。


    财团建设了迷宫般的摩天楼，不间断的车鸣和永远闪烁变化的灯光下，“长生种”混在人群中执行主人隐秘而见不得光的任务。


    衰败和强盛同时存在，颓废和进取齐头并进。相比于几个世纪之前，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已经成为常态。


    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


    “所以，那个世界以后也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林蘅玉错误的答案让水献岄恐惧的情绪变成失落，他又打起精神，真诚道：“不会的，只是会变的有点奇怪。”


    水献岄最后还是没说会变成什么样，他希望林蘅玉能自己想起来。


    “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和你一起活在虚拟世界，但它不受控制后我只能转变策略，让你能在那个世界活下来。”


    “一些初始设定无法更改，比如身份，主线。”


    “我想帮你，所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把自己分成三份。我是监视系统的那份，之前出来那个负责控制系统，另一个在现实陪蘅玉。”


    “你......”林蘅玉无比复杂的望着水献岄，难以梳理的情绪和短期消化不了的设定令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水献岄。“我对不起你。”


    林蘅玉为自己之前略显冷漠的利用忏悔，再造之恩情谊大过天。


    “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裴应拾是另一个最好的朋友，林蘅玉对感情的反馈就起源于裴应拾。


    他的认知里有各种微妙情感，友情、亲情、爱情......但只有真正投射到他身上并被他感知承认的才会从他身上得到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