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诚再三保证不会缺胳膊少腿、绝对完璧归赵后，姐弟俩才放人，还给甄诚嘴里塞了个面包怕他肚子饿。


    甄诚嘴里嚼着面包，囫囵吞枣吃完，打算跑着回去。


    本来早上要计时，结果被意外事件打乱了计划。


    要去城里，需要身体再强壮些，那里的学生应该也不会欺负一个身强体壮的老实人吧。


    ——


    甄诚跑回了家，嗓子隐隐发疼。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在门口理顺了一下路上想的借口，斟酌怎么和师父说。


    一进门，甄诚看到爷爷站在园子里，年岁六十多的老人背部仍然挺拔，沉默地背对着大门口浇花。


    甄诚咽了咽口水，正打算开口。


    “你要去h市？”


    诚立心猛地发问，语气毫无波澜地继续给花浇水，甄诚却听出了一丝沉重。


    甄诚应道：“对，选我当交换生到h市靛藤学院。”


    诚立心哼了一声，放下水壶，走进了屋子。


    甄诚狗狗祟祟跟在后面，他生来情绪敏感，能感受到爷爷的不开心。


    小五从屋檐跳下来，亲昵地蹭腿游走。


    诚立心来的时候，租下了下琼村角落里最大的宅子，院子不仅用来种花种草养流浪动物，还是甄诚锻炼的地方，小时候经常在院子里扎马步一扎一个下午。


    一开始很无聊，但是几年前捡到小五小六后，两只猫经常陪着自己，让寂寞的心情有所疏解。


    所以甄诚不想走，他很不舍，不舍得师父，不舍得朋友，不舍得邻居，不舍得猫咪……


    但是他有想要搞清的事，还能顺带帮学校拿到资助，所以师父不同意他也要去一趟。


    那个父母消失的h市。


    甄诚进门换了鞋，做好了被骂一通的准备，却看见诚立心坐在了客厅，把放温的凉白开推向甄诚的方向，示意他坐下。


    “什么时候出发。”


    甄诚咕嘟咕嘟喝完水：“下周五去h市报道，周一正式入学。”


    诚立心说：“有什么急需的，这几天趁早说，山里麻烦，其他的到学校再买。”


    甄诚点点头，诚立心从茶几下部摸索出一把粘连的钥匙，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钥匙扔了过来，便连忙接住。


    “上级这么大阵仗，应该会包住宿，要是不想呆在学校宿舍可以去这间房子。”


    “这是谁的房子啊……”


    甄诚犹犹豫豫地问道，心中暗生一丝希望。


    诚立心不耐烦：“我的。他们穷得要命，哪来的市里房子。你同意去当交换生，和他俩有关？”


    他站了起来，再次背过身。


    甄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用威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毫无意义，他们从没回来看你，这是最好的证明，我同意你去h市，前提是不要到处宣扬你父母的事，说不定本人没见到，债主先来找你。”


    “如果你一年内能适应城里的生活，高三的时候转学，我们去城里住。”


    诚立心回到房间关上了门，留甄诚在客厅发呆。


    爷爷说的话向来算数，是本来就打算带自己去城里吗？


    他们又欠了多少钱呢，现在过得好吗？


    甄诚潜意识过滤掉不爱听的部分，他不奢求妈妈能回来和自己生活，也不敢想象爸爸回来向妈妈和自己道歉。


    他捏了捏手里的钥匙，爷爷的家里应该不会有和爸爸相关的东西吧，每次小甄诚向诚立心闹着要见爸爸妈妈，他都会骂人，不过骂的不是甄诚，而是骂甄诚的爸爸是个蠢蛋、懦夫。


    因此，甄诚并不觉得这么轻易交出的钥匙，那间房子会和爸爸的过往有关。


    甄诚斜躺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倍感心累。


    ——


    九天时间在平淡的日常中转瞬即逝，甄诚没有太多要带的，银行卡、身份证、入学通知书、日常洗换衣物……装了一个双肩包和一个小皮箱，师父给的。


    李渡下午开来小三轮，说要送甄诚去坐大巴。


    甄诚往屋里看了又看，没见到人影，撅撅嘴向李渡道谢，上了车后座。


    村里的路平坦，出了村便颠簸起来，甄诚抓着车两边的把手，稳住下肢，但仍是上下左右晃动，他感觉自己像被运送出去的小猪崽，被颠了半小时也不到处乱拱的脾性极好的那种。


    “小诚，到喽到喽！”李渡大声嚷嚷，唰地停车。


    甄诚险些被甩出去。


    校长，开三轮需要停车转向180°这么炫操作吗？


    他甩甩头下车，刚站稳，就见李渡向售票站大姐搭话：“妹子，去安化火车站买几号票？”


    她头也不抬地回道：“买3号的，上3号车，最近的一班十分钟后开。”


    李渡掏出来纸钞：“那赶紧给俺来张3号的。”


    甄诚想自己付钱但是插不上话，售票员收钱找零撕票一气呵成，递票时看到他在后面局促站着，笑着问道：“这小帅哥是要出村干啥子嘛？”


    “被人市里看上了，今年去市里读书！”


    “哎哟有出息嘞！”


    李渡哈哈大笑，和售票员你一句我一句闲聊起来。


    甄诚接过票，害羞地笑笑，向他们道了别。


    李子岳和李子超，还有李洲她们，本来都想来送甄诚，最后怕他心理负担太重，只让李渡一个人开车送他到大巴站。


    车子启动，甄诚打开窗户探头出去，调整成最好的表情：“李叔再见！”


    看到李渡笑着回应，他才安心坐回座位上，但眼神直直盯着渐行渐远的人影。


    好没有真实感，我就这么离开了……


    下了车，甄诚看着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不免惊奇。


    他几乎没有出过村，火车站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存在，上一次还是爸妈带着自己从h市来下琼村。


    现在，他要回去了。


    甄诚掏出手机，缩在角落查看候车厅和车次，加载很慢，屏幕划痕使得他看了多次才确定下来信息。


    他的手机平时通讯勉强够用，是拜托爷爷好久才拿到手的淘汰机。


    爷爷在这方面莫名抠门，到了城里后一定要换新机，甄诚边委屈边掏出身份证排队候车。


    火车票由校方帮订，甄诚走过气息浑浊、烟雾缭绕的硬座硬卧，进到软卧区放下行李。


    甄诚在大巴上耗费了三个小时，再坐八小时硬座就算是他也吃不消，毕竟还是个16岁的孩子。


    他在心里感谢能舒舒服服躺着到站的同时小小拜金了一把。


    虽然甄诚现在也有积蓄，但是勤俭节约惯了，不会付双倍的钱去同一个地方。


    甄诚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留出到站前的洗漱时间。


    然后他就躲进厚厚的被子里，真正意识了到此时此刻自己是一个人。


    他突然难受，扣着床单流下眼泪。


    他想晚上吃完饭和爷爷看电视，再和李家姐弟出去散步聊天。


    他不知道选择是否正确，但到如此地步，只能宽慰自己一年而已，普普通通地读完书，没有爸妈的消息就死心，为爷爷养老送终。


    昨天爷爷还是让甄诚叫他师父，没有丝毫离别之情，他说到城里也不能懒散，要时刻检查锻炼状况。


    甄诚心中埋怨，他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和人家打架的，就要见不到可爱的孙子了，说话还是那么无情。


    所以他早上小发雷霆，没有去找爷爷告别。


    当然，师父也没出现。


    甄诚为自己的较劲蒙羞，厚被闷的脸发红，他也不出来探口气，眼底含着泪睡去……


    ——


    高居站，会有举着澹藤学院校牌的老师。


    是王文慧助理发给他的信息，甄诚在门口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类似老师的人。


    此时他感觉后方有人接近，下意识躲开，看到一位戴着眼镜，身着衬衫和西裤的男子想要拍自己的肩膀。


    王志宇来之前只听董事大致口述了交换生的外貌，还担心找不到。


    他可不乐意举牌子等，显眼。


    不过董事形容地恰如其分，身材修长偏瘦，虽然是男生，却有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不说容貌出众，但也远超清秀一词。


    看他闪躲如此迅速，王志宇眼下惊诧几分，运动神经很好吗？那他在学校度过一年不是什么难事。


    甄诚看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不免有些尴尬，在村里没人会一声不吭走到身后，看来他要适应城里生活任重而道远。


    男人本想拍肩的手放下，好似无事发生：“你是甄诚吧？我是王志宇，是你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你真的和董事讲的一模一样，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甄诚立马鞠躬：“是的，王老师好。”


    王志宇呵呵一笑，不容他反对，从甄诚手机拿过行李箱，大拇指朝不远处指了一下：“先上车吧，我送你去报到。”


    甄诚支支吾吾地道谢，跟他上了车。


    清雅的香氛气息，舒适的皮革座椅，甄诚从未坐过这种车，他在后座滴溜溜转动眼珠，感到好奇。


    王志宇在后视镜里看他这幅样子，勾了下嘴角。


    按理说从山村出来的孩子自尊心反而更强，面对不熟悉的事物会梗着脖子装作若无其事，甄诚直白露骨的情绪，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我会送你到教务室，乘电梯到事务楼的6楼，在左拐右手边第三个门，你领完交换生的物质后就可以去学生宿舍了。”


    王志宇又补充道：“当然，你想住在校外也是可以的，有什么需要的先来找我。”


    他趁着红灯把微信码展示给甄诚。


    甄诚不好意思：“王老师，我的手机没有微信……”


    王志宇挑了挑眉，瞥到他的手。


    嗯……不知道多久年前的古董机。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来名片和信封递了过去。


    王志宇说：“那你先记下我的电话，微信等周一上学再说，再用这钱去买个新手机。”


    甄诚捏到有点厚度的信封，只觉得烫手，拒绝道：“不不不，王老师，我有钱，我是打算下午就去换，因为村里没法买。”


    他双手递回，被王志宇一只手挡住：“收着吧，你刚来需要钱的地方也多，当老师的见面礼了。”


    “而且看你不怎么想说话，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你救的王董事是我的姑姑，把这钱当见义勇为的奖励就行。”


    甄诚啊了一声，原来老师和董事有血缘关系。


    但这也不是他收钱的理由。


    甄诚是个由98%善良组成的人，剩下2%是很有原则的固执，固执到千年老树都甘拜下风，2%的威力好比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那颗老鼠屎。


    停车后，趁王老师帮忙从后备箱拿箱子时，他长腿一迈，瞬时移动到背后，用巧劲儿将信封塞回王志宇的后口袋，而后若无其事地鞠躬道谢，拖着行李箱走进事务楼内。


    这一幕被隔壁楼二层的三人看了个正着。


    “哪是谁啊？？小偷吗，他在王志宇后面做什么。”


    把腿叉着架在红木桌上的人在楼上目睹甄诚的丝滑小连招后，不禁疑问出声，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大。


    忙着涂唇釉的女生往下面看，随后漫不经心道：“交换生，下周一要转到陆峥班里的。”


    她看到对面男生的坐姿，咔哒一声，用力收好镜子，皱眉道：“把你的腿放下去收好，小心给你剁掉，**。”


    府飞正襟危坐，陆鸣这女人真是斗牛般的性子，惹不起。


    这时离窗边最近，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说：“他在还东西。”


    孟鹤川继续翻阅书页的动作，不得不说是很灵活的扒窃手法，不过居然是还回去，还挺新奇。


    陆鸣纤手玩弄起一缕发丝：“哦，王志宇又发善心了？看来这位交换生人还不错，不过师生惜惜相助的感人老套剧情可没什么意思。”


    甜蜜炮弹罢了，靛藤学院内部阶级森严，真想对那个乡下人好，就应该把他送到贫困生众多、书面成绩突出的E班。


    而不是名门子弟才能就读的A班。


    府飞支持道：“确实，交换生居然进了top班，打脸谁呢，那小子能撑过一年就怪了。”


    陆鸣给了他个大白眼：“我只是觉得同样的剧情很无聊，能不能撑过去也不关你事，陆峥忠诚的狗之一。”


    她无视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窘样，转头问孟鹤川：“你怎么想的，还要那样吗？陆峥忠诚的狗之二。”


    孟鹤川食指虚扶高挺的鼻梁上的眼镜：“哪样？我不关心。”


    陆鸣也赏了他一个大白眼，落井下石的白莲花，嘴上说不在意，每次有交换生进来都是他在推波助澜。


    靛藤学院是h市中心的贵族学院之一，名气堪比国外名校，如果想要在某一领域成为顶尖人才，都离不开与这所学校的交集，就算是E班那些穷学生，安稳毕业后考上好大学，其前途也比普通人光明灿烂。


    但是校内森严的阶级制度，导致霸凌现象难以制止。


    你说说，两个人打起来，是双职工的儿子错了，还是国家外交部长官的孙子错了。


    因此，所有由高等级学生挑起的恶**件全被镇压。


    交换生制度更甚，想要营造出平等的假象，甚至把不如普通人家的山村孩子投放至A班，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陆鸣垂眸，她讨厌这种等级制度，当然不是由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而是厌烦。


    她给过不少人机会，把他们从陆峥一行人手里夺下，最后这些人，要么是没有胆子，要么是胆子太大，反过来搞背刺。


    毕竟她和陆峥那变态小子从小不对付。


    顺其自然吧，陆鸣优雅地端起茶杯，闭眼品茶。


    在搞出人命前她是不会出手的。


    暗红的茶汤香气高扬，悄悄竖起了三根茶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