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潇潇暮雨子规啼》 暗夜,荒山,破庙。
一行避雨的过路人正围着火堆,听砍柴的老汉说故事。
“夜半敲门,人敲三,鬼敲四。切记,夜里听见敲门声,如果是四下,千万别开门,尤其在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那请进来的一定不是人,是鬼!”
听到这里,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担忧地看向那摇摇欲坠的庙门。有人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问:“那开门会怎样?”
老汉像是吓了一大跳,随即神秘兮兮地讲述自己的听闻,“从前驿站里有一个伙计,半夜听见敲门声,正好是子时,四下,不过他当时困的厉害,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稀里糊涂地下地开门了。这门一开,就看见一具干尸立在门口,呲着牙,还发出咯咯咯的怪动静。伙计吓得赶紧关门,连滚带爬地躲进被窝里,蒙住脑袋,捂上耳朵,可还是能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敲了半宿,直到鸡鸣,那东西才走。”
“这么玄乎?”
“还有更玄乎的呢,那伙计吓得大病了一场,之后就疯疯癫癫的,没几天就在伙房里吊死了。传说吊死鬼都投不了胎,除非抓个替身,那伙计就是被吊死鬼抓的替身,死后投不了胎,也得去抓替身。夜半敲门,恶鬼索命,这一带家家户户入夜之后听见敲门声,是人是鬼都不开门,倒是你们这些外地人……”老汉正说到兴起,忽地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下,随即雷声滚滚,轰隆作响,震得门窗都在颤抖。老汉被打断,怔了怔,没再作声,庙里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过了许久,雷声消逝,万籁俱寂。众人如释重负,缓舒了一口气,正要催着老汉往下说,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叩叩叩”一声又一声,魔咒一样地回荡在雨夜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气氛瞬间绷紧,一片死寂。众人都青白着脸,盯着庙门默不作声。外面雨骤风狂,单薄的门板摇摇晃晃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几乎快要散架。敲门声又开始了,一下,两下,三下……充斥着毛骨悚然的诡异。
老汉讲了一辈子的故事,这样应景的事倒是头一回,一时之间也不分清楚自己信不信恶鬼索命了。
有人小声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一人声音颤抖地回道:“子时……”
子时?鬼敲门的时辰。
“敲了几下?”
“好像是四下……”
人敲三,鬼敲四……
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万状,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鬼魅的敲门声突然停下,门外传来低沉微颤的声音,“有人在吗?”
众人无动于衷,老汉见状,叹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大声喊道:“什么人?”
“老人家可否行个方便,借贵宝地避一避雨,待雨停了,我们马上就离开。”
老汉也不敢擅自做主,看向大伙征询意见。众人皆不表态,但意思都很明确,不打算开门。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又继续恳求道:“老人家,您行行好,收留我们一晚,在下感激不尽。”
老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荒山野岭也只有这个破庙能容身,可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不能不管这一屋子人。
大雨如注,宛若天河倒挂,水声越来越大,吞噬了一切声响。门外的人仍苦苦相求,只是动静越来越小,渐渐地隐没在雷雨之中。
老汉有些不安,正犹豫着,突然有人发话了,他吩咐手下,“阿善,你去开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年轻公子,生得风流倜傥,只可惜是个残疾。他坐在轮椅上,淡定自若,身上自有一股指点江山的魄力。尽管大伙都不满意他自作主张,但碍于气势,谁都没有开口反对,尤其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带剑的随从,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那个叫阿善的年轻随从应了一声,随即面不改色地往门口走去,在众人不友善的注视下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因淋了雨,衣衫都湿透了,十分的狼狈。两人进屋后,在老汉的招呼下,也围在火堆旁烤火。
一场虚惊之后,众人也没了听故事的兴致了,都各自散去了。倒是后来的这对男女似乎与老汉更有话聊,一直围着老汉问东问西的。
“老丈儿您是本地人,跟您打听个事儿?听说山上的驿站挖出了一件宝贝,可真有此事?”年轻公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老汉一边拨火添柴,一边说道:“你算是打听对人了,老汉往山上的驿站送柴送了三十几年,赶巧那天也在场,看的是真真切切,那宝贝是颗会发光的珠子,有拳头那么大……”
说到宝贝,众人都来了兴致,又都凑上来,支着耳朵听。
老汉卖了一个关子,继续往下说:“驿站要扩建盖别院,选址就在后院的菜园子上。菜园子里的菜都长出来了,伙计们拔的拔挖的挖,一个伙计挖的略微深了两寸,铁铲就被钳在土里了拔不出来了。大伙把土刨开,就看见了一堆白骨,原来是铁铲插进骨缝里了。伙计们又挖了半个时辰才把那些白骨都挖了出来。整整五具干尸,那颗珠子就含在其中一具干尸的嘴里。”
“干尸?怎么好端端的会有干尸呢?”有人惊呼道。
老汉撇了撇嘴,压低着声音神秘道:“五具干尸都有些年头了,听说生前还都有些来历呢。大概十二三年前,五个北齐士兵经由此地,因暴雨所阻,耽误了行程,北齐律法森严,延误行期是杀头的大罪。五个人一想回去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自我了断来干脆,于是就都吊死在驿站里了。自此以后,这一片就开始不太平了。那五个北齐兵怨气冲天,又都是吊死的,每每下雨天就出来找替身。”说到这里,老汉又看向窗外,仍是大雨瓢泼,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后生们,你们且听老汉一句劝,雨停了快些赶路,莫要停留,尤其山上的驿站更是留不得。”
众人闻言,各有心思。有瑟瑟发抖的,有跃跃欲试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过众生百态,倒也寻常。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眼冒着贪婪的光,急切地打探道: “那珠子呢,现在还在驿站里吗?”
老汉点头道:“宝贝是在驿站里挖出来的,那应该算是驿站的东西。只是这颗珠子来历不明,兹事体大,现在又惊动了官府,听说已经上报朝廷了,不日京中就会来人查办此事。”
那富商闻言,与身边的仆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就没再说话。
一夜的惊心动魄,众人都身心俱疲,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纷纷告辞离去。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暴雨过后,泥泞难行,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花了一个时辰。富商主仆天刚放亮就动身了,暮雨和孟良到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大堂里用饭了。
折腾了大半天,两人早就饥肠辘辘了,跟跑堂的要了两碗白饭和四个小菜。等上菜的功夫,驿站又进来三个人,正是坐轮椅的那位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山路泥泞,他的衣衫鞋袜仍是干净的,只是轮椅沾满了泥浆,显得有几分狼狈。
暮雨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低头与孟良小声说道:“这人身份尊贵,应该不是过往的商贩。你看他身上的衣料,是云雾锦,在京中也少见。”
孟良也在打量,点头道:“我看着也不像,你说他会是什么人?”
暮雨一时也不好断言,收回观察的目光,摇了摇头。
说话间,伙计手脚利落地上好了菜。两人的五脏庙早就闹开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饭吃到一半,就听邻桌的富商因饭菜不可口摔下筷子破口大骂,任凭伙计如何赔情也管不用,无奈之下只能请老板过来了。
驿站老板的年纪与富商相仿,四十岁上下,脸上堆满了笑意,比富商讨喜的多。大堂里都是客人,老板不想节外生枝,只得破财免灾,免了富商的菜金。不想这更是惹恼了富商,怒气冲天地叫嚣道:“我黄天贵还差你这两个菜钱,姓朱的你也太小看人了。分明是你们驿站里的东西难吃,这烧肉甜腻腻的,怎么吃?还有这道荷叶鱼跟我在京城里吃的味道差了十万八千里,都甜的腻人。是你们这儿的伙计说这两道菜是你朱老板的拿手菜,朱老板又难得亲自下厨,我这才要的。别说口服了,难吃的要命。朱老板是不是太久没下厨了,分不清盐和糖了。”
朱老板表情尴尬,赔笑道:“黄老板说的是,要不我让后厨重新给您做一份?”
黄天贵冷哼了声,火气未消 ,依旧不依不饶,说:“还做什么做?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朱老板无可奈何,询问道:“那黄老板想怎么样?”
黄天贵就等着这句话呢,得意地眯着眼,又故作大度道:“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也不想与你一般计较,饭钱我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我听说驿站里挖出了一件宝贝,你带我去瞧瞧,怎么样?。”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绕了一圈子,他的目的竟是这个!
“这……”朱老板面露难色,支吾道:“黄老板您这不是难为我嘛,这我哪做得了主啊?”
黄天贵态度缓和些,说:“我就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朱老板不肯通融,是信不过黄某吗?”
朱老板犯难,摇头摆手,拒绝道:“不是我信不过黄老板,实在是我做不了这个主。”
黄天贵可不信他这番推托之词,只当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暴跳如雷,道:“姓朱的,你别装模作样了,那宝贝不是你的,你横拦竖挡的不让旁人沾边,莫不是你想占为己有?”
朱老板面红耳赤,急声道:“我没有……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两人愈吵愈烈,除了两个跑堂的伙计劝架,大堂里的其他人只管看热闹。
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内堂里传来一个声音,“是谁在外面闹事?”
话音刚落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他身后跟着两个魁梧的官差,应该是本地的县令。南梁的政治体系中央集权,文武分制,各司其职,互不干涉。权利以区域划分,所以尽管县令只是一个七品地方官,但在管辖之内还是极有威严的。
自古以来就有民不跟官斗的传统。黄天贵再是蛮横,在官家面前也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再大吵大闹了。
朱老板理了理衣衫,态度恭敬地解释道:“一点小事让大人见笑了。”
县令也没把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放在心上,直接说明来意,道:“驿站菜园子里挖出宝物一事兹事体大,未免节外生枝,驿站从现在起不招待来客,趁着天没黑,大伙都各自散去吧!”
此话一出,大堂里一片骚动,乱哄哄的,比赶集还热闹。
县令面露怒色,语气也强硬了几分,直接威胁道:“若有不从者,就是不守律法,与朝廷作对,轻者本县大牢伺候,重者死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平民百姓与官府作对从来都是死路一条,再闹下去也是无益的。大伙都无奈地闭口不言了,默默地打理行囊准备散去了。
孟良见状,低头与暮雨小声商量,“咱们怎么办?走是不走?”
暮雨思量了片刻,道:“咱们先等一等,等大伙散了,免得人多嘴杂,然后咱们再去找县令表明身份。”
孟良轻叹一口气,道:“可是我的腰牌丢了,我身上也没有其他信物能证明我的身份。县令相信还好,若是不信再扣上一顶冒充朝廷命官的罪名,那咱们恐怕出不了刘曹县了。”
暮雨一时也犯了难,他们这趟出门办差原本还算顺利,只是回程的途中因抄近路遇上了土匪,打斗中孟良遗失了腰牌,连佩剑也丢了,没有信物,沿途的官员自然不会行方便,一路上跋山涉水吃尽了苦头。
正纠结去留之际,轮椅上的年轻公子突然叫住了众人:“慢着……”
众人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县令见状,火气直冲着轮椅公子而来,道:“你是什么人?耽误本官的公事你吃罪的起吗?”
轮椅公子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道:“喔?那倒是有趣了,我这个人什么都吃过,就是罪没有吃过,吃一次尝尝也好。”
他的声音清冷淡漠,即便是调侃,也有几分肃穆之感。
县令满面通红,冷嘲道:“一个瘸子也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刘曹县的大牢本官只怕你这个瘸子吃不消。”
这左一句“瘸子”右一句“瘸子”当真是往伤口上撒盐,轮椅公子却不羞不怒,依旧云淡风轻。倒是他身边的女随从怒瞪双目,大声地喊道:“你好大的狗胆,耍官威竟耍到我家主人身上了,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县令脸上闪过些许犹疑,余光之中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今日若他当众被扫了颜面,日后在刘曹县还有什么威风可言了。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心里的疑虑,当下提了几分气势,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阻挠本官办公,辱骂朝廷命官,你们该当何罪?”
那个女随从往前半步张嘴就要呛回去,轮椅公子抬手制止了她,“若水……”
若水略有不甘地退了回去。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是谁,那就告诉你好了。”轮椅公子示意道:“阿善,拿给他看!”
阿善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放在桌上,轮椅公子只抬眼瞧了瞧,便端起茶碗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县令有所戒备,并未立马上前,翘首望了望,只是距离有些远,根本看不真切。犹疑了一会儿,大步过去,捡起金牌一看,立马变了脸色。
阿善见状,冷笑道:“刑部的令牌县令大人不会不认得吧?”
县令咽了咽口水,干笑道:“认得认得……”
阿善说:“那就好,你不是想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可听好了。我家大人正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司徒空,奉朝廷的旨意查办各地官员徇私舞弊。县令大人,听清楚了吗?”
闻言,暮雨和孟良先是一惊,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司徒空的一举一动。
县令诚惶诚恐,立马作揖赔罪,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实在该死,还望司徒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下官,下官感激涕零。”
司徒空倒也没有多加为难,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