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潇潇暮雨子规啼》 暮雨杵在原地,神情恍惚,孟良在旁边叫了半天,她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孟良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暮雨摇头道:“没什么!”
“那我们也回去吧。”
暮雨点了点头,随孟良一起离开了。
司徒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阿善和若水见状,默契地互看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挂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你们笑什么?”司徒空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一举一动都逃不掉他敏锐的神经。
若水吐了吐舌头,有些落寞道:“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司徒空似笑非笑道:“我还知道你们在胡想些什么。”
阿善开门见山道:“爷,我们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在想什么?”
“你又想说什么?”司徒空略略地偏过头,神情有些严峻。
人前司徒空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私底下虽也是时常板着脸,但并不会真的动气动怒。而且阿善和若水跟着他十几年了,情分自然不是普通的主仆可比的。所以阿善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爷,你对那位姑娘好像很不一般。”
司徒空习惯性地捋了捋垂落在胸前的那一缕头发,微笑道:“那你说说我对她怎么个不一般?”
阿善踌躇了一会儿,一边注意着司徒空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回道:“就是偷偷地盯着她看,我都发现好几次了。”
“噢?”司徒空笑了笑,道:“是偷偷的吗?”
阿善先是一怔,随即傻笑道:“不是不是……是光明正大的……可是,爷,为什么啊?从前都是姑娘盯着你瞧,也没见你盯着哪个姑娘瞧的。”
若水自作聪明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的那些庸脂俗粉怎入得了咱们爷的眼?爷能看得上眼的定是非同一般,有过人之处的,就像方才的那位姑娘一样与众不同,是不是,爷?”
司徒空始终微笑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卖了一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回到厢房里,孟良忍不住地长吁短叹了起来,“朝廷派的人不知几时才能到,现在好端端的又发生了命案,咱们大理寺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可又不能自证身份,好在那个司徒空还算清明,否则县令就随便推出一个人顶包草草结案了。”
“昨天夜里你有没有听见敲门声?”暮雨突然问道。
孟良一脸茫然,略略地思量了一会儿,想摇头又犹疑了,“没有,怎么了?”
暮雨一脸的凝重,道:“我听到了。”
孟良一怔,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听错了?”
其实暮雨也不十分确定昨晚的敲门声是梦里的还是真实的,但书生的那一番话让她又有了几分肯定。她睡眠浅,子时半睡半醒着,对一些声响格外的敏感,只是起初她并未放在心上,也就没往这上面多想。
孟良显然吓了一跳,嘴里喃喃道:“难道真是鬼敲门?”
驿站里人心惶惶,尤其到了午夜,更是人人自危,都锁紧门窗,不敢吹灯拔蜡,一直到卯时三刻,东方既白,才恢复平静。
众人都熬了整宿,这会儿已是人困马乏。大堂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吃早饭,冷冷清清的,幸而阿福来回跑堂,增添了些许生气。不过阿福一个人只有两条腿,再怎么卖力能干,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稍有慢待,就是一顿迎头痛骂。
暮雨看不过去,替阿福解了围,又始终不见另两个伙计,便好奇地问阿福,“怎么就你一个人,阿财和阿德呢?”
阿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道:“他们俩伺候县令大人去了。”
孟良纳闷道:“县令有那么官差伺候还不够吗?怎么还非要两个伙计?”
阿福低声解释道:“县令大人病了,卧床不起,煎药送水的活那些官差也做不来,只能咱们驿站里的伙计做了。阿财和阿德这一早上进进出出十几趟,忙的两脚不沾地,前堂的活计也指望不上他们了,只能小的一个人扛着了。”
暮雨闲着无聊,就与阿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顺着他的话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昨天还威风八面神气十足的,才过了一晚就卧床不起了?”
阿福感念方才暮雨为他打抱不平,便甘冒风险,神秘兮兮道:“八成是冲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说……”暮雨没有往下说去,但懂的都懂。
阿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县令大人病的蹊跷,听阿德说人都烧糊涂了,嘴里还嚷着复仇复仇什么的,唉,反正不寻常,说不定也是恶鬼所为。”
孟良放下茶碗,不以为然道:“人吃五谷杂粮,有个五劳七伤的,不是很寻常吗?恶鬼索命都是怪力乱神之言,不足以取信。”
阿福闻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抹布往肩上一搭,便窜进了后堂。
暮雨只觉得好笑,那些疑神疑鬼的人都安然无恙,反倒正气凛然的县令被吓得卧床不起。
“昨晚……你又听到敲门声了?”孟良小声问道。
暮雨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可有听见?”
孟良摇头道:“我亥时就睡下了,睡得又沉又死,即便真有什么动静,恐怕也听不见。”
饭后,暮雨在驿站里随便转了转。这驿站建在山顶,前庭后院林林总总占地数十亩,一片青松翠柏,很是清新自然,不过房屋到底有些年头了,尽管期间多次修缮,但也难掩老旧的腐朽之气。
暮雨沿着一条隐秘的蜿蜒小径走走停停,不多时就走到了尽头。只见一偌大的水池,热气蒸腾弥漫,白雾缭绕,如梦如幻。果然是曲径通幽处,想不到这避影匿形之处竟会有温泉。
暮雨走近,蹲在池边用手舀了一泡水,泉水柔暖顺滑,如锦绣丝绸从指缝间缓缓而过。她正要脱去鞋子,把脚伸进去泡上一泡,忽然“哗”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暮雨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待稳定了心神,定睛一看,池面上竟多了一颗头颅。因是背对着,她只堪堪地看见了一个后脑勺。
“汗巾……”
暮雨认得这个声音,是司徒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以为是他的随从去而复返,便支使起来了。
暮雨没作声,捡起池边的汗巾,伸直了胳膊,递了上去。
司徒空伸手去接,碰触到那只手,柔若无骨滑若凝脂,不是阿善的,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顿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一回过头正好与被吓坏了的暮雨四目相视。他整个身体还泡在水中,只露着头颅和一只胳膊在外面,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往下沉了沉,然后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对方。
暮雨被他周遭突起的肃杀之气所震慑,但她始终目光如炬坦然自若,生怕一个不经意间的躲闪,被当成做贼心虚而招来杀身之祸。
“你可以放开了吗?”许久之后,暮雨实在熬不住这压抑的气氛,才怯怯地开口。
司徒空似梦初觉,看了一眼交握着的两只手,然后轻轻地放下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暮雨原本打算实话实说的,可对上那双泛着杀气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心虚了。也许“随便走走"这种理由真的很像撞破别人秘密被逮个正着时顺口编的借口,尽管这确实是事实,但她还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指着不远处的一簇花就地取材,道:“赏花,你看那昙花开的多好,很美是不是?”
司徒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那是令箭花,与昙花外观相似,香味不同,而且花期也不一样。”
暮雨尴尬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啊。“
司徒空对她的奉承恭维无动于衷,神情依旧淡漠,道:“驿站里的命案你有什么想法?”
闻言,暮雨怔了怔,她没想到司徒空竟然会主动跟她讨论起案情,“黄老板的死是人为,绝非恶鬼索命。凶手极其聪明,他利用众人敬畏鬼神之心,把案件与骇人的传说串连在一起,借此掩盖真实的杀人目的。死者生前有挣扎过的痕迹,倘若真是恶鬼索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招毙命不是更干脆。”
司徒空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没有新鲜的吗?比如书生说的敲门声,你如何解释?”
暮雨面露窘色,摇头道:“这个我确实还没有想到。”
司徒空移向池边,背靠着石壁闭目假寐。
暮雨见状,便起身准备告辞。
“既是人为,那定是有些缘由的。杀人无外乎为名为利为钱为情为仇,以你所见,凶手杀死黄天贵为的是什么?”
暮雨分析道:“黄老板只是一个皇商,与名利沾不上边,也不像是为情所困的人。他为人尖酸刻薄,与人结仇倒是极有可能。可他才到驿站一天,与人打交道不多,即便得罪了人,也犯不着杀死他。而且凶手计划周密,完全不像是临时起意。”
“不是名利,不是情仇,那只剩下钱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说的过去。只是他的财物并未损失,房间也没有翻找的痕迹,你还觉得凶手是为了钱财吗?”
暮雨意有所指道:“也许这个财不是黄老板的财,是黄老板贪别的财,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话说到这里,司徒空睁开了眼睛,侧目看着她若有所思,顷刻后,意味深长道:“你指的是菜园子里挖出的那颗珠子?”
暮雨点了点头,道:“大人可还记得黄老板的小厮曾说过,他们这趟出行避人耳目很隐秘,不像是做生意。而且一路上黄老板都心事重重的,可在上山前夜突然心情大好,那是因为在破庙躲雨的时候,他听了砍柴老汉的话,确定驿站挖到了宝物。也就是说黄老板此次出行确实是为驿站里的宝物而来,不过临行前他并不确定此事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他甘冒风险,可见诱惑之大。爱财之心,人皆有之,黄老板为了驿站里的宝物不远千里跋山涉水,那凶手为了驿站里的宝物杀人害命也不足为奇。”
“那珠子……”
司徒空的话还未说完,阿善突然冒了出来,看见暮雨先是一惊,直到见到司徒空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杵在一边一动也不动,但仍是戒备着。
暮雨觉得有些别扭,而且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孟良找不到她肯定也会担心,于是便准备离开了,“大人,方才打搅了,告辞!”
司徒空并未答话,只待她走出了一小段距离,才突然开口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暮雨暂停脚步,回身告知,“云暮雨!”
“朝为行云,暮为行雨……”
暮雨失笑道:“不,是潇潇暮雨子规啼。”
司徒空听着轻快的脚步声,冁然而笑。
阿善一脸莫名其妙,搔了搔头,支吾道:“爷,你们……”
司徒空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呀,来的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