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西方天际降下一道惊雷，如墨的乌云迅速遮掩住天光，大雨倾泻而下。


    冰冷的雨滴砸在坑底躺着的怀姜脸上，混着泥土的药香刺激着她的意识逐渐苏醒。


    片刻后，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勉强站起来，入目全是焦黑的土壤。


    有株蔫儿哒哒的小草企图逃离是非之地，用尽全力拔起自己的根茎，未果，继续垂着叶子降低存在感。


    逃跑？一根草要逃跑？


    是的，一根平平无奇的草。


    甚至没有一丝灵气，既不是神药也不是灵草。


    怀姜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头一次有些懵。


    她死了吗？还是被雷劈出幻觉了？


    一刻钟前，怀姜还坐在魔域的宫殿听下属汇报练兵成果，因有急报声称魔域东北方的天空突生异象，她只是随人去看了一趟。


    然后一道比宫殿门口那棵老不死的树还粗的惊雷就直直地朝她劈下来。


    非常具有针对性，怀姜怀疑是狗天道在整她。


    以至于把她劈到了这寸草不生、也不对，只生一根草的鬼地方。


    怀姜冷飕飕的眼神略过那根叶子都快埋到土里的草。


    草身一抖，雨珠滑落。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拖地的声音，怀姜下意识的提起警惕，调动身体里的魔气——


    魔气呢？她的魔气呢？


    怀姜不可置信的再一次调动魔气，一动不动，整个人僵在坑底。


    魔气没了，就连她最讨厌的灵气都消失了。


    身体还是她的，但什么都没了。


    怀姜觉得一定是她疯了。


    要么就是狗天道疯了。


    一道雷，直接把她劈回新手村。


    挺好的。


    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境界未跌，修为应该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封了。


    怀姜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转身看向来人。


    一个拖着银白色大尾巴女人正歪着头好奇的打量她。


    直到看清怀姜的正脸，那双木讷的狐狸眼瞬间亮了起来。


    她蹦蹦哒哒的跑向怀姜，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女、儿。”


    人身狐狸两只爪子就要抱住怀姜，原本拖在地上的尾巴兴奋的翘起来。


    怀姜悄然落在这人后颈的手停在一寸处。


    接着垂下身侧，任由自己跌入狐狸的怀抱。


    这一只傻妖，有至少元婴修为。


    若是以往怀姜抬手杀了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现在的她莫说修为不在，被雷劈的后遗症隐隐上头，她觉得自己可能先死一步。


    况且，她能感受到来自这只狐狸身上的亲昵。


    虽然不知道这狐狸为什么会跨物种认亲。


    妖族的体温比淋成落汤鸡的怀姜高的多，她似乎有意用灵气驱散怀中人的寒意，只是不知为何，那凌乱的灵气围着怀姜乱窜，导致她的衣服一块催干，一块还湿着。


    怀姜觉得她根本不会用灵气。


    就连修真界刚习术法的幼儿手法都比她熟练。


    但偏偏这只狐狸身负元婴修为，难不成她已经废的连对方的修为都能感知错了吗？


    等魔气恢复她定要重回魔域把狗天道搞死，还要让这狗东西亲眼见证修真界的覆灭。


    南遥看不懂“女儿”脸上阴恻恻的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就见她的笑没了，神情瞬间麻木。


    她，怀姜，堂堂魔域之主，现在却沦落到被一只小妖精摸头！


    简直、简直有辱尊严——“宝宝跟阿娘回家。”


    回家？这荒山野岭能住妖？


    那这狐狸还挺能吃苦，正想着，怀姜被南遥拉出了坑底。


    翠绿茂盛的草木与方才周围焦炭般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她回首，赫然发现那大片焦黑只存在坑里。


    一株小草颤颤巍巍的随风飘摇，好不凄凉。


    这，不会是劈她劈的吧？


    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怀姜决定暂时跟着狐狸走，一来这妖对她没恶意，自己的身体也急需恢复，二来，虽然她没修为，单凭武力就算打不死对方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斩月还在，万幸。


    清风拂过，手镯晃动了一下。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装死的小草终于活跃起来，枝丫舒展开来，幼小叶片从碎石里冒头。


    刚才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太可怕了，吓死草了。


    它辛辛苦苦种了那么久的草药……


    太好了！直接成废墟了，这样它就不用每天挑水施肥啦。


    小草仰头看天，感谢上天的馈赠。


    “哗啦”一声，一抹红色自焦黑的土壤里钻出来，“咳咳咳，宿主、宿主你别走啊！”


    咦？竟然还有活着的草药？


    小草伸长了叶片帮忙把它身上的小石块扒拉下去。


    此草长的眉清目秀，上头还顶着一朵小红花。


    等等，它不记得药园子里有会开花还生了灵智的草药啊。


    怪事接二连三，可不是它一株草能解决的，小草决定先跑为妙，它跑不过人还跑不过草吗？


    ——怎么不动？


    小草低头，一根碧绿的草茎正缠在它身上。


    是的，它连草也跑不过，草生无望。


    系统死死的拽住小草：“你别走，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去哪了吗？”


    它欲哭无泪，好不容易从这个世界醒来，宿主差点被雷劈死，耗尽能量把人救了，结果转眼人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和怂了吧唧的草。


    初来乍到的花别无选择，只能求助草。


    小草枝叶乱扭：“你不要过来啊！”


    挣扎无果，小草被迫和系统绑在一起，一枝花拖着一株草慢悠悠的往怀姜和南遥离开的方向移动。


    雨声渐小，黑云散去，天边漫上金灿灿的夕阳。


    怀姜随南遥走在长街上，大尾巴就这么一甩一甩的拖在身后，街道两侧的小贩不时向南遥招手打招呼，或是好奇的探头看她这个陌生人。


    这些人显然都对南遥不陌生，对她这副半人半妖的身子习以为常。


    此地名为涿光城，背靠涿光山，是凡人界一座小城。


    凡人界，距离修士五州十万八千里，距离她的魔域隔着整整五州。


    五州是修士的城池，大多数散修、宗门和各大势力盘踞各州，也生活着少量不会修行的普通人，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虽有执正司维护各方平衡，实际上它更像一个好看的花瓶，并没有凡人界执法机构的权利，弱肉强食才是生存守则。


    走路上忽然被杀了那是你实力低微，身后没有宗门和家族，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你去求所谓的正义。


    不过正是因为修士远高于凡人的实力，五州与凡人间有过约定，凡是进入凡人领域的修士不得向凡人出手，也决不能插手凡人之间的战争，即便一个小偷偷到了修士身上也必须要报向官府或者凡人界的门派处理，不得擅自动手。


    当然，几乎没有修士愿意来这里。


    凡人界之所以是凡人界，一方面是大多数人不能修炼，另一方面就是灵气与资源问题。


    灵气干涸、资源少之又少，更没有什么异宝现世。


    至于这些凡人界的门派，说是门派，那是对普通人而言，他们庇护一方百姓，如凡人一样遵守人间律法，但在五州修士眼里和蝼蚁无甚区别。


    真正有天赋的早就去往五州宗门寻找机遇去了，留下的多半是些歪瓜裂枣。


    凡人界能存在千年万年，自然不单靠两方约定，更重要的是天道庇护。


    怀姜思索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一下。


    据说万年前曾有修士大举入侵凡人界，整个凡人界如同炼狱，没有反抗之力的蝼蚁抬手就能捏死，那些修士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战场之上突降天罚，天雷滚滚经久不息，所有参与入侵的修士无一存活，直接灰飞烟灭，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能留下，只有凡人站在雷雨中毫发未伤。


    凡人这方势力或许没有通天的术法，但他们从不认输，千年来，修真界的天才层出不穷，凡人界也不遑多让，藏于普通人之间的修士大能未必比不上五州修士。


    百年前，两个凡人国度爆发征战，其中一国将五州修士偷渡放到战场，号角吹响，那些修士还未调动灵力，一女子从天而降，干脆利落的将人捅了个对穿，在无人反应过来时轻飘飘的离开。


    这些都是流传在凡人间的传说。


    他们是天道宠儿，修士与凡人存在天堑，那天道就把天堑斩平。


    因此五州与凡人间泾渭分明，各不相干。


    那道诡异的天雷把怀姜带到了这里，据她所知没有一种传送阵能把人传送这么远的距离。


    所以天道是打算找个人少的地方劈死她吗？


    身前的南遥停下了步子，笑盈盈的和卖糖葫芦的老头搭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狐狸笑得开怀，顺便把人家的糖葫芦拿了一串。


    到底是谁把一只妖养的这么单纯，在修真界，敢把妖身大摇大摆的露出来，多亏他们都是不会修行的普通人，但凡遇上实力强大的修士都有可能原地杀妖取丹。


    妖丹可是修士上好的补品。


    “吃。”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怼到怀姜面前。


    她拒绝：“我不要，你自己吃。”


    南遥不理：“好吃的宝宝，很甜。”


    亮晶晶的狐狸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这妖是个死心眼，怀姜不吃她便一动不动堵在路中间。


    眼看投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怀姜暂时不想成为焦点，只能接过糖葫芦，在南遥催促的目光下咬了一颗。


    极其酸涩的山楂味在口腔里炸开，怀姜有一瞬间怀疑这傻妖在故意坑她。


    哪里甜了，这山楂熟不熟都另说。


    她面无表情的将剩下的糖葫芦塞进南遥的手里，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酸的糖葫芦。


    穿过热闹的长街，逐渐清冷起来，然而越走越远，南遥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看见东城门，怀姜才意识到南遥的“家”居然在涿光城外。


    她醒来的地方也是城外，但是是西城门外，那里人烟稀少，草木倒是长得不错。


    东城门外不像是城外，依旧人来人往，而且看起来这些人和南遥更熟悉。


    “南仙子，您又去照顾江小仙长的药园了吗？”男人担着东西笑意迎面。


    药园？他口中的药园不会是被自己毁了的那片地吧，怀姜难得有些心虚。


    这江小仙长又是什么情况？留在凡人间的修士？


    “南仙子快来尝尝新摘的桃子，可甜了。”


    怀姜措不及防的被女人塞了好几个水灵灵的大桃子。


    太热情了，她招架不住。


    怀姜看向人群里游刃有余的南遥，没想到一只妖的人缘还挺好。


    一路走一路停，南遥和怀姜两个人怀里都快塞不下东西了。


    终于到了。


    怀姜看着门前的牌匾，沉默了。


    “归一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带着属于正道的光辉照耀在她的身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只狐狸精的家是修士门派，还是个正道宗门。


    难不成她在魔域待太久了不了解外界风云，现在人族的门派都开始招收妖怪了吗？


    “……这是你家？”她问。


    “不对，”南遥摇头，“这是姜姜和阿娘的家。”


    自她三令五申拒绝“宝宝”这个腻歪的称呼后，南遥灵活变通，转眼就开始喊“姜姜”。


    “姜姜，你怎么不进来啊？”南遥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怀姜一时无言。


    妖都有了，多只魔不过分吧。


    反正该害怕的不是自己。


    她果断抬脚跟上。


    不过这宗门未免太寒酸了些。


    除了那块牌匾看起来气派，作为一个宗门，连个洒扫的弟子都没有。


    几个建筑到处都透露着朴素的贫穷。


    和五州那些巍峨华丽的气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怀姜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南遥这只妖都能进宗门。


    都这条件了还有什么挑的余地吗？


    况且南遥的修为在凡人间并不算低。


    于是怀姜这个魔主在正道宗门里转悠更有底气了。


    好不容易路过个小弟子，修为堪堪练气，急急忙忙的喊住南遥：“南长老，江师兄正在找您呢！”


    南长老？怀姜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狐狸竟然还是长老。


    小弟子把二人领到秋风苑，还未进去，里面清朗的声音传出来：“你说，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