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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倒带片

    第101章 分手


    林佳佳是在五号凌晨, 割腕自杀离开的。


    前一晚耿竞青并没睡着,他去了客房,就那么长久地盯着天花板。天光微明时, 仍然没有睡意, 头开始变得很疼。差不多早上九点, 他才合上眼。隔壁的梁又夏亦没有动静。


    今天他休假,在下午两点半时惊醒。一觉醒来, 大脑仍然像被敲着一样难受,耿竞青下床开门, 却发现梁又夏不在家。


    他在下午三点时接到了王丽娜的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完全哑了:“你来医院接一下梁又夏。”


    耿竞青手一抖, 接着又听见她开口, 那种陈述的、好像在播报一样的语气:


    “林佳佳离开了。”


    医院里有股浓浓的死亡的味道, 并不难闻,只是太细微。耿竞青一路都在那种猝然的震惊中,几乎难以思考,喘着气奔下楼时却放缓了脚步,很快, 冷气包裹了他。


    耿竞青听见了哭声。


    太平间里只有三个人, 第一眼, 他就看见了梁又夏。她站在那儿,低着头,身上的睡衣换了,但居然还穿着拖鞋——他不禁开始想象梁又夏接到电话后是如何保持正常地换了衣服, 但却在玄关处大脑短线,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旁边是王丽娜,她扶着梁又夏。


    而后, 居然是梁子杰。


    他的脸色像纸一样白,正安静地看着病床。


    那张病床上躺的是林佳佳,耿竞青的目光聚焦在那上面,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王丽娜率先听到动静,捂着眼角,转头看向他。或者说,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听到动静还能扭头的人。


    耿竞青走上前,看着那层白布,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他的手臂挨到了身边的梁又夏,竟被凉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才扭头望了他一眼,平静到惨淡,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耿竞青喉间发涩,慢慢抱紧了她,梁又夏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娃娃,不反抗也不回抱。


    王丽娜低声说:“我去处理事情。”说完离开了。


    两个小时后,林佳佳的父母终于赶到医院,哭着跪在地上。耿竞青一边抱着梁又夏,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始终一动不动的梁子杰终于有了动静——他也跟着跪了下去,好像在赎罪,但那个中年女人颤抖着搂住这个男孩的头,一边呜咽一边摇晃肩膀,那个中年男人则撑在病床上,像死了一样。


    必须要离开了。


    在最后一刻,耿竞青看向梁子杰,他分明那么年轻,但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梁又夏已经有些低血糖,他载着她回到家,一路无言,悲伤从来没有远离过,只是不得不放空。到家后梁又夏躺上床,耿竞青拿着饭菜,哑声说:“吃一点好吗?”


    梁又夏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片刻后抬起手遮住眼睛。她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耿竞青去浴室拿了毛巾,沉默地给她擦了脸,脖子和手臂,而后关上灯,和她一起被黑暗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梁又夏发出压抑的哭声,身体都在床上颤抖,到后面甚至在失控地大喊,可喊出的都是毫无意义的音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耿竞青一遍遍擦走她滚烫的泪水,用力抿紧嘴角,抱住她,直到她哭睡了过去,耿竞青把早已冷掉的饭放回高压锅里,坐在床边看着她。


    林佳佳在三天后进行了火化,她化了妆,仍然是很漂亮。没有一个人害怕注视她的尸体,直到这个时刻,耿竞青才意识到,这个他不熟悉的梁又夏的朋友,平日似乎很阳光轻慢,可嘴角总是朝下的,好像有股忧郁永远无法被挥散。


    双相。


    耿竞青心里揣住这两个字,不,是这两个字忽然冲进他的心。他看见火变大了。


    解脱。


    火焰是蓝色的,他心里又闪过这个词。


    “姐,你跟我过来一下。”半晌,梁子杰忽然开口,声音在缄默中显得那么突兀。


    姐弟俩去了走廊尽头,梁又夏屏住呼吸,听见他说:“她没有跟你说过生病的事情——她其实早就为今天做了准备。她之前跟我说过一次,不告诉别人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某一天突然好起来,那不就没有说的必要……”


    他说得很混乱,梁又夏伸手摸了下弟弟的脸,梁子杰忽然就哭了:“我是想表达,她不想你怪她。”


    梁又夏哽咽:“我为什么怪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都平静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火化房。


    “你平常怎么叫她的?”梁又夏蓦地开口。


    梁子杰轻声说:“我就叫她……林佳佳。”


    她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梁又夏微微抬头,都说人有灵魂的,她真想看到哪怕一点痕迹,属于林佳佳的最后一点痕迹,但她确实走得毫无预兆又太潇洒,她只看见室外的阳光洒进来,而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之后的几周梁又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一直待在家,吃饭,洗澡,睡觉。偶尔安静地哭,偶尔大哭起来,像无法掌管自己的婴儿,偶尔她拿出手机看林佳佳的漂亮的照片,感到困惑,林佳佳真的走了吗?佳佳为什么你舍得离开我呢?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呢?原来很多时候你一个人忍受空虚和狂躁,却从来不说。是什么让你情绪起伏?到底是什么?人们把自杀说是想不开,你到底是想不开,还是想得开,还是不想想了。这些都没有答案。答案只有林佳佳知道。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甚至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思念的方式,才能把自己的心一瓣瓣拾起来缝补。


    耿竞青始终陪着她,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因为梁又夏不想说话,有一个夜晚她再次再次意识到林佳佳再也不会跟她散步,旅游,打电话和视频了——想到这些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像必须要再想几遍,很多遍,一千一万遍,她才能接受这件事。


    耿竞青似乎已经睡着,于是梁又夏忍住了声音,但只是短短几秒,她感觉到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梁又夏瘦了很多,憔悴至极。是在八月底,王丽娜又哭又笑地告诉她:“《梦里的遐地》导演指名想再见你一面,她说她很为林佳佳遗憾。”


    梁又夏最终拿到了《梦里的遐地》的女主角色——在她出道以来最糟糕的时候。导演提醒,考虑封闭拍摄,时间可能会非常漫长。


    与此同时,耿竞青也并不好过。还有三个月,二零一八年就结束了,可长青的项目遭遇资金困难,咬牙推进的发行板块又遇意外,收益平平,徐耀的事牵涉太多太复杂,那笔巨额赔偿无法及时汇款。饶是一向乐观的罗业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对赌协议宣告失败。


    又是在失败。


    又失败了。


    罗业然勉强安慰:“没事,等赔偿到了就有转机了,你当时对刀寒姚杜那么仗义,都记着呢。”


    他像忽然打了鸡血:“失败就失败!创业哪有一帆风顺的?等到时资金流通了,好好挑几个好的——安全的项目,不、不就能还完钱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他这么说的时候,耿竞青接到一个制片人的邀约,让他重新出山,去演一个“大制作”古装剧,《卫秦传》。


    “真没理想追求。”跟耿竞青待久了,罗业然也有点自视清高的艺术病,“这圈子要是没点脸,来钱也真是够快的。”


    其实这段时间耿竞青根本不忙,但还是会来公司,某回他在整理电脑文件,看见了《我愿意》的改编指导书,顿了顿,点进去。好像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其实如果严格追究,编剧里要加上耿竞青的名字,只是……都失败了不是么?


    他在座位上静坐,渐渐地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好像接通了电流一样,在麻痹中他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把书翻到了扉页,整整十来分钟没有再往下,只是一直看着那句话,头脑中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对话,太多太吵太疯狂了,以至于他自己都插不进。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他的嘴角依旧翘着,进来的助理吓了一跳:“耿、耿总。”


    怎么了?他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接着才灵魂出窍一样,发现自己方才是那么诡异。


    耿竞青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他开始经常重新翻看,开始失眠。梁又夏的睡眠很轻很差了,但耿竞青比她更严重,常常睁眼到天亮,有一天原本应该在早上八点来公司的,可他分明醒着,却又迟了四十分钟才到,好像身体里有块铅。


    他想念梁又夏——明明梁又夏就在他身边,可他却加重地想她,想她好起来,想她笑,有一秒钟很卑鄙地想她忘记林佳佳。你为她伤心太久了以至于忘记我。耿竞青缩短了上班时间,总是早早回到家,那天他进门后,居然发现梁又夏来到了厨房,正在做饭。


    梁又夏听到声响,没抬头:“你好早。”


    “嗯。”耿竞青从背后环住她,看见她在做意面,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发现她的两颊红润了一点。


    “洗手啊,”她催他,“我装盘了。”


    是耿竞青贴在冰箱上的一道菜,两人都很会做了。


    餐桌的灯光是桔黄色的,渲染出一点温暖。梁又夏今晚难得话多,和他聊最近的电影,见她那么喜欢,耿竞青暗暗决定托关系尽早收碟——最好就这个周末,就和梁又夏一起看。


    想到这,耿竞青又想起去香港签约公司的事,犹豫了一下。这时梁又夏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洗碗机里,机器发出不大不小的运转声。


    “……我拿到了《梦里的遐地》的角色,女主角。”她的声音在模糊的机器声中响起来。


    耿竞青怔忪,感觉自己僵硬了一下:“真的?什么时候?”


    “就昨天。”


    耿竞青站起来靠近她,半晌认真道:“太棒了,是好消息啊,那你现在在准备了么?”


    “嗯。”梁又夏转过身,微微抬头,看着他,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拍摄可能要持续很久,也会进行封闭训练,很辛苦也很宝贵的一个机会,你也知道的……不出意外的话,我过段时间就要飞到法国了。”她说,“还有,我打算暂时搬到西山那边。”


    说来好笑,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耿竞青却犹如被当头一棒。


    “拍摄会有多久……过段时间是多久?”


    “下周六。”她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接着说,“——两年。”


    耿竞青的呼吸开始加重,他感觉那阵麻痹又来了,那阵疯狂又来了。这时洗碗机完成了工作,于是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竭力控制,靠回想先前几次争吵来提醒自己,终于问出口:“为什么要搬出去?”


    梁又夏没有动弹,一直直视着他:“就是想一个人住一下,想静一静,想好好琢磨剧本。还有,西山那边离梁子杰近,我有点担心他……”


    耿竞青无法控制那股恐慌,霍然打断:


    “你是不是想躲我?”


    梁又夏的睫毛开始颤抖,但还是没移开目光,有一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说:“可能是吧。”


    耿竞青喉结一滚,感觉心口五脏都在刺痛,像被插了一刀,他不得不用手撑住一边的台面,而后舔了下嘴巴,有些发抖地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的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人哭,很难看也很迷茫:“梁又夏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对不起,我之前……”


    “你知道吗,佳佳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是那一天晚上——”梁又夏语气变调,到最后已经不得不蹲下去呜咽,声音低得听不见,她说,我没有接到。耿竞青想抱住她,但梁又夏很快站起来挣脱,红着眼睛走出厨房,而他站在原地,因为太痛太害怕居然不知道要移动,十秒后便听到了一阵行李箱轱辘辘的声音。


    原来她甚至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好像她一直在为离开他做准备。耿竞青瞳孔一缩,着急地往前:“梁又夏!”


    “我到了联系你,我弟在下面等我了。”梁又夏不再看他了,撇开头朝前,但声音还是颤抖,“……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一个人往外走,那种姿态让耿竞青彻底应激。


    “……你不能跟我分手。”


    可梁又夏只是摇了摇头,就好像很着急要逃离这里一样,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在玄关处碾过鞋子和门框,被她带得像是在趔趄。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空气里明明还有那股意面的味道,但被穿堂的风吹着,很快散了。


    耿竞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惶然中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在这种时刻,搬家,法国,无异于一种抛弃。被债务压着的他怎么还能去法国找梁又夏呢?甚至在最后的十天里,她都要离开这个家。耳边没有一丝声音,他像被劈开两半,一边心痛到无以复加,一边却再次被诡异的疯狂覆盖,耿竞青慢慢抬脚,走进房间,又走到客厅,接着居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梦里的遐地》阅读笔记,是梁又夏的。他怔怔拿起那张纸,接着失去理智地大力撕碎它——


    但很快,他停了下来。


    梁子杰站在门口,抱着那个天文望远镜,定定地看着他。


    耿竞青顿住,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多可怕。


    纸片在半空飘。


    他看见梁子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玄关,而后嘴唇嗫嚅,似乎说了句话,可他听不见。他只看见这个年轻男孩有点可怜又沉重的眼神,好像在说:


    我不想我姐姐像我一样。


    梁又夏搬离的十天里,并不是与耿竞青毫无交流。她并没想分手,只是思绪乱得已经无法思考自己这个举措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第三天他们就通了电话,是梁又夏主动提出,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耿竞青当时在房间里,明明也已经换好衣服,可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却好像丧失了所有行动力,他趴在床上,而那边的梁又夏因为他迟迟没到,着急得打电话来:“喂?”


    那一瞬,他意识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害怕,那是道疤痕。尽管她并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情况——


    耿竞青忽然想起徐永君的那一句,你跟你爸一个德性。


    他意识到他可能要去看医生了。


    命运那么捉弄人。


    “……喂。”


    她松了口气:“你怎么还没到?”


    “……”耿竞青闭着眼睛,“我这边遇到点事。”


    沉默了一会儿,梁又夏忽然低声说:“我没有想要分手。”


    耿竞青“嗯”了一声。


    第五天他去了医院。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也不是没有见面,但终归有什么变了,耿竞青开始不住地幻想法国:她去法国会发生什么?那离他太远太远,远远超过北京到香港的距离。她会遇到谁?他们之间会怎么样?许许多多问题扒住他的大脑,以至于他一觉未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又要去看医生了,他感觉那些药没有在他身上发挥一丁点作用,他感觉自己很可怕。


    启程那天,刚好降温,没有一丝夏天的影子。


    耿竞青没有迟到,只是,也没有进去。车子停在机场外,仿佛同以前一样没有区别,他送她走或者接她回来,原来这已经成了他这几年里那么深刻又那么习惯的事情。


    只是这次他没有进去,抬头出神般遥望天空,仔仔细细地看,终于明白——自己已变得那么渺小可怖而不值得留恋。


    梁又夏却在这时打电话给他,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想着急地说句什么,可耿竞青打断了她。


    我们分手吧。


    他一直坐在车里,不知过了多久,一架飞机划过天际,落下条纤细的尾巴。


    耿竞青静静地看着这个尾巴消失,蔚蓝的天空依旧干净。


    梁又夏在封闭拍摄《梦里的遐地》的时候,耿竞青接了《卫秦传》。


    头两年他过得很混乱,到后面已经不太敢看法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他如此,其实梁又夏也是。漫长的时间过后他们终于彻底失联,都天旋地转,都不禁开始怀疑,其实我没那么爱你,你也没有那么爱我。第三年梁又夏拿下国际大奖,风光无限,耿竞青从对赌的阴影里脱身,以业界再难忽略的商业成绩和艺术口碑打响长青名号,跻身影视巨头。


    一年又一岁,他们独自跟着世界往前跑,又都默契地停在原处。


    只是爱渐渐不再轻盈,成了一道无法放下的怨念——


    是你抛弃我的。


    怨来恨去,却都不敢承认。


    其实是必须这么想,才能积攒起下次再见的勇气。


    第102章 复映


    ——我们分手吧。


    ——你让不让我种这个花?


    记忆的碎片不断交缠, 梁又夏的呼吸渐渐急促,接着猛地醒了过来。


    蓝天白云,安静的机舱。她正在飞机上。


    飞机缓缓降落, 每一次都叫人心悸, 她缓了很久, 想到今天的日程又骤然清醒了,直到快触地的那刻, 偏头看去。


    北京的八九月,秋光渐渐, 迷人明丽。


    走进长青的一瞬间,罗业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对身旁的人说:“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没有啊。”


    长青发达后, 他也被家里叫了回去, 如今并不在耿竞青这边任职,此次前来是以投资方的身份——《我愿意》的投资方。他身旁还走着另一个人,是电影的制片人乔穗,两人是来报喜的。


    耿竞青拍综艺期间,二人同知名香港影帝华威禅交涉几回, 终于将这尊大佛请来出演《我愿意》!


    不仅如此, 其他几个角色亦找到了合适的出演者, 几乎完全是遵照着当初耿竞青新拟的演员名单,万事俱备,估计很快就能开机了。


    罗业然也是五年前那情况的见证者之一,如今眼见一切重新来过, 心中感概颇多, 一路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旁边的乔制片看他一眼:“罗总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我还没说呢, 祝你新婚快乐!”


    “哎,谢谢。”罗业然点头,说到“新婚”,心中却不由得闪过什么。


    他跟姚丽的婚礼在四天前举办,之后两人因为都还有工作,没去蜜月旅行。


    姚丽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了,到现在,网络上都还在议论两人的婚礼——不是他和姚丽的事,而是在婚礼当晚拍到的,梁又夏与耿竞青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两人坐在车内,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地点好像是婚礼举办现场的附近。罗业然看了娱记报道才知道,原来那天这两人还一起下山兜风了?


    他和姚丽八卦心顿起,旁敲侧击问了几句,但当事人语焉不详,什么也不肯透露。


    想到这里,那股怪怪的感觉又来了。罗业然摸摸下巴,推开会议室的门。


    乔制片喊了一声:“耿总。”


    耿竞青正坐在主位,见他们来了,简单地点点头。


    乔穗随口问了句:“综艺怎么样?”


    耿竞青垂眼,还没开口,身边的罗业然就撇撇嘴:“你这也太2G网了,那破综艺前前后后惹了不少事情,差点都没法收官了。”


    “啊?”


    罗业然朝耿竞青那抬抬下巴:“估计他连发布会都不想去了。”


    这时,耿竞青却抬起了头:“发布会?”


    “你之前不是说除录制外的一切事宜都不参加吗……”


    三人面面相觑。


    耿竞青皱起眉,半晌,拨给助理。


    “确认一下《90分拍摄》的发布会时间,跟那边说我要参加。”


    罗业然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心中的迷茫更强烈了。


    乔穗拍手:“耿总,我跟您汇报一下?”


    三人就目前的情况开了个小会,约莫十来分钟,耿竞青“嗯”了一声:“那就先这样吧,之后有什么我再通知你们。”


    “好的。”闻言,乔穗率先离开,迈步之际犹豫地提醒,“那个,主演那边还有一位……”


    “我知道。”


    门关上,只剩他们两人。


    “你还不走?”


    罗业然一只手撑着下巴,像观察样本似的盯他,自言自语:“哪里不对劲呢……”


    耿竞青站起身,这时罗业然终于看出端倪,他今天穿得很不一样,神情也总有点心不在焉。百叶帘自动升起,秋云淡淡,落下的黄叶渲染出浓郁的光景,其间还有几棵树尚未离开夏天,依旧是翠绿的。这时并不是下班高峰期,但车流仍然密集地前进,直至没了踪迹。他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耿竞青转身:“我先走了,你爱待多久待多久吧,记得关门。”


    “啊?”罗业然惊讶,“去哪儿?那么早走?”


    他微蹙着眉:“有一个重要的饭局。”


    “什么?”身后,罗业然穷追不舍,即将迈出会议室的一瞬间,耿竞青听到他咕哝,“……不会是和梁又夏吧?”


    他脚步顿了一刻,而后无声地加快了。


    第103章 风衣


    东三环的另一边, 梁又夏刚从机场坐车回家,她前两天先是拍完杂志,而后又飞到香港参加了一个电影交流会, 颇有些疲惫。


    王丽娜把她的行李箱推进屋子里:“好了, 你睡会儿吧。”


    她很自然地进屋倒水, 坐沙发上歇脚,结果却看见梁又夏对着客厅的镜子照来照去, 接着就走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


    她洗澡很快,很快裹着干发帽出来, 又走进衣帽间。


    王丽娜狐疑地跟着:“你干什么?”


    梁又夏在衣帽间里全神贯注地穿梭,王丽娜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才听到回答:“……我等下出去一趟。”


    怎么还换衣服?而且刚下飞机也不休息一下?王丽娜正要追问, 梁又夏飞快抽了两件衣服出来:“哪一个?”


    “你大概……”王丽娜掰着手指头, “嗯,五六年没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右边的。”


    梁又夏进隔间换衣服了,动作麻利至极,完全不像是刚才那个在飞机上昏昏欲睡的人。王丽娜按耐不住,直接问:


    “你跟耿竞青出去?”


    她根本都不考虑别的男人, 因为梁又夏对旁人都很无感, 唯一一个就是耿竞青。想到这里, 王丽娜也有些忍不住:“你们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梁又夏一直不回答,换完衣服后又去卫生间洗脸化妆,但她很爱素颜,平日里又有化妆师, 手法生疏到好笑, 见她这副样子王丽娜赶紧上手:“你别动!化什么啊,我来, 挑支口红就差不多了……”


    一回家就搞这么大动静,但其实也只过了半个小时——梁又夏就做好了出门准备。


    现在才下午五点四十分。


    “你不是要出门么?”


    梁又夏摇摇头,说,早了。她靠在沙发上,摸着还有些湿意的头发,心里其实觉得那些都不重要的,嘴巴却还在问:“你觉得我卷个头发怎么样呢?”


    “你跟耿竞青出去?”


    “……是。”


    王丽娜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一屁股就挤了过来:“我就知道,是罗业然婚礼那天吧?说开了?”


    “……”梁又夏抿了抿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叫说开了么?只不过她逼了他一把,而他说了“好”。那晚之后她要出差,两人只在手机上约了今晚的饭,此外没有更多。没有从前,没有解释,也没有修复什么。


    这几天梁又夏才逐渐有点回过味,感觉自己前段时间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就好像人格里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一样,也或许是五年过去,她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如今居然是她在逼他了。可如果她在第一次被拒绝后就退缩沉默,是不是在综艺结束后,两人也就此不再联系,相忘于江湖?想到这儿,她也觉得先前不管做了什么,好或坏的,逞强或丢脸,也都不重要了。


    “好吧,那就是没说开。”王丽娜太会看她脸色,“那今晚是干什么?吃饭?在哪吃?”


    “一个山上的餐厅。”梁又夏说,“好像是农家乐,他约的地方。”


    王丽娜有点促狭:“今晚还回来吗?”


    “……”梁又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综艺时的种种在大脑里帧帧闪过,她的脸忽然烫起来,而后居然是苦涩。


    “你们这个情况,”王丽娜说,“打几炮就好了,真的。”


    “你别说了。”


    王丽娜耸肩:“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要是也没有正式复合的话,记得挡挡脸。”


    考虑到耿竞青可能还有公事,约的是七点他来接她。梁又夏看了眼时间,心跳焦躁地加快,是不是久不相见的前任间都是这样——哪怕几天前也见过,哪怕分明也朝夕相处了快两个月,可因为曾经分别太久、太生疏,所以哪怕只过去不到——甚至不到一百个小时,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哪怕也亲了,也做过,该说不该说的也都说出。


    问题仍然在那儿,并没有消失,只是她逼了他一把……


    梁又夏忽然有种抓不住勇气的感觉,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开了瓶酒,王丽娜大惊:“你干嘛?”


    还能干嘛,喝酒壮胆。她冲王丽娜请求:“不行,你帮我卷个头发。”


    “烦死了。”王丽娜不想帮她,穿鞋就走,“拍综艺的时候不都素面朝天吗,还不是爱得不行?”


    可换了个场所,换了个时间,换了种心境,很多事情便发生了改变。他们之间就如窗外挂着的秋叶,在残酷的暑气后褪色落下,而枝头方才生出新芽。


    梁又夏坐着发呆,安静地想他。


    王丽娜打着哈欠,迈步踏出电梯。


    这个小区绿化很好,正逢暮色四合,秋光涟漪,氛围优美怡人,然而她看着看着却突然感慨,和梁又夏在北京相识奋斗的那几年,她其实更熟悉的是另一片公寓。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阵,有点理解梁又夏了。


    王丽娜摇摇头,出了大门打算叫车,眼神一晃,接着愣住。


    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耿竞青低头靠在那儿,风衣猎猎。


    她瞪大眼睛,拿出手机一看,顿时无语凝噎,还差几分钟才到六点,这俩是比谁早吗?


    经纪人的本能又在暗暗叫苦,这耿竞青怎么也不怕别人瞧见,不知道自己多打眼么?


    王丽娜思索片刻,编辑短信,心想这两人赶紧进车上山吧:


    “耿竞青已经在楼下了——还有,换成左边那件风衣!”


    第104章 饮食男女


    在楼下了?


    梁又夏“蹭”地就站了起来, 跑到阳台那边想要观察,然而视野有限,并不能望见小区外的情况。她追问:“真的?”


    王丽娜回:“我估计他在下面等一会儿了。”


    可他们说的是七点不是六点。心脏一瞬鼓噪, 梁又夏在原地静立几秒, 接着又进浴室哐当一阵, 快出门的时候想起王丽娜说的话,又匆匆忙忙换上那件风衣——就这么下去了?她有些不知道那个“正确的流程”该是怎么样, 可他来了,她也准备完毕, 好像也就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他们从前已经犹豫太久。


    看到耿竞青的一瞬间,梁又夏才知道王丽娜叫她换衣服的用意, 因为两人身上穿的衣服实在是太像了, 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 任谁看都能咂摸出那股不一般的感觉。


    似乎听到了动静,他转身看来,接着一愣:“你……”


    梁又夏拢了下头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刚才王丽娜下来刚好看到你。”


    “哦。”他点点头,接着撇开头。她没看到, 隔着车子, 他的手放进了风衣口袋。


    梁又夏无声地吸气:“我还以为你要迟一点。”


    “没, ”耿竞青摇摇头,“公司那边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我还以为会堵车。”


    这句说完,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梁又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说:“那现在出发吧。”


    她莫名全身发热, 开门前将风衣脱了下来,耿竞青默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梁又夏把衣服别在手臂上,接着坐上副驾驶。这辆车不是他去三萧县开的那辆,看车牌号的话似乎是新车。


    她暗暗将这些微小又难以忽略的信息收进心底,但坐稳的一刻就再次怔忪。


    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在眼前晃呀晃。


    是……她从日本给他带回来的御守。


    梁又夏定定地看着,蓦地头晕目眩,就好像这一个小小的东西蕴藏了叫人眼花缭乱的回忆。他什么时候开的这辆车,又是怎样将它从旧车移到这个新的空间,他一天开多少次,一年又开多少天,可能到后面都习惯了,或许有一瞬间都会模糊这个御守同梁又夏之间的联系。


    有些会撤离,有些会留下。


    耿竞青的手指蜷了蜷,静了几秒,接着低声说:“系安全带。”


    “嗯。”


    车子开始发动。梁又夏侧头看向窗外,过了片刻心才平静下来,这么打了个照面,倒逐渐没有等待时紧张慌乱。


    车厢内非常安静,余光里耿竞青十分专注地开车,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趁着一个红灯,梁又夏打破那阵凝滞:“……很远吗?”


    “有一点。”耿竞青蹙眉,“……那边晚上夜景挺好。”


    “哦。”


    他检索手机,大概是在确认什么,接着问了句:“你晚上急着回去吗?”


    梁又夏扭过头,下意识说:“不急啊。”


    话说出口,反应过来却有某层古怪的意味。梁又夏在心里暗骂王丽娜,抿住嘴,而耿竞青转过头看她一眼,好像笑了下,又好像没有。只能看见他眉骨下落的一小片阴影,随着窗外的光线而沉浮。


    梁又夏微微张着嘴,忽地说:


    “……好像很久没看你笑过。”


    耿竞青的手一霎握紧,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片刻后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用想那么多,那么战战兢兢。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也没有吧。”


    不知是不是双相的原因,《90分拍摄》时的很多事对他而言竟有些遥远了,并非不记得,而是许多画面像被蒙了层陈旧复古的滤罩,或远或近。


    这种感受很难表述出来,说了也估计不会被理解。耿竞青不禁开始深究起这个问题,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那些事情同别的时刻一样,无所谓新鲜有趣,也跟幸福沾不上边,它们只意味着他再一次见到了梁又夏——以几乎陌生人的身份。而他的大脑总是想淡忘混淆这个认知。


    至于别的画面——她吻他,她牵上来,她的固执,就跟其他的分开来,让他不休不息地回想。


    耿竞青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综艺的事情,最终得出了结论,他的状况随着二人的关系变化而变化,怨她时又想靠近又想刻意激怒,她知道一切后他又无法不回避躲藏,因为真的很难堪。因此所谓哭笑都如病症一般反复而难以琢磨。


    他忍了一会儿,才又回了一句:“在你面前,我情绪会很多变。”


    车子冲进隧道,顿时陷入黑暗。


    耿竞青没听到她的回答,在光亮袭来的那一刻扭头,才发现梁又夏居然睡着了。


    他嘴角动了动,继续开车。


    六点出发,可因为遇上大堵车,且路途比耿竞青预计的还遥远,车子在接近八点时才来到山底下。一路颠簸上去,天色黯淡,也很难说山里的景色有多美丽。


    耿竞青专心致志地开车,到达那家餐厅后,发现梁又夏还没有醒来。


    她的头靠着车窗,手里抱的风衣不知何时被压到屁股下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耿竞青熄了火,屏住呼吸凑近,发现她有几缕发丝像被电过一样,卷得很突兀。


    他伸手把它们挑开,梁又夏的脸终于露了出来,眉心微竖,嘴角闭得特别紧,好像在梦里也有很多心事。想起来她似乎是今天下午才从香港回来?


    耿竞青睁着眼睛观察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凑得太近了,而心跳很快,难道刚才一路上那颗心脏都那么紧促乱拍么?


    到了夜晚,又在山上,气温有些凉,耿竞青把自己那件风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开始纠结要不要叫醒她。


    他朝餐厅看了眼,正要下车,这时梁又夏却忽然醒来。


    她左看右看,很快清醒:“……到了吗?”


    “嗯。”


    “那下去吧。”她手里抓着那件风衣就下车,耿竞青憋了会儿,保持沉默。很快梁又夏就反应过来这件有点过大了,愣了片刻,一言不发地递给他。


    这家餐厅外观可谓非常朴实,但里头装修却很有格调。客人不多,菜也是主厨定好的,梁又夏落座后喝了口水,接着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她倾身向外看,城市霓虹尽收眼底,美是很美,她却没太多欣赏的意思:“我刚刚睡了多久?”


    “不久。”耿竞青说,“一个小时吧。”


    “这还不久啊,”梁又夏有些失笑,抬头却发现他也一直在看着自己。


    是一种似乎在等待的目光。


    她清清嗓子,说出来的却是:“……我给你讲讲这回出差的事吧。”


    好像汇报一样,又好像没话找话,但耿竞青很捧场地点头,片刻又补了句:“……你给我讲讲这回出差的事吧。”


    梁又夏卡壳了一秒,很快菜上了,滋味不错。出差哪有什么好讲的,只是深的不敢谈,浅的又怕太亲密了,她讲着讲着说:“我这回还碰到一个人。”


    “谁?”


    梁又夏低声说:“傅岩。”


    是当时他在香港那边想给她牵的线。


    耿竞青的脸无波无澜,只是点了下头。


    他们吃得很安静,都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里。渐渐地星星终于冒出了头,在通透的大气间显得璀璨浪漫至极,餐厅里的客人都特地跑出去观赏,还有情侣在互相拍照。梁又夏看着他们,也抬起头,带着凉意的晚风在山顶穿梭,她眯着眼睛,隐隐约约竟能看见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送你回家吧。”耿竞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晚了。”


    梁又夏的心就好像一颗熄灭的星星:“不是说夜景很好吗?”她感觉自己都有点没皮没脸的,“多看一会儿啊。”


    耿竞青确实不动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她感觉他并没有看那夜幕,眼神游移,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索然。梁又夏忽然泄了气:“……走吧。”


    一路上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她和耿竞青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膜,可她不愿意再用先前那种不管不顾的态度去强行冲破了。


    而截止目前,这其实还算是一个常规的、温和的夜晚。


    行驶至一半,耿竞青忽然踩紧刹车,顿了一下,接着拐弯返回。


    梁又夏望着窗外的路景,疑惑地问:“你是不是走错了?”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他刚才只是下意识往华云公寓的方向驶去。


    心就好像被掐了一角,泛起了酸。


    第105章 健康或幸福


    那晚他们并没有发生别的, 将梁又夏送到小区门口后,耿竞青便离开了——


    如果这么说,似乎显得他走很干脆无情, 但情况也并非如此。梁又夏下车后没有着急进去, 动作显得有些卡顿, 她很确信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耿竞青的脸一直有些躲避似的, 只有嘴唇、下颚和耳朵细微地动了动。


    “那我上去了。”


    “嗯。”


    她舔了下嘴巴,又犹豫了短短一瞬,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好像某条线没搭上似的,软塌塌地垂着, 可贸然连接可是会触电的。


    想着梁子杰提醒过的话, 梁又夏朝小区的方向前进, 可在拐角处回头时,却看见耿竞青仍然站在那儿,没有离开。


    遥遥看去,似乎又是一种在等待的目光。


    到底在等什么呢?回到家里,下午那口酒的劲儿才开始发酵一般, 梁又夏半趴在沙发上, 趁着酒意复盘这个夜晚, 衣服,御守,半梦半醒间他温热的鼻息,天时地利不人和的山顶星辰——这一切把她的脑子塞得有点乱。这叫什么?这叫尴尬期吗?


    可心酸和好笑混合, 最终沉淀为感慨, 两个多月前他们重新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就仿佛是引爆了一颗核弹, 如今的所有都还在那场余震中连绵。


    他似乎沉稳很多。


    想着想着,又想起耿竞青黑黝黝的眼瞳,总是在等待或压抑一样……她的眼睛慢慢闭上,预感今晚绝不会睡得踏实。


    那天之后,两人又有段时间没见,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必须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主动和迎合,才有可能重续花火。


    期间耿竞青似乎在忙项目的事,梁又夏呢,又去特别出演了一部电影,杀青完还跟一位自称是粉丝的韩国导演见了面,意思是想同她在来年开春合作一番。


    她自回国以来就邀约不断,推了差不多有十来个剧本,到了这个咖位,选片再谨慎也不为过。王丽娜也不催,完全听她做主,另一点私心则在于——接到的电影项目中,有哪个能比得上重启的《我愿意》?她可在耐心等着呢。


    见完那位导演的第二天,梁又夏从影视基地返回东三环的家。她这回特别出演是轻装上阵,行李不多,便没叫谁帮忙运,一个人走进小区。


    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恍惚间居然都有丝冬日的氛围在,她走着走着,感觉裤脚好像被轻轻扯了一下。


    刚完工回来,原本整个人都被帽子压得蔫了。


    低头看去——


    一只猫。


    她没有怎么在小区里逛过,遇上猫是非常稀奇的一件事。再细看,这是只狸花猫,太瘦太瘦了,几乎像根烟灰色的机关枪,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养出来的。接着那猫眨了下眼,忽然特别轻地叫了一声。


    梁又夏瞪大眼睛,但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小瘦猫居然半立在她鞋上,跟着她往前扒拉,又喵了一声。


    ……天啊。


    她停住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悬了几秒手,而后慢慢抚摸上它的头。非常非常温顺,一直在轻轻叫,梁又夏精神来了,说了句,你等我。可那只猫跟紧她不放,愣是追着她进了楼、上了电梯……梁又夏的心开始摇摆,问它你真的要进去吗,一人一猫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下进了屋子。


    约莫十分钟,看着狂喝水的猫,方方面面都想透后,梁又夏做了决定。


    她要收养它。


    收养一只猫,大概有非常多要确认和学习的地方,但梁又夏早在几年前就有这个打算,所以不算是完全的小白。她打算托物业帮忙问一下,现在就先准备一点短期物资……等猫喝完水了,梁又夏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到怀中,一点都不反抗,好像它就是来找她的。


    心立刻雀跃起来,梁又夏下定心意,拿起手机想向养猫的朋友请教,可不知怎么,就点开了耿竞青的聊天框——


    另一边,耿竞青将手机调好静音,接着走进诊室。


    室内是米黄色墙壁,摆了几个盆栽,装修舒适且简约。


    “海医生。”


    海医生站起来,笑笑:“来了,最近你很愿意来见我,这是好事啊。”


    海医生是个混血,三十多岁,笑容非常灿烂。出于某种心理,两人交流时都是用英文。


    这回他没让耿竞青去做那几项常规筛查,在罗业然婚礼的第二天,久没复诊的耿竞青已经来过一次,当时两人就他的情况检查得非常全面。


    如今时隔不过半个月,他居然又来了,要知道病人总是没那么积极的,海医生有些惊讶:“还是我先开口?”他有个惯例,总是会先聊聊病外的事情,让气氛放松一点。


    “不。”然而耿竞青说,“……你让我再做一次那个量表吧。”


    “嗯?”他有些诧异,想了想,委婉地说,“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么,我以为你只是想来聊聊天。”


    “没什么不对劲的。”


    海医生安静地等待。


    良久,耿竞青却忽然笑了一声,低声说:“算了。”


    “怎么?”


    “突然想到几年前加过的一个病友群,公告里有一条是不准谈论恋爱话题……”耿竞青又笑了出来,似乎是在回忆,垂着眼没吭声了。


    海医生忍俊不禁,接了一句,见他不再执着于量表的事,便开始了别的话题。


    聊了会儿见耿竞青放松起来,且又开始出神,便问:“在想什么?”


    “……想起我认识的一个人,她到离开之前都没告诉过身边人得了双相的事。”耿竞青说,“我发现我挺理解她的。”


    “谁都没告诉?”海医生微微皱起眉。


    “也不是,告诉了她当时的男朋友吧,你看,父母好朋友都没告诉,就是让男朋友知道了……”


    片刻,海医生轻声问:“你谈恋爱了?”


    耿竞青的表情骤然紧绷了一丝。


    而后,有点犹豫地点头。


    “是先前那个人?”


    “只有那一个人。”


    “噢,那我明白了。”海医生端坐起来,“她现在知道了你的事?”


    “知道了。”


    “你是不太希望她知道吗?”


    耿竞青抬起头看他,哑火了:“……不能这么说。”


    风轻轻吹过,盆栽里的叶子也跟着摇摆。


    须臾,海医生福至心灵:“是不是该这样理解,她知道并接受,是你们重新在一起的先决条件?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你其实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正如你说你理解那种隐瞒的行为。”


    耿竞青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这个人的重要性会和你的心理健康挂钩对吗?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


    “不是健康吧。”他想了一会儿,低声纠正,“……是幸福?”


    “好吧,说健康太严肃了,不过其实……”


    又絮叨了一番,耿竞青打断了他。


    “海医生,你再给我安排一个全面的检查吧。”


    在剩下的时间里,耿竞青重复他熟悉的一切,诊室里一片安静。


    但在离开前那一刻,海医生突然开口:“你不能逃避健康这个主题,也无需克制对幸福的追求。记得按时吃药,你的状况很稳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直到停车场,耿竞青都在想着他说的话。站了几秒后蓦地弯身,观察后视镜里的自己,他皮肤颜色变深了一点,这他是知道的,别的呢?变了么?


    这时手机屏幕一亮,耿竞青点开来,才发现梁又夏在他进诊室前发来了信息。他手指微滞,接着飞快点了进去。


    “楼下捡的流浪猫。”


    “我决定收养它。”


    配图是猫咪站在碗旁边,很瘦小,它身上有一只手,正在轻柔地触碰。


    耿竞青看了一会儿,点了保存。打电话过去的一瞬间,忽地觉得海医生也没有说错,梁又夏确实和许许多多“好”的东西挂钩,幸福,快乐。


    还有他很不愿意施加上去的自私的健康。


    “喂?”


    “我刚刚才看到短信。”耿竞青低声说。


    “噢。”梁又夏并不追究,或许是以为他在公司。


    “真的决定养了?”


    “是啊,要是确认它不是偷跑出来的,它也不排斥的话,那我就养了。”梁又夏语速微快,大概是有些兴奋,“我刚刚想好了名字。”


    “是什么?”


    “帽子。”


    耿竞青一边打电话一边上车,没听清:“……耗子?”


    静默几秒,梁又夏忽然笑起来,他非常久非常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笑了,一时间,居然感觉有点晕乎乎的,耿竞青没发觉自己也跟着微微弯起嘴角:“啊?”


    “耿竞青,叫一只猫耗子也太过分了吧……”梁又夏堪堪忍住笑意,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顿了一秒才继续道,“是帽子!因为我发现它刚好能躺进我今天戴的帽子里。”


    “好吧,我听错了。”


    耿竞青抬起眼,看着渐渐落下的秋阳,低声说:“……我是太过分了。”


    梁又夏的声线似乎有点紧张:“要来看看吗?”


    好。


    真奇怪,分明都安静下来,可却都没有挂断电话。偶尔梁又夏会开口,跟他说猫跑到沙发上了,猫的眼睛好像有些红肿,猫方才翻肚皮了……偶尔谁也没说话,只有彼此间的呼吸声。


    但大概是叫的猫粮之类的外卖到了,梁又夏放下了手机,在那边忙活。不知不觉间,耿竞青就开到了她现在住的地方,他一边举着手机,一边登记上楼,听到胸腔里的震动在一点点放沉发重。


    他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电梯数字。


    叮——


    耿竞青迈步踏出,其实他并没有来过这里太多次,但此时此刻,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几近心悸。他找准位置,对电话那边说:“梁又夏,我在门口。”


    “啊?你到了?”


    很快门便打开,耿竞青指尖一绷,又倏地松开。梁又夏的眼睛瞪得有些圆圆的,是一种仰视的角度:“那、那么快吗?”


    “刚好在附近办事。”


    “噢。”


    她让开身,弯腰给他找拖鞋——不知为什么耿竞青有些不大喜欢这个举动,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难以抑制地集中在梁又夏身上,睫毛,嘴唇,连接锁骨的白皙的皮肤。


    猫忽然叫了声。


    耿竞青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主角身上,原来它刚刚就在玄关旁边?那猫确实是太瘦小了一点,但好像忽然变得昂然起来,没有梁又夏描述里那么娇气可亲。


    他挑起眉,同这猫对视。


    梁又夏刚把合适的拖鞋找出来,正要开口,却看见耿竞青抱起了帽子——


    “哎!”


    帽子扬爪而去。


    “抓你了?”她吃惊又心急,踮脚想看清他的脖子,“怎么……”


    “猫不就是这样。”耿竞青微微僵直,甚至闻到了梁又夏身上的类似沐浴露的香味,只说,“没事,没抓到。”


    梁又夏皱着眉再凑近了点,但并没有破皮,看来是收了爪的。


    耿竞青喉结滚动,静静地等待。梁又夏仔细观察,确定没有任何痕迹,意识到距离过近后心口一跳,但并未立即往后退。


    顿了顿,她轻声说:“你在紧张吗?”


    第106章 不愿意


    “什么?”耿竞青往旁撇开头, “没有。”


    “哦。”梁又夏无声地笑了笑,拿起手机搜索,“你确定没抓到吧?虽然没有痕迹, 但如果皮肤感到刺痛也要做处理的, 最好要去医院打个疫苗……”


    “不想去医院。”耿竞青说。


    闻言, 梁又夏一愣,心莫名窒闷了一下。


    帽子莲步轻移, 扎进梁又夏还没收拾完的各种宠物用品里。她“嗯”了声,接着凑过去, 把东西一个个摆好了:“……你先帮我给它喂点猫粮好吗,这包。”


    耿竞青盘坐在地上, 给帽子倒好猫粮, 恍惚间竟有种岁月悠长的错觉, 就好像猫是他和她一起捡到的,而他和她回到了当时那个旧家。


    跟她分手后,他还住在华云公寓,但并不是原来的那一个房子了,搬到了上面一层。他只定期叫保洁人员去打扫, 几乎没有再踏入过。


    梁又夏严谨地检索配料表、收拾、摆放, 耿竞青盘坐在地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帽子,大概是被摸舒服了,哪怕突然停下,帽子也会眯着眼蹭他的手, 特别乖顺。


    突然, 手机一响,居然是乔制片的信息:“耿总?我这边先去确认一下?”


    她发来一条娱乐新闻。


    “合作引期待!梁又夏与韩国导演金志顺餐厅聚会交谈投机!”


    乔穗的意思很明显了, 催他赶紧去找梁又夏说《我愿意》的事。


    耿竞青微微怔忪,看着这个标题里的某几个字眼,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堵住心口。他抬起头看梁又夏的背影,她穿着跟他款色相近的拖鞋,长裤,白色长袖T恤,头发则松松垮垮地扎起,俨然是休闲居家的氛围。


    ——韩国导演。


    有那么一刹那,《梦里的遐地》在他脑中闪过。


    很美的一部电影,梁又夏在里面熠熠夺目。


    “梁又夏。”


    “嗯?”她转头,视线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憋出一句,“……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耿竞青猛地噎住,什么意思?喜欢现在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样子,跟喜欢这个人,这两者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他下意识低头:“什么?”


    但梁又夏却回答:“没什么。”


    耿竞青陷入了沉默,片刻她才想起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的手盖住帽子的头,“虽然猫不像狗一样要溜,但如果你要……出差什么的,那帽子怎么办呢?”


    “看猫愿不愿意,条件允许的话也可以跟着我一起进组,我小姨之后也会来北京,方法很多的……”她倒认真想了一下,看眼手机,“差不多了,我现在带它去医院看一下。”


    耿竞青点点头,让帽子钻进航空箱里,一路上没再说话。


    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御守。梁又夏一边观察帽子的状态,一边却在车厢的缄默中微微出神。她扭头,看了眼耿竞青,莫名开口:“……我现在的话,进组的频率应该也不会那么高了。”


    耿竞青手指一紧,须臾,“嗯”了声。


    帽子是母猫,五个月大,除了有一点常见的皮肤病以及营养不良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这么一顿检查,天色也渐渐黯淡,梁又夏拎着医院开的药和航空箱再度上车。从影视基地赶回家后就没有休息过,困意升了起来,但另一股力量却同疲惫较着劲,让她的心悬浮不停。


    很快车停下,两人一起下来,面对着面,像是复刻不久前的场景。


    梁又夏目视前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变大了。


    天空是深深的蓝,并不那么高远,反而像是一片衬衣衣领紧贴住楼房。路灯昏黄而斑驳,她站在灯光之下,他则伫立在阴影处。


    “……你有什么要说吗?”


    耿竞青道:“没有。”


    没有要说的,也没有要跨进灯光底下的意思,他站在原地不动。梁又夏点点头,有一刻想说“谢谢你送我”之类的话,但突然就丧力了:“那我先走了。”


    “嗯。”耿竞青抿了抿嘴,终于说,“我晚上还有事。”


    “好。“


    她迈了几步,片刻却回头走来。


    耿竞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如被施法定住一般。


    其实梁又夏让他留下或立刻离开,他都会答应。


    他都会的。


    越来越近,她很快站到他面前,拿着东西没抽出手,只是微微仰头。


    耿竞青像被蛊惑一样,同时扣住她的腰,低头慢慢吻了上去。


    两人如此那般地亲了一会儿,再分离时好像都有点发愣,梁又夏在他怀里靠着,看见两人的影子连融在一起,仿若已到了最亲最近的模样。


    她低头后退,又说了一遍:“那我先走了。”


    耿竞青也又说了一句:“……好。”


    走进楼栋里,梁又夏回头遥遥望了眼,车子恰好发动。她收回视线,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那个吻并没能与任何东西抗衡,反而加重了那阵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这个词还真是贴切,五年,总有什么丢失了不是么?她直觉感到他有话想说,可耿竞青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一有什么便难耐发问的人,梁又夏无法比较哪个更好,只是一旦触到让他转变至此的原因,心就又被抽了一道。


    帽子睡着了。


    她一个人做了晚饭,边吃边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在骁骁手机上瞥见的帖子,继续看了下去。


    这个帖子确实既详尽又生动,几乎像是二人的一场漫长的纪录片,尽管有外界的过度联想,可好笑的一点在于——无论是青涩到有点鲁莽的幸福,还是最后那年忽如其来的决裂,都远没有真相深刻。


    室内无声。


    梁又夏看了一会儿,又收起了手机,坐在餐桌旁发呆。


    《90分拍摄》的发布会在一周后举行。节目组先是在微博放了个先行预告片,两分半的长度,几乎百分之五十都是“情有独钟”的画面。此后官博每日发布一段小视频,拉爆期待值,话题度居高不下。


    今晚就要开播第一集了,梁又夏在家里收拾妆发,想起什么,发信息给耿竞青:“电影剪得怎么样了?”


    她没想到他也会来发布会,今天的心情颇有些复杂,暗暗欣喜却又不住紧张,毕竟这是两人时隔那么久以来,首次在公众前同时露面。


    耿竞青回:“桃木门?”


    “对。”


    “节目放完前能剪完。”


    一旁的骁骁吹彩虹屁:“又夏姐,你这个口红颜色爆炸好看!”


    梁又夏笑笑:“是吗?那我送你一支新的。”


    “不不不,我是觉得配你好看啦!”


    她抬起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么一看就有点晃神。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些年变化有多大,但记得以前化这个颜色的口红时,化妆师总会说显得太成熟老气了,而如今看来却正正好。


    正正好呢。


    梁又夏垂眼,又发去一条信息:


    “那我愿意呢?”


    发完这条,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闭目休息,可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的,砸出点细密的苦涩。约莫一分钟,梁又夏再拿起手机。


    耿竞青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个……居然是《我愿意》剧本的电子版。


    梁又夏瞳孔一缩,接着看见了下一句话:“你愿意的话,它就是你的。”


    你愿意的话,它就是你的。


    我愿意的话,它就是我的?


    “又夏姐……”


    梁又夏如梦初醒,却发现自己面无表情。


    她深深呼吸:“怎么了?”


    骁骁给她拿着外套:“该出发啦。”


    “好的。”梁又夏点头,接过衣服,“谢谢。”


    今天王丽娜并不在,电梯里只有她、骁骁和化妆师三人。待化妆师离开后,梁又夏忽地开口:“骁骁。”


    “啊?”


    “你知道《我愿意》吗?”梁又夏说,“我几年前拍的一部电影。”


    骁骁惊讶万分,不知她怎么提起这个,回想之前的新闻,颇有些激动地说:“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看过书呢,当时你要出演的消息爆出来后,粉丝和影迷们都反应很大……因为觉得太适合你了。”


    梁又夏再点点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两人上了车,见她这副样子,骁骁试探着问:“又夏姐。”


    “嗯?”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有段挺长的空窗期……”她忍不住问,“也有人说是你在休假……”


    梁又夏直接打断:“我当时遇到了点问题。”


    骁骁“噢”了声。


    她说得隐晦,但她还是懂了,越想就不禁感慨,小声道:“那《我愿意》确实对你意义非凡啊,可惜了。”


    不知过了多久,骁骁终于听见梁又夏的回答:“是啊。”


    “……那他怎么觉得我不愿意呢?”


    第107章 诚实


    到达现场时, 两个电影剧组的主创都已经到了,小小一个发布会,但大部分人都没缺席——众人有段时间没见, 再相聚都分外激动, 后台一阵欢声笑语。


    梁又夏跟饰演吴心田婆婆的姚妙拥抱一番, 眼神穿过人群,和不远处的童硕心对视一眼, 朝她笑笑。


    “对了,鲍远会来吗?”


    “当然不来了, 他来干嘛?”


    杨帮又要担任MC,正在那里记台本:“耿竞青呢?还没到?”


    “耿总很快就到了。”工作人员说, “各位老师准备一下哦, 媒体们即将入场, 大概二十分钟后发布会正式开始。”


    这次发布会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主创们的交流环节,而后他们会一起观看剪辑完后的节目片段和部分成片,大致做一个reaction,再然后便是媒体提问。


    此外, 本次发布会进行实时直播, 观众们的弹幕会在大屏幕上显示。


    不多时, 耿竞青也来到后台,他朝众人点点头:“不好意思,我有点晚了。”


    “没事,”《脚屋子》的何导说, “还要等呢。”


    “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活泼?”杨帮稀奇。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给说出来了——其实不是活泼, 只是穿衣较拍综艺时风格鲜明许多而已,能看出来是搭配了的。《脚屋子》的卫德作为男明星亦穿得很时兴潮流, 但就是跟他不太一样,没他出挑。


    耿竞青懒得理他,站了一会儿,静静朝前。


    尽管大家是随意站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剧组更熟悉些,所以隐隐站成了两边。


    见他靠近,梁又夏莫名转移了眼神,但这么多人在看,便还是叫了声:“耿导。”


    耿竞青顿住,似乎想了一下:“……梁老师。”


    她两颊蓦地一烫,笑了笑,可很快便又想到那条短信,一时间就好像有个尖尖的锤子在叩打她的心,咣当咣当个不停。


    梁又夏并没有回复。耿竞青那么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工作人员:“各位老师!”


    杨帮率先出去,约莫几分钟,工作人员示意《脚屋子》的主创们入场,接着是《旧的老的桃木门》。


    梁又夏刚要迈出去,结果头皮一疼,似乎扯到了什么。她侧头一看,居然是头发不小心勾进了他的衣服项链——


    前面的姚妙已然走到舞台上,梁又夏颇感窘迫,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跑过去说明情况,于是杨帮的声音响起:“各位媒体朋友们太捧场了,把我们耿导梁老师弄得比较紧张,稍等一下哈。”


    “别动。”耿竞青低声道,把她的头发小心绕出来。


    梁又夏站在距离舞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半明半暗间,甚至隐隐都能窥见那一大片摄像机,身后却被他的气息覆盖,就好像他即将要从后面拥抱上来似的。


    她无奈不安地催促:“好了吗?”


    “……你怎么没回我?”然而耿竞青好像置身事外,问了这么一句,同一时刻解开了她的头发,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


    梁又夏微愣,可脚已经迈了出去,下一刻闪光灯烁烁涌动,她挂上歉意的微笑,心却落后一步。


    耿竞青也走了出来,在指定位置上落座。


    气氛略有一点微妙,几个主创都有点好奇地看来,梁又夏主动同姚妙解释,说刚刚头发忽然被勾住了,姚妙笑笑:“我就说后边怎么没声儿了。”


    大屏幕上弹幕密密麻麻:


    “这两位干什么去了?我不敢多想。”


    “我就敢~~~”


    “梁又夏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来了来了来了,开饭了开饭了啊啊啊啊啊!”


    “搞特殊的情有独钟是最棒的,一来就好香好好磕【流口水】【流口水】”


    “所以说男人身高很重要,卫德在童姐旁边就有种偷摸摸的感觉。”


    “妈呀看到了我的弹幕好尴尬,卫德你很帅,硕心也很高。”


    杨帮瞅了眼大屏幕,清咳了一声:“好的,那接下来让我们欢迎《90分拍摄》的节目总导演——黄惟!”


    “呃……”


    “有的人嘴上积德,安保的事又不是人总导演亲自盯的,一层层传下去,唉,庆幸没出什么事。”


    “想起来我就来气,这个不磕了。”


    因为大屏幕在后面,所以如果不刻意回头或拿平板,舞台上的人其实看不见弹幕。


    原本黄惟其实是要在发布会上当面与梁又夏道歉,但因为这事还是有些敏感,所以便作罢了。


    两个剧组先后就电影拍摄和综艺生活聊了一番,很快,便到了第二个环节:“各位主创请转身看向大屏幕,正在看直播的观众会和我们一起观看哦!”


    因为视野受限,大家不得不坐近一些,两人间的距离蓦地缩短,梁又夏有点心烦意乱,定定地看向屏幕。


    很快她就感到尴尬起来,就像看自己演的电影一样,哪哪都觉得不顺眼,尤其——此时播放的片段是选角那段。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耿竞青这是拿了节目组剧本吧?”


    “假的要死,谁家情侣分手了还这么相互针对啊,躲都来不及。”


    “前面的,你真的不懂。”


    “正中间那位眼睛都要红了【刀子】 ”


    “鲍远你安心地去吧……离开才是你最好的结果……”


    “如果电影是这个演技的话那不太行。”


    “这只是试镜而已,能演成这样很出彩了好吧!”


    “笑死,杨帮演我,我现在的表情就是他那样。”


    弹幕已经密集到难以单独辨认了,耿竞青身体一僵,无声皱起眉。


    梁又夏的思绪就像弹幕一样乱,只好开始复盘自己的表演,然而节目组这个取景当真是……她同下线的鲍远对戏之时,耿竞青就站在他们中间,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咔。这一part结束了,跳到了《脚屋子》那边。


    梁又夏扯扯嘴角,做了点反应,但眼神其实并未聚焦,麻木之余却又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对。


    他怎么能那样呢?


    还有,“你愿意的话,它就是你的”?


    似乎,在耿竞青看来,她并不喜欢和珍惜《我愿意》。


    似乎,他真真实实埋怨过。


    她感觉有些难以呼吸,情绪复杂又膨胀,几乎要将大脑塞满。


    播了差不多十分钟的“精华片段”,杨帮才开口喊停:“好了,节目组的片段播到这里解释,方才只是冰山一角,观众朋友们千万不要错过正片哦!接下来是《脚屋子》和《旧的老的桃木门》的贴片预告。”


    “节目组今晚能不能一次性放出来啊啊啊。”


    “我们情有独钟的氛围有点怪怪的,有谁感受到了吗?”


    “不怪不是情有独钟【玫瑰】”


    “卫德在这几个人里面真的外行气质满满,幸好是个乐子人,看他表现还不错。”


    “家人们但我有点心伤了,谁懂,看他们两个这样相处感觉很伤。”


    “前面的,我真的懂你。”


    贴片预告很短,只有十五秒,大部分都是梁又夏的画面,桃木门里她造型突破很大,影迷们都有点惊讶了,又刷起弹幕。


    杨帮作为编剧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预告,完了却有些纳闷,小声问耿竞青:“涵明呢?你去哪儿了?”


    耿竞青好像一直在走神:“本来占比也不大。”


    “傻的。”杨帮摇头,“人观众想看什么你不知道啊?”


    预告放完,大屏幕的画面静止下来,唯有弹幕还在飞速滚动。


    主创们都转过身,面朝媒体,而梁又夏动作有些迟滞,敛目片刻才迎向镜头。


    “接下来是媒体提问环节。”杨帮终于得以喘息,也坐了下来。


    一位记者站起来:“各位老师好,我这个问题是想问耿导……”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执导,大部分问题都是冲着耿竞青的,但不知是不是黄惟提前招呼了,碍着他的脾气也没出格,都在问电影本身的事。最私人的一个是: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什么?耿竞青说了《赤情下行》。


    然而梁又夏身经百战,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个问题我想问梁又夏老师,”一名记者笑笑站起来,“你回国的第一步是参加演综,这点让很多影迷粉丝都不太理解,可以分享一下当时的想法吗?”


    “节目设置本身很有趣,也有很多我想合作交流的同行加盟,尤其杨编。”梁又夏说,“等成片出来了,大家应该就会理解了吧。”


    “大概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预期来的呢?”


    “好好演,好好玩。”


    “上节目前有和同样被邀请的鲍老师沟通吗?因为两位老师的关系似乎很好,还有一个问题,粉丝们也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跟鲍老师认识的呢?”


    “……”


    闻言,几人都不由得侧目。


    梁又夏忽然陷入回忆:“和鲍远……其实我们之前只见过一两次,真正认识是我当时去拍《梦里的遐地》的时候,在机场碰见了,还是同一架飞机,当时应该还有照片拍到。”


    她对那天记忆深刻。


    “他人很热情,后面我去伦敦读了一段时间的进修班,鲍远也恰好在里面,一来二去就很熟悉了。我们是朋友,当然也有联系了,都很期待上节目。”


    记者终于问出来:“那跟耿导也有先行联系过吗?两位老师合作过很多次,关系也一直很密切。”


    梁又夏安静了一会儿。


    耿竞青开口了。


    “诚实地告诉你,没有。”


    “嗯?那为什么呢?”


    他沉默几秒:“我们当时并不确定对方要来。”


    杨帮眼皮一跳。


    “噢……”记者点到为止,很快坐下来了。


    突然,梁又夏扭头,看着耿竞青。


    “耿导不够诚实。”她用调侃的语气说,“开玩笑的——我的话其实很确定他会来,我是为他来的。”


    第108章 在身旁


    杨帮率先发出笑声, 气氛在他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中奇迹般缓解几分。卫德瞪大眼睛,而童硕心则已经快坐不住了,姚妙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向梁又夏, 伸手拍拍她的肩。


    台下的记者乐得呲着大牙, 也会意地起哄几句。


    梁又夏仍然保持微笑。


    “那耿导呢, 耿导是为什么来的?”见状,有人急忙站起。


    事后耿竞青想, 如果他这么说梁又夏会不会开心一点:“我也是为她而来的——这句不是说谎,也不是开玩笑。”


    但那一刻, 他脱口而出:“为了一个……愿望。”


    *


    傍晚七点半,发布会准时结束,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90分拍摄》第一期就要播出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从后台出来, 上车道别。骁骁紧跟着梁又夏, 眼神小心地乱瞟,感觉她情绪似乎不是很好,不过梁又夏是即使低落或生气也不大显现的类型,她只能看见身后建筑发散的人造光笼罩着她,像在追逐似的。


    确实有人追过来了。


    “梁又夏——”


    骁骁瞠目结舌。


    耿竞青大步走过来, 亦步亦趋的样子, 一边的骁骁抬眼观察, 一时竟有些呆住。好说歹说在三萧县同这位耿总共事了两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过这般神情:除了梁又夏,她确信他眼里看不见别的了,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 却忽然变得很低很低, 像条招摇摆动的尾巴,好像在非常紧促认真地争取什么。


    争取什么呢?可能大到一个人的爱, 小到只是一句话。


    哪怕爱他明明已经拥有,话又不敢强求诚实。


    “我先回去了,要给帽子喂食。”梁又夏回头笑笑,“好累。”


    耿竞青脚步停住。


    梁又夏很快钻进车里,骁骁赶紧跟上,车即刻发动,躲进这个并不美妙的夜晚。回到家,梁又夏给喵喵叫的帽子做好晚饭,《90分拍摄》已经在电视上开播了,她没在意。


    时不时抚摸猫背,但帽子吃完就捣乱窜走,并不理会人类的扭捏。它踩过黑屏安静的手机,把屏幕激得一亮。


    “你怎么也跟我不亲近呢?”梁又夏抓起它,帽子居然安分下来,往她身上踩奶。


    梁又夏在沙发上抱着帽子躺了会儿,终于拿出手机。除了喊她看综艺以外,没有来自任何人的任何新消息。


    她静了会儿,不知怎么,又打开了那个帖子,漫无目的地往下看。


    很快居然翻到了《晚安,朋友》时期。细细想来那应该是她演艺生涯里最放松快乐的一段时间,不苦情残忍的剧本,合拍的团队,爱的人。大约是在春天拍的,阳和启蛰,而耿竞青戏里戏外都在她身边,牵手拥抱亲吻,稀里糊涂地□□,深深浅浅地聊天,大大方方出门。


    没有哪一天舍得忘记。


    那些照片如今来看都有些过时了,再盯一盯,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那只是个懒懒的梦境。


    或许这种怀念是很危险的,她想——明明他们现在都已在彼此身边。


    梁又夏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你往前走了很多步,却发现有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填不满的空白,这真是很难不沮丧。


    继续往下看,则是之后那几年。他们偷偷住在一起,她经常出差,他专注长青,她拿了越来越多的奖,他的起步亦成功非凡——是从哪里开始变了呢?耿竞青有责怪或后悔过么?把《我愿意》当成交换的筹码。是在分手那段时间,梁又夏才从新闻上偶然得知他还做过对赌协议,是从哪一刻他变得那么心急又丧失安全感?


    他居然不是那么相信她爱他。这一点,十年前的梁又夏或许会暗自好笑,如今却只觉得茫然奇怪。


    也是在分手那段时间,有关徐永君和徐耀的更多新闻被挖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在耿竞青的角度,是不是梁又夏并没有为《我愿意》遗憾过——至少永远不能是和他等量的遗憾和痛苦,所以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轻飘飘了,太随手可弃。


    到了这个时刻,梁又夏仍然刻意不去想林佳佳,那会让她的心完全被撕裂。


    只是——在要飞往法国的最后那十天里,梁子杰曾经跟她说过,相近的时间中林佳佳同样给他打了电话,那比起求救,大概更像是用寻常掩盖的道别。


    她错过了她的道别,并在一个月后收到另一场分手,更加慢性而深刻。


    而在千里之外,被她逃开的耿竞青居然在承受跟林佳佳类似的痛苦,且一样不向她开口。


    他们完完全全背离了彼此。


    只不过这一回,她终于能够窥见一二,尽管耿竞青并不想让她知道。


    梁子杰说,对于双相患者,你不必做任何特殊的事情,也不用太紧逼迫切,接受就好,这是只能去接受但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是接受的。


    他不相信吗?


    手指微微一动,界面随之往下,居然是粉丝自剪的影视片段。很快,熟悉的背景音乐就响了起来,那是《赤情下行》的主题曲。


    耿竞青真是非常喜欢《赤情下行》,梁又夏又这么想,耐心地看着。十年过去,因为那种自我挑剔的怪毛病,她认真看的次数大概只有两遍,此时难得觉得有点新鲜。


    电影充满了蓝色,有点忧郁,又好像有一种苦中作乐的纯净。陶雨和明骁的故事跑过夏天,终于迎来荒诞的开端,他们在逃亡的路上飘忽不定,在被回忆渗入的现实中麻痹自我——梁又夏动动手指,感觉那一段好像有点陌生——是明骁对初中时代的回忆。


    真的很陌生。


    她点了暂停,去看帖主的说明。


    “一分半那里是网上流出的删减片段,觉得很美就一并剪入了!”


    原来如此,梁又夏都不知道。小小的手机屏幕中,耿竞青的脸占满了视线,神奇的地方在于,虽然那是十年前的耿竞青了,可那股气质居然很同现在的他相符。


    明骁的初中时代被陶雨照亮,他的回忆也几乎就是他暗恋的心理历程:他借口路过她的班级,他远远地偷看她,他翻来覆去。


    即将要毕业离开的时候,明晓在陶雨班前踌躇许久,最后居然潜了进去。


    梁又夏有点没看懂这个地方,这大概是当时耿竞青单独拍摄的。


    只见“明骁”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而后走到了陶雨的课桌旁,往里面塞了一个东西。


    他的手在抽屉间一顿,又拿出来一张纸——那是陶雨落下的某次试卷,“明骁”愣了愣,竟把纸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下一个片段一闪而过,两张试卷叠在一起,好像一种用以自我慰藉的纪念品似的,压在明晓高中时的床垫下——


    梁又夏忽然怔忪,好像看到了什么,她又拨回去放大,再放大。


    一张试卷是陶雨的,学号13。


    一张试卷是明骁的,学号42。


    大概是因为太喜欢,所以这一点干系也扯不到的两对数字,也被“明骁“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而这样特殊、隐秘、幼稚的心意,经年过后,又变成另一个光明正大却无人知晓的秘密。


    耿竞青当时的心境,也和这里的明骁类似吗?


    梁又夏的脑中仿若绽开一捧烟花,一时间只觉不敢置信,是那个电影院?那个“秘密基地”的名字来源,居然就是这里,一个被删减的只有拍摄者知道的片段——甚至,那其实只是道具组随意组合而成的两对数字罢了。


    是这样吗?她放下手机,有些晕乎乎的,既感觉不可思议,又莫名被这个巧合振奋了,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


    半晌,梁又夏才起身,去浴室洗澡。热水让她的头脑清醒许多,再看时间,《90分拍摄》的第一期早已结束,而这个夜晚就像猫窝里卧倒的小猫一样,也静悄悄睡着了。


    秋夜融融,梁又夏躺进被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给耿竞青发去信息。


    “睡了吗?”


    他秒回:“没。”


    这种秒回的速度让梁又夏有种熟悉感。


    梁又夏抿了抿嘴。


    耿竞青突然发来一条:“你今晚说的是真的?”


    “什么?”


    他有点含糊:“发布会上说的。”


    梁又夏微愣,不再纠结,直接打去电话。


    在不长的等待的几秒里,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


    当然是真的,她这么告诉自己,你不就是为他来的吗?


    “喂?”


    而他,明明也是啊。


    “耿竞青,”梁又夏深吸口气,一口气说出来,“我不太懂你那句话,我愿意的话,《我愿意》就是我的,这让我感觉很奇怪。”


    “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她停顿片刻,让自己稳住声线,“你是不是没有感觉到我对这部电影的支持?你是不是在介怀这一点。”


    耿竞青安静了很久。


    梁又夏的手渐渐攥紧了。


    “没有。”但他平直地说,“无论如何,这个项目刚存在的时候你就是拟邀演员了。”


    “……哦。”


    她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


    耿竞青顿了顿:“那你愿意吗?也有档期吗?明天你和我还有乔制片一起见个面?”


    梁又夏听见自己“嗯”了一声,那边耿竞青似乎松了口气,接着有点犹豫地问:“你今天晚上不开……”


    “你不诚实。”梁又夏打断了他。


    这一刻,无数回忆犹如潮水涌来,在窒息中吞没了他们,她胸膛起伏,没遏制住情绪:“你明明就有怪我啊,你觉得我当时偏向徐永君他们不是吗?耿竞青,那是对你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却说得很低微,这让我感觉很难受。”


    “低微?”


    “对,低微。你大可以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吗?”耿竞青的声音有点压抑,“那你不是又要跟我分手吗?”


    那天的场景再度浮现,梁又夏感到疑惑,不是你要跟我分手吗?


    可另一面,她从搬家到身处异国、以年为单位的拍摄,那一万公里对耿竞青而言又意味着什么,抛弃?委婉的分手?她把选择权给了他,但其实自己一直站在高地上?


    梁又夏在刹那间恍然,行李箱跌跌撞撞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梁又夏,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耿竞青的声音很低,又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说:“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当时有想过回来你知道么?就在要出发那天,我后悔了。”


    “……什么?”


    “我在机场等你,但是你很久都没有来,就要安检的时候我意识到——”


    如果她真的上了飞机,那么或许,他们会分手。这个简单又粗暴的逻辑,与其说是一道想法,更像是某种直觉,就像雪崩一样让梁又夏晃荡。


    “我、我给导演打了电话,说我不去了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决定不去了。”


    耿竞青的呼吸开始急促:“然后你给我打了电话?”


    那句分手之后,耿竞青关闭了手机,而梁又夏被《梦里的遐地》的导演恳切挽回。


    人来人往的机场,空白干脆的忙音,王丽娜和不明所以的鲍远理智的说服,她在最后一刻坐上飞机。


    比起说来到法国,更像是逃过去的,此后是是非非都跟她无关。


    梁又夏的眼眶开始发烫,那股无力和委屈好像憋了很久很久:“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


    耿竞青在脑中搜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只好咽下所有声音。


    “梁又夏。”约莫一两分钟,他哑声道,“开门。”


    梁又夏下床,眼角鼻尖又是一酸。再走出房间时,帽子竟然就在玄关处扒门,好像是知道有人来了,她匆匆几步拽开门。


    “……你一直在下面?”


    话音一落,耿竞青就猛地扣住她的手,俯身吻她,交缠间她感觉他的脸亦有一丝湿意,像是被晚风吹过,太凉太轻了。


    门被慌乱关紧,帽子惊叫一声,窜到远处。梁又夏光着脚走出来,被吻得情迷悸动,不知何时她被他抱了起来,小腿在半空悬荡。


    她抓住理智:“你怪我对吗?”


    “曾经是,”耿竞青咬着她的嘴唇,“你也怪过我不是么?”


    他抱着她往房间里走,还没走到又被梁又夏喊停:“那现在呢?”


    “我爱你。”他说。


    梁又夏怔忪着屏住呼吸。


    一股酸麻自心脏处蔓延。在这个没有开灯的夜晚,他的瞳孔像被擦净一样亮。


    终于点亮了,这真是很不容易。顿了顿,耿竞青又颠三倒四地冒出一句,你能把我所有东西都拿走吗?


    我要一个就够了,梁又夏在他耳边说。


    两人终于倒在床上,她飞快地剥光彼此的衣服,双胸在空气中瑟缩着立起,梁又夏快乐、迫不及待、不需要温柔。


    耿竞青的皮肤像被烧红的铁,印下滚烫的烙痕。


    那是她熟悉的感觉,但太久了,会有点痛——梁又夏完全忽略,坐在他腰上夹紧耸动。大概是因为太激动,两人都没坚持太久,很快抱在一起喘气,梁又夏心想不至于吧,有点好笑地说:“我们是不是也年纪大了?”


    “我比你小一点呢。”耿竞青低声道,再次闯了进来,梁又夏很快汗湿难耐,闭紧嘴巴颤抖,到后面被他小臂压制住背,很难抬起上身,叫声也完全失守。


    她的头脑在潮水中发晕,最后一刻说:“不准再说谎。”


    耿竞青抱紧她:“好。”


    还有——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你的淆乱我愿意理解,难过我也想要分享。


    你完完全全不需要那样做,他转过头。


    只要一直在我身旁。


    “我也爱你。”梁又夏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