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


    “是不是二小回来了？”


    一个驼背小老太太听到外面动静，拄着拐棍，从木屋里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她头发花白，小脸皱巴巴的，更是老眼昏花，她二儿子离她也就七八米远，她愣是看不清人脸，但听清了赵建军的声音，故而声音颤抖的问道。


    赵建军好几年不见，看着老娘又苍老了很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赶紧上前，抬手扶住老娘的胳膊：


    “娘！二狗回来了！回家看看你和我爹。”不是赵建军没有孝心，逢年过节不想来，是前几年和他爹因为钱的事，大吵了一架。


    因为啥呢？因为他小弟当时三十几岁都快四十了，都还没娶上媳妇呢，归根结底还是家里没钱，他爹就找他要钱给老小娶媳妇。


    但赵建军兜里也没几个子啊，就不愿意，再说老三是他们儿子，又不是他儿子，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义务帮小弟娶媳妇，再加上真没钱。


    于是他爹醉酒激动之时，就骂他这辈子都没出息，吃软饭的怂货，一辈子挺不直脊梁骨。


    这句话狠狠刺伤了赵建军，于是他心里就一直在赌气，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出息了，才扬眉吐气的回来了，就要让他爹看看，你口中没出息的儿子却找了个有出息的姑爷，这事你又该怎么说？


    甭管是不是他自己出息了，但是他姑爷有出息啊，看谁还敢说他这辈子没出息？直接把报纸甩他脸上，让他瞪大狗眼看好了！


    老太太咧开嘴笑了笑，上下牙齿就还剩几颗，长得歪歪扭扭的，孤零零的扎在那住单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雪回来没？”


    “奶奶！我也回来了！”赵雪鼻子一酸，把酒桶递给陈鲲，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走过来握住老太太的手。


    “奶奶，你这几年身体咋样啊？好不好啊？”赵雪关切问道。


    “好！吃得饱，睡得香。”老太太抬手摸着赵雪的脸，乐呵呵道。


    “妈！还认得我不？我是淑芬啊。”秦淑芬也挤上前笑问道。


    “认得认得！你不二小媳妇吗？”老太太踮起脚尖仔细看着秦淑芬的脸，半晌一拍大腿。


    “奶奶，还认得我不？我是赵军啊。”陈鲲也玩心大起，挤过来弯下腰和老太太脸对脸道。


    “赵军？”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摸陈鲲的脸，愁眉苦脸道：


    “哎哟！这个奶奶，真不认得了！你是二小家小子吗？这才几年没来啊，我孙子都长那么大了？”


    “给我上一边去！”赵建军黑着脸，一把推开陈鲲，朝他老娘解释道：


    “妈，这孩子给你闹着玩呢，这是我姑爷，陈鲲！”


    小老太太听罢又迈着小碎步来到陈鲲近前，往下摆了摆手，示意陈鲲把头低下来：


    “来让奶奶摸摸脸。”


    陈鲲顺从的弯下腰，把米袋和酒桶轻轻放下，双手撑着膝盖，把脸伸过去让她好好摸：


    “奶奶你摸吧。”


    小老太太粗糙的手掌越摸越着急：


    “二小啊！这不对啊！这不是上回来的那个呀？上回那个，鼻梁骨没有那么挺啊？”


    这话把陈鲲吓的一激灵，瞪大眼珠子扭头看向赵雪，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了，她媳妇那么早恋吗？


    赵雪听罢也是一愣，一脸懵逼的和陈鲲大眼瞪小眼。


    在场几人，就属秦淑芬反应最快，秦淑芬哎哟一声，解释道：


    “哎哟妈呀！上回来的那个是小雨对象，小鲲是小雪对象！妈你可别记混咯！”


    “嗷！这么滴啊？那我知道了！小雪都谈对象了啊？真快啊，我记得上回小雪来，还是个小丫头。”老太太一仰头恍然大悟道，完了又有些感慨岁月变迁。


    赵雪心酸的扯了扯老太太的胳膊袖子，解释道：


    “奶奶！我之前上学呢，没时间过来看你。”


    赵建军扛着大猪腿，站半天属实有些累了，再加上她们娘几个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干脆先去把带来的东西都一一搬进仓房，忙完后他回到院子，看着安静的东屋和西屋有些疑惑道：


    “娘？我小弟他们没搁家啊？”


    老太太一挥手指向集上的方向：


    “三小和三小媳妇一早起来就去卖山货了，这个点也快回来了。”老头老太太是和老幺，赵国庆一起住的，这是东北农村普遍的一种现象，所有家产都给老幺，然后老幺给他们养老送终。


    “啥？老三娶媳妇了？”赵建军一脸意外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


    “唉……咱家也是没办法了，三小都四十出头了，再不娶媳妇就真娶不上了，去年你爹，就去氓流屯给他找了一个老实本分的。”


    赵建军听罢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上面多说了，又问道：


    “那我爹搁家吗？”


    “搁炕上躺着呢，三小刚结完婚没几天，你爸去山上采山货摔断腿了，两条腿都折了，没死真是命大。”老太太风轻云淡道。


    赵建军浑身一震，一脸着急道：


    “不是娘！咱家出那么大事！咋不跟我说呢？”


    “说啥呀？跟你说了，你爹腿也好不了啊，省的你担心了。”老太太摇摇头。


    “哎呀！我真服了。”赵建军一扭身快步走向东屋。


    陈鲲几人见状，也麻溜的跟了上去，看看情况。


    几人进屋后，就见一个干巴瘦小老头，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呢，赵建军一脸心疼的走过来，轻轻晃了晃他老爹的胳膊：


    “爹！爹醒醒了，别睡了。”


    老头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的一张脸，发了会儿呆，然后惊讶道：


    “卧槽！二狗？你咋回来了？”在老头心里，他把大儿子气跑了，兴许临死之前都见不上了。


    赵建军又气又急道：


    “我咋不能回来了？你腿断了，你咋不跟我说啊？”


    “说啥呀！你能把老子腿接上啊？”老头扶着墙，缓缓坐起了身，拿起枕头边的老烟枪在炕梢磕了几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陈鲲见状，赶忙掏出烟上前递了一根：


    “老爷子你抽烟！”


    老头诧异的看着陈鲲，上下打量一番这小子，老头满是浑浊的眼睛还挺毒，一眼就看出陈鲲身上的不凡，接过陈鲲递来的烟，又看了下，还是根石林，他活了一辈子也没抽上过这好烟啊！


    “你……你是？”老头咽了口唾沫，看了眼旁边的赵雪，有些不确定道。


    陈鲲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老爷子，我是小雪对象，这次一块来看看你。”


    老头诧异了一下：


    “小雪都谈对象了啊？你们成亲没？”


    赵建军接话道：


    “爹还没呢，但快了，明年一月二十八，俩孩子就成亲了。”


    “好好好，好孩子！这孩子真板正！”老头一脸满意的拍了拍陈鲲的胳膊。


    老头随后又拍了拍炕梢，招呼道：


    “爷们坐！快坐！”


    “哎！”陈鲲听话的坐在了他旁边。


    老头抬头朝老太太喊道：


    “老婆子！给孩子倒糖水喝！多搁点糖。”


    站在门口的老太太听罢，颤颤巍巍的就要往屋外走，秦淑芬赶紧说道：


    “你别忙活了妈，我去倒，你搁屋里歇着。”


    老太太挥了挥手：


    “你不知道，糖搁哪嘎达放着呢。”


    “孩子，你家哪的啊？干什么工作的啊？”老头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有些陶醉道。


    陈鲲也陪了一根，又给他老丈人散了一根，回应道：


    “老爷子，我在红星林场上班，我是林场保卫部的科长，我家和我大爷住一个屯子。”


    “哎哟！你今年多大啊？我瞅你也没多大啊？这就当上科长了？你小子是不是立过大功，部队转业过去的？”老头多看了两眼陈鲲身上的将校呢军大衣，十分惊讶道。


    赵建军听到这个话题，顿时就激动了，不等陈鲲开口就插话道：


    “爹！这小子拿过一等功！还拿了个三等功！还上过报纸呢！来，你瞅瞅！”赵建军手忙脚乱的从公文包里掏出报纸递给他爹。


    老头接过报纸，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脾气非常暴躁，抬起头就骂：


    “去尼玛的！老子也不认字啊！给我看有啥用？”


    赵建军被骂也不生气，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指着照片道：


    “不会看字，还不会看图吗？算了，你拿过来我给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