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捷的手飞速地在键盘上移动，他在赶客户的方案。本来这个方案是由他们组的陈玲玲做的，但陈玲玲因为这两天得了流感，方案一直没做完，现在只好由他这个项目组直属领导接手赶工。方案要在下班前发给客户，等客户确认了，两周后就要协助客户举办年度盛典。


    就在他头也不抬，奋笔疾书之时，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看到武乘钱的手放在他肩头，对他说：“你来一下，咱们接了个大客户，马上要开会，你跟着来撑个场面。”


    武乘钱是友利这家公关公司的高级客户总监，也是公司老板徐年的亲信，友利是徐年亲手创立，而武乘钱也是跟着他打拼的公司元老之一。徐年栽培武乘钱，除了因为他出众的工作能力，也是因为他这名字，忒吉利。对一家公司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赚钱，乘钱，乘钱的N次方。


    武乘钱把笔电夹在臂弯里，瞅着许捷补充道：“这个客户要求很高，是家新锐AI创业公司，不好伺候，但是预算给的多，徐总嘱咐我要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把这个客户做好，这样到年终，咱们大组的任务就都达标了。”


    许捷眉毛一挑：“给这么多？”


    武乘钱点点头，许捷不负责这个新客户，他手上另有两个客户，工作量已经是饱和的状态了。于是武乘钱用求助的口吻说，“你就抽个2小时帮我们撑撑场面，坐那儿就行，也显得咱们团队抽了足够的人手来服务客户，显出咱们的诚意。”


    其实武乘钱也是没办法，许捷是这片办公区唯一一个除了他们这个参会的组外，穿了衬衫和休闲西裤来上班的人，看着就专业。


    友利作为公关公司，平时员工们都巨忙，除了要去客户公司提案和常规与客户见面开会以外，普通工作日大家都是能穿舒服点就穿舒服点，灌着浓咖啡，狂敲电脑键盘。只要不是在客户面前露面，大家其实穿得和互联网公司员工差不多。一个词就是，不讲究。


    除了许捷，许捷是很重视自己的精神面貌的，每天上班都尽可能穿得比较专业。而且他身材好气质好，穿衬衫西裤特别能勾勒出他的文质彬彬，玉树临风。


    总之，在武乘钱眼里，许捷是个让人看起来颇为顺眼的壮丁。


    这个AI公司客户是公司大老板徐总费了很大力气谈下来的，徐总把项目交给他，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他务必要把客户伺候到位。


    许捷为难地指指电脑屏幕：“陈玲玲临时请假了，我得赶个方案。易凡这个客户特别挑剔。”


    武乘钱拿出杀手锏：“年底，年底咱们项目组结算完了，我带你，带你们去巴厘岛团建！”


    许捷眼睛亮了亮，他终于还是被巴厘岛诱惑了，拍了武乘钱的手臂一下，“成，武哥。”意思是答应帮他充场面了。


    看得出来这次公司为了接待客户显得很重视，专门抽调出了最大的一间会议室，每个人的位置前也早早让保洁阿姨摆上了水。


    许捷和武乘钱组里的其他同事前脚落了座，后脚客户公司人员就到了。人是何明明带进来的，何明明和许捷是武乘钱的左膀右臂，这次来开会的客户，就是由何明明负责。大家站起来和客户公司的人握手问好，对方公司来了5个人，双方寒暄了一通，落了座。


    客户公司那边的对接人是主管品牌的赵总，那赵总是个挺年轻的人，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彬彬有礼，这时欠身笑了笑，说，“辛苦大家等一等，今天的沟通会我们卫总会亲自来，因为我们公司是创业公司，虽然是在美国湾区成立的，但是卫总非常重视中国区业务，也非常重视品牌的打造。这是咱们第一次沟通会，卫总会跟着听一下。”


    武乘钱这时候殷勤笑了笑，“那是那是，我也久仰卫总的大名，年纪轻轻就成了互联网AI领域的新秀，今天可是有机会见着了！其实关于咱们前两天见面初次定的方案，我这边还有些补充计划，今天正好……”


    许捷不再注意听武乘钱在那儿巴拉巴拉试图从客户嘴里掏出更多钱来，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电脑屏幕上正在忙的方案。他在新媒体传播渠道那里微微皱了皱眉，他现在手头上这个项目，客户虽然是大公司，但是友利只是承接了他们公司的一条线，客户要求高，预算又不多，经常想着花一分钱产出一块钱的效应。比如这次，客户想要在新媒体上投，就那点预算，选哪个渠道哪个达人也挺费劲的。


    许捷不是一个糊弄工作的人，也不会给客户推什么没有推广效果的便宜渠道，他得费心想想哪个渠道可以又物美价廉，又有效果。横竖他今天只是负责在这间会议室当个吉祥物，这个项目他将来应该不会接手，至少是不会主要负责，这个项目武乘钱负责整体把控，何明明负责具体执行。所以此时此刻，与何明明的全神贯注，蓄势待发不同，许捷完全是心不在焉。


    自打许捷加入友利以来，何明明就一直跟他别苗头，打擂台，把他当成个假想敌，些微小事都要争上一争。他恨不得与何明明交集越少越好，大路朝天，两人各走一边。


    过了大概10分钟，会议室的大门被刷一下推开，他们公司的前台女生站在门侧，把一个高个男士让了进来，向与会众人说道：“卫总来了。”如果许捷这时抬头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饶是他们前台女孩见多识广，此时站在那位卫总身边，也是微微红了脸，目光想盯在卫总身上看，却又不敢的样子。


    那位卫总光看身高得有185以上，穿着高领米色毛衣，棕色休闲西装裤，看起来不像个搞互联网的，像个走秀的明星。


    可惜许捷只来得及扫了一眼来人的大致轮廓，连这位卫总的鼻子眼睛都没来得及看清，视线就又被拉回自己的电脑上。他的微信是静音的，但是客户开始狂发信息要他临时修改方案，说年度盛典的活动又多加了一个互动环节。许捷和其他人一样站起身迎接了卫总，那卫总只与武乘钱握了手，双方的人就都正式就座。


    许捷手轻触上键盘稍微回了客户一句，【收到】。


    他叹口气，看来今晚得加班了。


    那厢卫总开口说：“初次见面，我只是来旁听会议，元襄是初创公司，我个人是非常重视中国市场业务的，希望第一次对外发声可以做到尽善尽美。之前我与徐总聊过，他给我介绍了友利擅长做什么，我希望咱们这次可以合作愉快，我这个人的风格……”卫总就那么看了一圈友利的员工，目光从雄心勃勃的何明明，到殷勤微笑的武乘钱，再到心不在焉的许捷身上。


    他的下半句话就断在那里。


    直到武乘钱拿胳膊肘捅了许捷一下，低声假借着咳嗽叫了一声“许捷”，许捷才条件反射般抬起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位卫总在盯着他。


    这一看可不要紧，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位“卫总”是谁，这还是个他认识的人。


    他的心脏感觉被大力揪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不免想起他16岁的那个下午，被卫家的管家领着，进入卫家大门的那一天。身材颀长的少年从别墅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单手拿着一本书，看到他们，放下了书，许捷看到他周身浸在午后太阳的光晕中，像镀着一层圣洁又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许捷不免自惭形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管家对他说：“别怕，这是我们家少爷。”


    卫家女主人心善，许捷他妈在卫家做佣人，前段时间儿子因为得了流感耽误了治疗发展成肺炎，他妈都不能在身边好好照顾她。卫家女主人知道了这孤儿寡母的情况，于是叫他妈把许捷带过来好好照顾几天，反正卫家别墅大，佣人房好几间，住都住不满。


    于是许捷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来卫家找他妈。他不知道规矩，下人是不能从别墅正门进来的。但是许捷坐着长途汽车奔波了一整天，下了车又走了几公里路，才找到卫家大门，他其实已经累得晕头转向，所以才稀里糊涂从正门进来。恰好被在院子里养护花草的管家看见，就带了进来。


    反正是白天，家里没人，管家不想小题大做，穿过正堂想把他带去后院，谁知就在这时碰到卫家的少爷卫璧从楼上走下来。


    卫璧那年15岁，带着青葱又桀骜不驯的少年气息，他的视线扫过许捷，没什么表情。他没问这人是谁，那表情只当许捷这人不存在，走过他们身边，卫璧撂下一句话：“李叔，跟我妈说一下，今晚她那个慈善晚会我不陪她去了，过两天考试，我要复习功课。”


    管家低眉顺眼：“好的，少爷。”


    卫璧从许捷身前走过，带起一阵风，风中有温暖又让人精神清爽的木质香味，许捷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让他觉得舒服，又感到一种放松。当然，之后他在卫家度过了2年时光，在那2年时光里他知道了，那是卫家洗衣服时用到的一种洗衣液的味道，叫English Oak and Hazelnut。卫家的佣人说，这个洗衣液的味道是少爷偏好的味道。他从小用到大。


    卫璧在那个下午与许捷擦身而过，许捷当时只感到自卑到极点，与卫璧的整洁得体不同，许捷当时整个人像是从汗水湖里泡了一遍刚捞上来，他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在一辆满是人的大巴车中与人擦肩接踵地挤了几个小时，身上恐怕是沾了各种人的体味，又背着沉重的行李走了几公里，他心虚地担心自己身上的味道会不会让刚才经过的那人嫌弃或者反感。


    管家不了解许捷此刻正自卑得风起云涌，对他说，“走吧，我带你去找毓芬。”毓芬是许捷母亲的名字。


    许捷要离开正厅的时候，钢琴声远远地传了出来，从卫璧离去的方向。那是一曲从低缓到激昂的钢琴曲，旋律从舒缓突然步入震动和激昂，仿佛冬日的寒风惊掠大地，含着悲伤、怒意、勇气和挣扎。琴声震动了许捷，让许捷觉得，那琴键上流淌出的每一个音都像是敲在了自己的心上。


    管家微微一笑，向他解释，是少爷在练琴。


    许捷才想起，刚刚少年手中的那本书，看起来比普通的A4纸还要大些，原来是本钢琴谱。


    也是许久之后，许捷才知道，那天卫璧弹的是肖邦的《冬风》。


    那是卫璧与他的初次相识，尽管之后他们又一起度过了2年亲密相处的时光，但一晃又8年过去了，这8年里他们没有联系过一次，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失去了卫璧的联系。就在他渐渐淡忘这个对他的人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的时候，卫璧又这么戏剧性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看到许捷终于抬头看他，卫璧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般，他对许捷含笑点了一下头。许捷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仿佛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回应他不是，不回应他也不是。他只好就这么僵在那里。卫璧那一笑可不要紧，让元襄和友利两边人同时在心里惊了一下。


    其实English Oak and Hazelnut是祖玛珑的一款香水，我在这里把它改成了洗衣液的味道，因为觉得这个味道非常适合卫璧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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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