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朕与臣妻

    皇帝提前了半盏茶的功夫,候在昭阳殿走出北边后宫的那一条路上,花木繁茂,重重枝干重重花,路漪容的脸从粉白花团后显露,盈盈走来。


    漪容正暗自纳闷。


    这一回入宫,崔后脸色不大自然,却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没说。她再三问了可是有难处需要谯国公府帮衬,反而激起崔后一阵薄怒。


    那究竟是为何传她入宫呢......漪容出神想着,突然瞧见前方一群人像是威严圣驾,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跪拜。


    她跪地叩首,仪态端庄有礼,纤长的粉颈格外好看。


    皇帝叫起,漪容自始至终垂着眼睛,起身束手退到一旁,是预备恭送的架势。


    却听皇帝出声问道:“你来看皇嫂?”


    漪容没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话,垂落的目光看到皇帝已经向前走了,一时茫然。一个内监比手示意她赶紧跟上去,漪容稀里糊涂,快步走到了皇帝不远不近的位置,道:“回陛下的话,臣妇进宫是来看崔后的。”


    好生奇怪,明明她跪拜时已经自陈了身份,也说了崔后传召。


    更奇怪的是,这几个内监围在她和皇帝身边,不是并行也像并行了。


    皇帝颔首,问道:“崔少夫人家中可好?听闻你生于越州,十四岁回了京城的舅舅家。”


    声音低醇,漪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皇帝怎的会知道这些?


    他问的应是崔家,她恭谨答道:“回陛下的话,感怀圣恩关心,臣妇家中一切都好。”


    皇帝没开口,漪容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了视线。


    但只一眼,就让她错愕不已。她听过皇帝镇守边关的故事,原以为会是个威武雄健的铁汉猛将,不料皇帝竟然如此年轻,如此英俊,甚至脸上也不黑。


    漪容垂眼,她已为人妇,虽惊讶皇帝的风姿神秀,却没有多想。


    皇帝微微一笑,问道:“为何回京?”


    她愈发觉得古怪,皇帝为何要盘问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家事?从前在先帝面前她是妻弟媳妇,也没被如此关心过。


    但在皇帝面前不敢不答,漪容只好道:“回陛下,家父生前是越州学正,在臣妇十一岁那年不幸病逝。家母带着臣妇在越州守孝三年,日夜思念故土,于是回了京城。”


    皇帝丝毫不意外,闲闲道:“你外祖父老平阳侯在朕小时,送过朕一把木弓。”


    漪容抿抿唇,提着精神不出差错回皇帝的话。


    日光和煦,她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她不敢抬头,却能感到皇帝一直在看着她,沉沉的目光没有移开过。


    甚至是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行。


    道旁花木扶疏,花香漪漪。她一颗心始终悬着,若说叙旧,她自己都只见过已故的外祖父两回。而她和舅舅平阳侯一家曾经闹得天翻地覆,若是皇帝问起,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敢问皇帝为何要和她闲聊这些家常话,而这些事情他分明是一清二楚的!


    余光里,漪容瞥到下个路口若是再转弯就是湖边水榭了,天底下绝对没有皇帝和臣妻一道去湖畔赏景的事,偏偏皇帝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


    漪容停下脚步,垂着眼道:“时辰不早了,臣妇不敢在宫中久留,该出宫去了,臣妇告退。”


    她年轻不经事,语调都在发颤。


    风清日暖,静了片刻,皇帝温声道:“你抬头。”


    一旁的内监都在惊讶皇帝语气难得的柔和,漪容迟疑地抬起头和皇帝对视一眼,四目交错的瞬间,就被吓到般收回目光,跪下道:“臣妇告退。”


    皇帝看着她软白耳垂上的耳珰,今日换了一对碧玉的,因为主人的惊惶而晃荡。再往下是一片柔嫩肌肤,肤光胜雪,流入藕荷色的轻纱抹胸里。


    他笑笑,抬抬下颌示意内监送人。


    两个内监领命,上前笑道:“崔少夫人起吧,奴送您出宫。”


    漪容顾不上去想御前宫人送她是否合乎礼制,连忙起身,朝皇帝又福了福,跟着两个小内监走了。


    御前宫人安静,一路无话。漪容心里乱糟糟的,出了宫门后,睡莲不敢在外胡乱说话,和一个婆子一道将她扶上马车后,才急切问道:“少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漪容虚弱地倚在车壁上,摆摆手,没有说话。


    她脸色苍白,鬓边微汗,睡莲拿着手帕给她擦汗,又碰到了她的背,惊讶道:“少夫人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睡莲开了车门吩咐婆子,快到谯国公府时就赶紧下车回去让人备好冰盆。吩咐好后,睡莲不好在车上给漪容擦身,小声问道:“少夫人,可是宫里出事了?”


    漪容低声道:“无事。”


    她闭上眼睛,方才光景如一副朦胧画卷在脑中徐徐展开,恍若做梦——


    任谁也想不到这事。


    只有皇帝寸寸侵略的目光无比真实。漪容忍不住瑟缩,她不是没见过男人看来的种种目光,或是惊艳,或很猥琐。


    皇帝的眼神和别人都不同,却让她怕得一想起就连带着嘴唇都发颤。


    除了眼神,还有那些温和的问话......


    漪容怕极了,不敢去深想皇帝何意,但这本来也是一件不用深想的事情。


    要不要告诉澄郎?


    漪容想了一路,都没有想个明白。回府后,漪容去沐浴,泡在香汤中整个人略略好受了些,换上新衣裳,梳理在车上蹭歪的发髻。


    这时,内室外有婢女声音响起:“夫人请六少夫人过去回话。”


    语气隐含指责,她确实是应该一回府就去给陈夫人请安回话的。


    漪容将卸下的白玉篦拍在妆台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围着她梳妆的睡莲,水芝,水芸都愣住了,随即轻声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漪容咬唇,飞快抹去泪水,道:“只是这几日太累了。水芸你去外边说一声,说我回来路上出汗,所以才先回来沐浴,让她稍候,我梳妆后就过去。”


    她又吩咐剩下二婢动作快些,收拾妥当后出去了。


    去正院的路上经过几棵高大樟树,绿意森然。明明是走习惯的路,漪容却有些恍惚,觉得这绿色太深,简直可怖。


    谯国公府规矩严,一路都是静悄悄的。


    路上遇到的仆婢见了她,都是屈膝行礼,并不做声。走过长长的游廊,过了一道道门,深宅大院的一片寂静中,漪容思绪起起伏伏,总算在到正院前回过神,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


    崔后骤然传召,漪容不是没怀疑过她是受了皇帝的命令,但这念头转瞬就被她否决了。估摸是崔后有不好意思说的难处,想让亲近家眷陪着。


    在陈夫人面前,漪容撑着精神,轻言细语地先为没有立即就来回话请罪,再将和崔后的对话缓缓道来。


    陈夫人思索许久,说若是崔后再传召,让她小心陪着宽慰。


    漪容表面应下,心里却想着绝对不能再去了。


    没错,她快步走回观贤院,饮了一杯酽酽的热茶,绝对不能再去了。


    皇帝没有迁怒的意思,未婚姑娘进宫怕被人说谯国公府想再出一个后妃,那她几个嫂嫂总归是能去的。


    但崔后在几个兄弟里最疼崔澄,和她关系在几个少夫人里亦是最好的。若是传召,陈夫人十之**还是会让她去的。


    得想个办法......漪容立在窗前,手里无意识地撕着一朵芍药,直到猩红的花汁流入指甲里,她才惊觉她已经想好了。


    不能告诉崔澄。


    皇帝身份使然,崔澄又能有什么办法,要因为皇帝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就去质问皇帝吗?她想个办法躲一段时日,等皇帝册后纳妃,哪里还会记得她一个臣妇?


    漪容抚着心口,怦怦直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将睡莲喊了过来,将皇帝说的话简略告诉了她。


    睡莲险些惊呼出声,连忙掩住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漪容平静的脸。水芝水芸是国公府的婢女,睡莲怕被听见,将声音压得极低:“少夫人,陛下是不是看中你了?”


    果然换了旁人,反应和她也是一样的。


    漪容苦笑一声。


    睡莲低声道:“您预备怎么办?若不是守丧,眼下您能怀上孩子就好了。”


    她轻叹一声,是啊,皇帝总不至于强占有孕之妇。可别说是不是守丧,怀胎也不是想就有的事。漪容已有法子,吩咐道:“今夜六爷轮值不回来,到时候你先备好冰。”


    “您准备装病?”


    漪容有气无力道:“真的生病。”


    她打定了主意,今夜只留睡莲一个人守夜,外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时,主仆两悄悄到了净房。


    睡莲小心地避开小腹等地方,给漪容光.裸的身体铺上冰块。她牙齿咯咯作响,抱着自己不住瑟缩,见睡莲的动作停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继续。”


    漪容仰在浴桶中,无声流泪。约摸一炷香后,睡莲扶起她,给浑身冻麻的漪容披上寝衣,扶着她回到了床上。


    她侧卧在榻上,唇色惨白,握了握睡莲的手,道:“劳你去将净室收拾了。”


    月色下,睡莲看着漪容颊边一滴晶莹的泪珠,不由也落下泪来,用力点点头。


    到了半夜,漪容果然发起烧来,呼吸沉重。睡莲原本听她的吩咐是天亮了再去叫人,但一摸上她滚烫额头,当即决定去喊人,命跑腿的婆子去将府医请过来把脉开药。


    如此动静,到天亮时已经阖府皆知。几个嫂嫂和云英待嫁的姑娘都来看望她,看着病榻上嘴唇翕张,脸上泛着病态潮红的漪容,大少夫人是如今当家的,第一个问道:“六弟妹这是生了什么病?”


    睡莲回道:“府医说我们少夫人劳累过度,寒气入体这才病倒了。”


    闻言,大少夫人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几次进宫累到了六弟妹。”


    话音一落,有人附和着笑起来。三姑娘眼睛一瞪道:“出门本就是累事,大嫂身子好,怎的不见你入宫给姐姐请安?”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不咸不淡说了一通,几个少夫人都有事情要做各自走了,四个姑娘则是留了下来。


    漪容一直没有醒。


    辰时中,值夜的崔澄一回来就在回院子路上听说了漪容风寒的事,快步回屋,他谢过了四个照拂的妹妹,让她们都回去歇息。


    他看着昏睡不醒的漪容,狠狠训斥了婢女们一顿,亲自喂漪容喝药,焦急地在病榻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扑到床前看一眼漪容是否醒了。午时,漪容才睁开沉重的眼皮,头昏脑涨,浑身不适。


    大约是昨天用冰太狠,漪容迷迷糊糊想着,但也好,能有一阵时日需要静养了。


    她醒来崔澄就一把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了一顿清淡的午膳。漪容看着他焦急的侧脸,心中一酸,但混沌的脑中想了又想,还是不告诉他了。


    吃过午膳后就有人来请崔澄出门,他看着病床上的妻子,正要出言延后,漪容轻声道:“你去吧,公事要紧,你守着我也无用,我喝药就好了。”


    她喉咙也痛,细声细气说了好几句,崔澄这才依依不舍走了。


    他一走,漪容看着几个眼睛红红的婢女,知崔澄一定是罚了她们,心中愧疚,道:“等我好了就带你们出门逛逛。”


    说完,再无力气说话,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傍晚。


    残阳如血,她睁开眼,水芝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道:“您昏睡时有太医来把脉过,给您新开了一道方子。”


    “奴婢还说呢,怎的太医来得这么快。”水芸笑道。


    漪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如今时节特殊,风寒这样的病婆婆嫂嫂都不会派人去请太医的,应该是崔澄请的。


    “有多快?”她随口问道。


    “大约是六爷走了一盏茶,太医就来了。”


    漪容顿时血色全无。


    下一章明晚九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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