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三畏头顶的虚空，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细微到极致的涟漪。


    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自那涟漪中心悄然浮现。


    身影凝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虚幻感，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道韵光华，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肉眼直视，即便近在咫尺，神识也难以捕捉其存在。


    这正是他早已打磨至无瑕圆满、并在领悟真意后彻底解放的长生法相！


    法相化身静静地悬浮着，面容与庄三畏本体一般无二，眼神同样沉静深邃，却又多了一份超然物外的淡漠。


    他对着下方盘坐的本体微微颔首，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旋即，法相动了。


    他没有带起丝毫风声，没有扰动半分灵气，如同最纯粹的意念投影，又似一缕无形无质的清风。


    他没有惊动任何宗门警戒阵法，没有引起任何巡逻弟子的注意，就这么化作山间最寻常的一缕流岚，悠然飘下巍峨险峻、仙气缭绕的太初仙山。


    离山之后，他并未停留，方向明确地朝着西方飘然而去。


    那里，是广袤苍茫、水网密布、瘴气弥漫的西边大泽。


    大泽之中，凡俗王朝的边境小城与蛮荒部落交织，散修洞府与旁门左道隐匿，妖物精怪潜藏，是此界最为混乱、也最能展现红尘百态与修行界底层生态的地域之一。


    在庄三畏的预想中，法相将如一个沉默的幽灵，行走于市井阡陌，旁观时事变迁；


    或匿迹于山林泽国，观察修士争斗、妖物生存。


    他将不带情感地记录、分析、体悟这万丈红尘的每一个细微律动，天地法则在复杂环境中的每一次隐晦显现，人心在欲望与困境中的每一次挣扎与闪光。


    这一切，都将化为最直观的“道”之印记，源源不断地反馈回本体，与那轮回梦境中的感悟相互印证、补充。


    洞府之内，庄三畏的本体缓缓闭上双目。


    他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静，仿佛与身下的蒲团、四周的石壁、乃至整座聚云峰融为一体。心神却已一分为二，如同维系着两根无形的丝线。


    一根丝线，遥遥系着那已投入轮回洪流、开始一段崭新“人生”的元神碎片。


    他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跨越时空维度的模糊联系， 元神刚入轮回，尚未投生。


    另一根丝线，则清晰而稳定地连接着那正远赴万里、深入西泽的法相化身。


    他共享着法相的“视野”，那凡尘俗世的喧嚣与宁静，修士争斗的法力波动，山野间的草木枯荣，加之一路上的风景，虽隔千山万水，却如同亲临其境，纤毫毕现。


    双管齐下，一内一外。


    内以元神亲历百态，刻骨铭心；


    外以法相冷眼观世，洞若观火。


    岁月为炉，红尘作火。


    一扬以淬炼真意、求索圆满为最终目的的漫长修行，自此开始。


    洞府内，只余下沉寂，以及他身侧那块灰扑扑的天缘悟道石残片。


    残片散发出温润而玄奥的微光，无声地映照着天地间永恒流转、玄妙难言的轨迹，为这静室增添了一份深邃的道韵。


    ......


    西边大泽，水汽弥漫，瘴疠潜藏。


    距离真仙道核心疆域数万里外，一处名为“黑水集”的中小型修士坊市，如同苔藓般依附在一条浑浊河流的拐弯处。


    坊市外围是杂乱无章、低矮破旧的棚屋与石屋，中心区域则稍显规整，几条歪斜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商铺与地摊。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妖兽血肉的腥臊、廉价符纸的朱砂味以及修士身上散发的汗味和尘土气息。


    一道无形的风，悄然掠过坊市上空低矮的防护光幕，没有引起任何阵法的涟漪。


    风在坊市外围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凝聚，化作一个身影——正是庄三畏的法相，魏叁状。


    此刻的魏叁状，周身那属于长生真人的道韵与威压已尽数敛去，连一丝灵力波动都刻意压制到了最低点。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服饰，一丝法力波动也无，连最低阶的法衣都不是。


    面容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平凡，带着几分长期劳累的蜡黄和底层修士特有的警惕与疲惫。


    修为，被他精准地控制在后天七层。


    在这个坊市里，比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后天一二层散修强些。


    能勉强租得起最外围的石屋。偶尔买点劣质丹药或符箓，却又远够不上先天境“高手”的层次，属于不上不下、最容易被忽视也最需要小心翼翼求存的那一类。


    他深吸了一口坊市特有的浑浊空气，那混合着各种劣质材料、汗水和淡淡血腥的味道冲入鼻腔，与太初仙山那纯净清冽的灵气截然不同。


    这就是红尘，最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红尘。


    庄三畏的本体在万里之外的洞府中，共享着这份新奇而真实的感官冲击，那份属于长生真人的超然心境，也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要知道他从出生开始便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哪怕只是庶子，生活也不是这些底层修士能比的。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底层修士的生活。


    魏叁状迈开步子，步履间带着后天修士特有的滞涩感，混入了坊市外围熙攘的人群。


    这里多是和他伪装身份类似的底层散修，或是依附于小家族的低阶子弟。


    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生活的重压和对资源的渴望。


    偶尔有穿着稍好、气息在先天炼气境左右的修士走过，周围的低阶修士便会下意识地避让几分，眼神中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找到了坊市管事处，一个由原木搭建的简陋棚子。


    负责租赁的是一个满脸横肉、只有后天五层修为的壮汉，态度倨傲。


    魏叁状拿出几块下品灵石，这是他离开前，专门从乾坤空间里拿出来的。


    用三块灵石，租下了外围一间最便宜的石屋。


    石屋狭小阴暗，仅容一床一桌，墙壁上渗着水渍，散发着一股霉味，灵气也极为稀薄。


    但对许多散修而言，这已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灵气固然稀薄，好歹也有不是，至少比凡俗中好。


    安顿下来后，魏叁状开始了他“底层散修魏叁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