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沙湮天地.绝境觅生门

作品:《折骨为饵:权巅为她倾

    今日的砂碛,天空不复昨日的湛蓝,而是蒙着一层病态的、浑浊的土黄,空气中的热浪在我眼前翻滚。


    队伍砥砺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驮马不堪重负的哀鸣。小栓子清亮的嗓子早哑了,却还在白统领身边,努力吆喝着号子,试图给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跋涉注入一丝生气:“加把劲嘿!过了这片,有硬地就好走喽!”


    我叹了口气。眼前巨大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黄色海浪,层层叠叠,根本望不到尽头。沈昭渊策马在我前面,自然也看见了前方翻滚的地平线,我感觉得出,他的心情不太妙。


    “主子,”白统领驱马靠近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砂砾磨砺过的焦灼,“这风…邪性得很。沙脊…在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在白统领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地平线上,一道接天连地的、黄褐色的“巨墙”骤然拔地而起。它翻滚着,咆哮着,吞噬着沿途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我们狂扑而来。天空瞬间被染成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橘红,旋即陷入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所有人聚拢趴下!护住口鼻!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力掀下马背,身体重重砸在滚烫的沙地上。


    “趴下!都趴下!”白统领声嘶力竭地重复,将我及旁边吓懵了的人一一按倒。


    狂风骤然加剧。


    我的头巾被吹飞,带着死亡气息的风沙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肺部像要炸开,我难以呼吸,天地间只剩下鬼哭狼嚎的尖啸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啊——”


    “马惊了!拉住它!”


    “林老!抓住我!”


    “大家…握在一起……不要松开!”


    “他被刮走了!”


    “不行我坚持不住了啊——”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东宫倾覆,将士枉死,流徙千里,是我,都是我!将大家拖入了这片绝地。


    就在我感觉身体要乘风而起的刹那,一只冰冷、颤抖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女郎!这…边…快!”一个嘶哑到变形的、几乎被风扯碎的声音在我下首炸响。


    是小栓子!


    少年不知何时爬到了我身边,脸上糊满了泥沙,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是纯粹的、不顾一切的焦急。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从风中扯下,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奋力对抗狂风,指向侧后方一处隐约隆起的风蚀巨岩。


    就在这时,一块碗口大的碎石,裹挟着风声就要砸向我的头顶。


    “小心!”小栓子将我向前一推,同时自己合身扑上,迎向了那致命的飞石。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呃啊!”只闻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但他硬是咬牙挺住,借着那股冲力,将我死死护在身下,连滚带爬地冲向巨岩底部那道狭窄的罅隙。


    “快…进……去。”他几乎是把我塞了进去,自己才蜷缩着挤入这仅容数人的空间。


    岩缝内瞬间安静了许多,虽然仍有风沙从缝隙灌入,但至少隔绝了那毁天灭地之势。我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泥沙,惊魂未定地看向身旁的少年。


    小栓子背靠着岩石,脸色白得吓人,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我想爬过去看他的伤势,可自己也疼得脱力,试了几次都不行。


    视线渐渐模糊,我只记得,后面陆续又有几个身影爬了进来。是白统领、张医官,还有几个侍卫,他们拖拽着几乎昏厥的许大人,将小小的岩缝塞满,人挤着人。


    “主子…主子还没进来!”


    一道声音猛然响起。


    他还在外面?


    我一怔,意识回归清明。睁开眼睛,便见到白统领挣扎着要往外冲,被小栓子死死抱着腿阻止。


    “师傅不要!”


    他的声音因急切和剧痛而尖利破音:“风太大了!出去就是送死!”


    “放开我!”


    “不放!”


    “女郎不能有闪失!万一…万一主子回来,看到她出事…他…他会怪罪的!”


    最后那几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他…他说什么?沈昭渊会因为我而怪罪白统领?这怎么可能?在他心里,我早已是陌路,是累赘,怎还会在意我的生死?甚至,会因此怪罪他最信任的侍卫长?


    说好的素不相识……


    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死小子!”


    下一刻,白统领的动作霎时僵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小栓子,又猛地转向蜷缩在角落的我,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颓然地松开了力道。


    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吞没了我。不对,是我疼得太厉害了。罢了罢了,还是闭目养神罢。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撞开灌入的风沙,如同从地狱中挣扎而出的煞神,挤进了岩缝。


    是沈昭渊!


    他浑身浴沙,黑袍被撕裂多处,好在只有脸上、手上有被砂砾划出的血痕,其他的好似并无大碍。他呆在黑沙里那么久,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完好,不愧是战神。


    “主子!”


    沈昭渊没有回应众人的呼唤。他倚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目光迅速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暴怒。


    他沉默地解下一个包袱。


    从里拿出一个药箱和些许干粮。显然是他在沙暴的间隙,以难以想象的身手和风险,从某个低洼处抢回来的。


    “分。”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统领立刻接过物质,分发给众人。我没有要。外面昏天黑地,不知风暴还有多久才会停歇,更何况没有水,这点东西怎么够伤员撑过去?


    “我们…出不去了吧?”角落里,一个侍卫带着哭腔喃喃,眼神空洞地望着缝隙外依旧昏黄的天色。


    没人回答。张医官用未受伤的手,死死捏着其他伤患脱臼的肩膀,试图帮他复位。他的额上冷汗涔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一声不吭。


    身体的钝痛和内心的煎熬让我浑身发冷。难道我是连累所有人葬身沙海?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绝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我要做些什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岩壁,那些被风沙侵蚀出的奇异纹路,还有岩缝深处堆积的、异常干燥的细沙……忽然,我的目光凝固在岩壁底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近乎灰白色的粉末状物质,与周围深褐的沙砾截然不同。


    这不就是硝土吗?是牲口尿长年累月渗进干沙里结的霜,有它贴着地皮的地方,底下沙层往往藏着湿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通着地下的水脉。沙漠里那些精明的耗子,最会找这种地方打洞安家。


    “下面…下面……可能有水!”我猛地抬头,指向那层灰白色的硝土。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惊愕,怀疑,还有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疯狂的希冀。


    “你说真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肯定是真的!”


    “怎么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一直沉默着的老兵王洪涛冷哼一声。


    “哼!你害了将军,现在又想骗我们去挖这没用的沙坑?嫌我们力气太多,死得不够快吗?”


    他的话让我低下头去。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再让人相信?但是如果我们不作为,结局不也是死?不行!我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放弃!


    我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胸膛,最终挺直了脊梁,对着他吼了出来:“我没骗人!这是硝土!是牲畜尿积年累月才有的,有它贴着,下面沙层必然比别处潮湿!挖下去!赌一把!总比…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说着,我重重地将弯刀插入沙土里,用尽全力拨了起来。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沾着血污的手也加入了进来,我侧头一瞥,竟是是沈昭渊。然后,白统领他们也不顾自己的伤势,拿出随身的短刀、匕首,甚至是徒手刨了起来。


    沙土被飞快地掘开。起初是干燥的,但随着深度增加,沙子的颜色果然变得深暗,触手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某个侍卫发出了一声惊呼:“水!是水!出水了!”


    我看了过去。只见沙坑底部,一小股浑浊的泥水,正从被挖穿的湿润沙层中,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渗了出来。浑浊,却象征着生的希望。


    浑浊的水被小心翼翼地收集、澄清。虽然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此刻它甘冽胜过琼浆玉液。每个人的嘴唇都贪婪地贴着皮囊口,小口地啜饮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之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撼天动地的声响终于渐渐低微下去,风沙虽未完全平息,但已能勉强视物。


    众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爬出岩缝。眼前的景象令人心胆俱裂。


    原本起伏的沙丘被彻底重塑。散落的箱笼、包袱半埋在沙里,几匹驮马倒毙在沙中,被掩埋了大半。众人花了几个时辰,才将散落的部分物资挖出,勉强收拢了几匹幸存的驮马,又找到了十几个被沙埋住、奄奄一息的同伴。


    我们见到了乌云时,它半个身子陷在沙里,口鼻喷着带血沫的白沫,身上布满擦伤,鬃毛凌乱不堪,但它的头颅依旧倔强地昂着,嘴里咬着我的蓝头巾。


    见到我时,它发出低低的、带着痛苦的嘶鸣。沈昭渊快步上前,沉默地抚摸着它的脖颈,检查它的伤势,眼神中流露出难得的心疼。


    原来,他的心不是硬的。


    后来,经过没日没夜的努力,我们找回了大部分的人马,但终有五人,不幸地消失在了茫茫沙海之中。


    我们瘫坐在沙丘上,四周只有死寂的风声。“站起来!”


    沈昭渊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


    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萎靡不振的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两个字,刧像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气上。他自己率先动了。


    他走到离他最近、瘫软在地的小栓子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伸出那只有旧伤的右手,稳稳地抓住了少年的胳膊。那力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硬是将脱力的小栓子从沙地上拽了起来。


    接着,他转向旁边因恐惧和脱水而瑟瑟的侍卫,盯住对方失焦的眼睛。“沉在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个人耳中,“他们就真的没了。动起来,找路,才有一线生机。别让五个人的遗憾,拖垮所有人。”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沉甸甸的责任。


    白统领也随他一起,将人一个个拉起来。众人濒临涣散的意志被敲醒,抹去脸上的沙尘与泪痕,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重新背负起行囊,举目四望。


    黄沙茫茫,天地一色,太阳悬在头顶,毒辣地炙烤着陌生的大地。司南在黑沙中早已损坏,方向全乱了。


    长生天,我们该何去何从?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混着沙子,黏腻地糊在皮肤上。就在这令茫然与疲惫中,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悄然滋生。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东南方那片起伏的沙丘。那片沙丘的走向,风蚀岩的形状……我感觉到一阵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拂过脸。


    在无数次被放逐、在荒野中挣扎求生的童年里,辨认方向从来不是靠司南,而是靠风、靠沙的形状、靠脚下细微的触感、靠某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此刻,这早已被深宫岁月磨钝的本能,在死亡的威逼下,竟悄然复苏。


    风抬起了我的手,指向东南方。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往那边走。”


    不是我在说,而是这具饱经风霜的身体,在绝境中发出的求生信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怀疑依旧存在,但少了之前的尖锐。沈昭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片刻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对白统领道:“听她的。走。”


    东南方,我们最后的希望方向。然而,越走,士气越被消磨,眼前除了沙,还是沙。听到后方传来隐约的埋怨,我心一横,一拍马背,骑着马往前骑驰。


    找硝土的方法有科学依据的,我查了好久


    但是请勿学此文行为,若是中毒了,后果自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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