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诱哄·掌中之物

作品:《风前絮

    宫中,严忍冬和陈恨生坐在一起,拿一块热的白毛巾捂住自己的脸。


    陈恨生笑道:“我真是不懂你,要处置陶然那小子,有一百种方法,何须选这般周折的?”


    严忍冬一笑,把白毛巾掷在紫檀桌上,冷笑道:“她季静堂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背着我们搞了这么多事,害我付出了这么沉重的代价。”


    “如今要搞她,当然是要往她心窝上戳了。”


    他发出变态的拧笑:“敢和我作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陈恨生觉得他有些病态,问道:“那么陶然呢?你还要留他多久?严忍冬,玩心不要太过,我可不是你,不想叫人家在我脸上划两道。”


    “放心,她季静堂是陶然最大的一张牌。毁了她,你以为远在东南的颜山涛还会支持陶然吗?单凭这为求政绩不择手段,靠联姻来敛权,就能叫户部支持他的那些清流改革派低看他一眼。陶然不是一直自诩为纯臣吗?我倒要看看他能纯到几时。”


    “陈大人,你放心。他们都已是掌中之物,等我玩够了,会收网的。”


    洲渚别院中,陶然在桌前怔怔坐了一夜。


    他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何时醒来,再睁眼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别院没有仆从,他面如死灰,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回想着静堂和自己走过的每一个日夜。


    他们这样缠绵,这样快乐,交心与共,山盟海誓,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做新的人。


    静堂是那样的纯粹又骄傲,好不容易对他打开了心扉,对自己那样的好。


    如今一闭,便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了。


    桌上的百合花一夜过去竟有些枯萎了,陶然的心如被剜去一块的拧痛。


    他开始自责,开始后悔,开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混蛋异常。


    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户部中已有各种人事等待着他去办,他竟也无心主理了。


    很快,户部的官员就找到了他。王砚和钟睿林不顾侍卫阻拦,冲进洲渚别院,见陶然一个人坐在那,全然不觉有人进来。


    钟睿林过去,搡他的肩道:“陶兄,陶兄。”


    他没有反应。


    “哎哟这是怎么了嘛,”王砚急得拍手跺脚,“户部一堆事,都等着大人定夺呢。”


    “嘘,”钟睿林朝他比了个噤声手势,又俯下身,轻轻摇了摇陶然肩膀。


    他一抬眼,竟是在哭。


    “陶兄,你怎么了?”


    他看着钟睿林,眼底布满血丝,眼泪越来越多。


    “出去,你快出去,”钟睿林转身把王砚推走,又把房门紧紧锁上。


    回过身时,陶然已哭得浑身颤抖,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跪在地。


    同僚这么久,钟睿林从未见过他如此这般模样。


    他走过去,紧紧握住陶然的手,看陶然哭得沥泣搵血,死去活来。


    不知为何,他也动容了。


    钟睿林有些泪目,听陶然哭着,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他猜出陶然是要去找自己的妻子,便含泪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钟睿林握着他的手,转头看见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密折,信的内容不偏不倚地坠在桌沿,叫他看进了心里。


    “湖广总督的密信?”他放开他的手,走过去拿起来又读了一遍,问道:“是谁给你的?”


    陶然略冷静了些,只道:“陈恨生。”


    “不对啊,”钟睿林道,又拉着他到礼部,展开另一封密信给他瞧。


    “你看,张敬修的密信我收过,根本就不是这个印鉴。督抚官印的规制皆用柳叶篆,长三寸三分。湖广总督之印六字应左起竖排,可你看你的这份。”


    他仔细取过比对,见自己收到这份印字却是从右往左写,且尺寸也略小了些。


    这是份假的文书,平日他该一眼看出,昨夜不知怎么了,竟全然没有注意,只一味地信了。


    他再把密折内容重新看了一遍,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明明还有更多的方法,就算要在湖广安置人脉,非得自己纳妾吗?


    湖广总督若真有心帮忙,根本不需要附加这种条件。


    就算纳妾是真的,承诺好处,私结党羽,甚至只是陶然自己亲自去一趟,或是安排亲信找到漏洞,叫他们互相掣肘,以求生机,这些他不是不能做。


    昨夜他当真是被粮荒之危吓住了,失去了全部的判断力,就这样掉进陈恨生的陷阱。


    陈恨生不想推行田改,这他知道。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平白编出一封求取纳妾的密折叫他如此折腾?


    陶然神志清明了些,开始细细回顾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忽然,他道:“不好!”放下密折就往外冲。


    钟睿林不明所以,跑着跟上,陶然回身按住他的肩,把神捕司铁卫兵符交予他,小声道:“我去凤仪殿,你别跟来。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我没出来......”


    “我就带兵围住那里。”


    “不,”陶然道,“藏好兵符,千万别落到任何人手里。另外,我的私章在议事堂藏书阁后第二个暗格,给浙直总督颜山涛写密信,叫他火速调兵,入京勤王。”


    钟睿林愣住,陶然道:“要快。”


    他转身离开,急急忙忙跑到凤仪殿,见门口依旧是昨晚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大门前守着禁军,林太医又出来,笑道:“陶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陶然冷声问:“贵妃娘娘呢?”


    “啊,贵妃娘娘,”他有些龃龉。


    “还是胎象不稳吗?都九个月了,还不稳吗!”


    陶然白了他一眼,推开他便往里面闯。


    禁军拦住,他大叫:“荷青,荷青!”


    无人应答。


    他不再说话,不由分说往里面硬闯,禁军做势拦了下,终是放开了手,没有硬抗。


    陶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面叫着“贵妃娘娘”,一面忽然看见凤椅上安然坐着严忍冬。


    他慌忙的脚步停住,不可置信的问:“怎么是你?”


    严忍冬脸上带着两道凝成血痂的伤口,像一把大大的叉。


    他笑道:“陶兄,别来无恙啊。”


    想到昨夜的情形,孙兼礼和陈恨生,那般举重若轻的模样,陶然瞬时明白了大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强自镇定:“贵妃娘娘呢?你把她怎么了?”


    “我把她怎么了,”严忍冬起身朝他走来,笑道:“放心,我有底线,对自己的女人不会这么残忍。”


    陶然瞪大双眼,大脑混乱,神情凝滞了半刻,恨道:“你无耻!”


    他笑了,附手在背,垂眸摇摇头,一种啼笑皆非又万般嘲讽的神情,叫人摸不清他想要表达什么。


    “陶兄,其实我很喜欢你。”


    陶然面色苍白,冷冷看他。


    “我欣赏你,佩服你。朝野天下,一锅龌龊,不是谁都有魄力撑起一艘破船,还想遨游四海的。”


    严忍冬走到他的身后,看着巍峨空荡的凤仪殿,眼前那方雕金镂玉的壁画,还是自己送给季静言的。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像你这么有文化,心里一直崇敬的便是走到阳光之下,靠自己的一双手,叫天下之人堂堂正正地承认我这个人。我希望他们说,看呐,严忍冬是个多好的人,他心怀天下,智略无双,武能上马,文能下墨,陶兄,我不想当什么朝廷鹰犬,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陶然没说什么,冷冷一笑。


    “可惜啊,”他回过头来,“我这人运道不好,没摊上什么好父亲,家里兄长残懦,仗势欺人,我长得差,没有女人真心喜欢我,从小到大,我一点点善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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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过。”


    “只有你,陶然,”严忍冬那样真挚地看着他,甚至饱含眼泪,“你还记得吗?我父亲受伤那天,我被街头百姓污蔑作乱,京兆尹府没有查明真相,随意把我关进了大牢,是你替我交了赎金,把我保了出来。”


    “后来,我被囚禁在家里,被狱卒打成重伤,右手断了一截白骨。”


    陶然面无表情,心里回忆着他说的这些。


    一切都那么久远,仿佛上辈子的事。


    严忍冬一抹眼泪,沉声叹道:“我拼命逃出去,到陶府找你,是你让家丁给我银子,去找杨大夫看病,陶然,这些你都忘了吗?”


    陶然不为所动,宠辱偕忘。


    他看着严忍冬的炽烈,只淡淡流转了下眼眸,问道:“所以你便恩将仇报?”


    “严忍冬,你趁我不备设下毒计,离间我夫妻感情,致天下新政于溃烂,你卑劣如昔,又添狠毒狡诈,你有什么本事活在阳光之下?”


    严忍冬笑笑,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恢复了权臣神色。


    “陶然,我喜欢你,”他道,“但我实在不喜欢你那位自以为是的夫人。阳光之下?你窝藏罪臣之女,联合颜山涛把朝廷骗得团团转,季静堂季静言两姐妹离间我和陛下君臣之心,让我从位极人臣丧为东南弃子!你们又在阳光之下吗!”


    陶然没说什么,严忍冬又道:“好手段,好手段呐陶大人!玩得一手李代桃僵的障眼法,你表面霁月清风,内里什么时候沦丧到一个玩权弄术的宵小之徒!你说我不配,你呢?你的初心还在吗!”


    陶然心中凝住,想起昨夜说的字字句句,想起不知何时以婚姻为政治棋子之心,为了走捷径,漠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原则与底线。


    或许严忍冬说得对,自己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


    在朝以纯臣之身匡济天下,在野和心爱的人寄情山水,他又做到了吗?


    不知不觉间,他漫出了泪水。陶然终于开始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季静堂还是祝长风,甚至朝野上下那些阻碍推行新政的佞臣,都比自己要清醒。


    他们知道土地兼并是一番痼疾,动不得也不能动,祝长风几经鄙视自己的在内周旋之志,季静堂几经提醒自己改革者没有好下场,但他就是充耳不闻。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自负。因为连中三元,因为半生顺遂,因为上有不必让自己操心衣食的父母,身边有美丽聪慧又愿意一心陪着自己做任何事的爱人,皇后支持,皇帝支持,贵妃支持,他全然没有看清一意孤行的代价。


    天下不是围着他陶然转的,人人各自为营,历史也好,爱情也罢,它们仿佛命运,有其自己的意志,凡人半点不可干预。


    接受吧,人能做到的唯有接受。


    接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是天下还是爱人,皆是如此。


    严忍冬见他沉默,长久的不说话,上来扶住他的肩道:


    “我相信你,只要你放弃季静堂,我保证,三十万石粮米即刻调往京都,新政还能推行下去。”


    他像是变态地燃起什么希望:“对了,对了,我姐姐还活着,你还记得吗?”


    “她喜欢你,想嫁给你。陶然,你娶了她,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我支持你搞田改,搞新政,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你只需放手去做,兵部也好,刑部也好,都察院也好,禁军也好,都有我的人,我来替你搞定,好吗?”


    陶然看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贵妃娘娘呢”,他问,“颜颜又在哪,你知道的吧?”


    严忍冬眼神凉下来。


    “天下?”他终于淡淡嘲讽,叹着气一摸眼角的泪水,“天下给你,你想要便拿去好了。”


    “严忍冬”,他噙着后悔的眼泪,“你拿着它,捧好它,和它过一辈子,户部给你,田改总局也给你,一切的一切,你自己去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