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发褐的木板在脚下清脆地断开，本能侧开半步的萧潇趔趄了一下，再抬头时看见从墙纸下穿出的、同样带着裂纹的一角牌匾


    用刀尖挑开遮盖的墙纸，能看见三个模糊的字眼：


    【居民区】


    这里是居民区？


    【居民区并不存在】


    【本园不存在“居民区”。若在地图或指示牌上看到该词，请忽略并按原路返回】


    脑中飞速闪过与这地名相关的提示，萧潇摩挲着掌心粗糙的刀柄，沿着墙壁的薄弱处向内穿刺，心底平静地念叨着不会为人听见的理由：


    想走也来不及了吧？


    再说了，也找不到回去的原路啊


    找到莫黎的机会和自己应下的承诺都在这里，怎么可能退缩呢？


    风沿着缝隙扩散，激起近在咫尺的铃响


    福至心灵给墙开洞结果还真找到路的嘉宾勾起唇角，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这份幸运。


    一脚破开最后的阻碍，她迈进去，迎上一双五彩斑斓的黑瞳


    难得的不是心底自语时随口而来的玩笑话，萧潇看着那双眼瞳，只觉得像是无数的色彩被硬生生投进了同一片深色的染缸，无处可逃的相互纠缠在一起，偏偏还活物似的挣扎着，给人一种恶寒的晕眩感


    手中的刀剑几乎本能地做出呼唤：


    ‘兄弟’


    承托着那双眼睛的载体是个子不高的少年形象，或者几乎能被称作孩童，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浑身是发黑的血迹


    原谅萧潇无法描述祂的样貌，毕竟空气里尽是满溢的情绪与恨意，那些情绪和眼瞳里满目沧桑与自厌叠加着望过来时同样压抑着心情的人类实在是无法去仔细分辨对手的模样。


    她只觉得自己也该恨，恨着什么已然被她忘却的东西


    “相手が鬼なら、いくらでも斬ってやるさ”如果是鬼的话，有多少我就杀多少


    嘶哑的嗓音携着刀锋猝然而来，又由空气中逸散的魂气直白地将不通的语义传入萧潇脑中。


    被那意料之外的巨大力道压的后退半步，正心烦着的嘉宾半分话头都不想让，手臂肌肉鼓起，发泄地用纯粹的□□力量将那刀刃生生震开：


    “要杀鬼找鬼去啊，眼瞎了吗把人当鬼！”


    甚至在创口崩裂的痛楚中得到一抹释然的松快感，她抬腿紧随着又是一脚，正中胸腹把人踹飞的同时手指本能地从腰间一抹，数道银针带着长线死死钉入四面墙壁，困住中心挣扎着想要站起的少年


    祂自下而上地望过来，虹膜中血色颤动着似乎是辨认了片刻时间，终于还是执着地重复：“..厉鬼”


    自认为只是又犯了次病就跟聂莫黎误入新世界の萧潇：？我记得我这病发病不会死吧


    而且莫黎也在呢怎么可能俩人都挂了


    我家莫黎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你才像厉鬼好吗，我可是活得好好的”


    不知何时回忆已经不再带来伤痛的嘉宾只觉得莫名其妙，边收紧了挣扎中的线条边敲敲疑似陷入迷茫开始宕机的胁差：“这是你兄弟吗？怎么感觉脑子不大好使”


    人和鬼都分不清还能记得啥


    宕机的刀剑一如既往地秒回但不确定：‘..应该是’


    祂犹豫片刻，又道：‘我需要现形，请您准许’


    “请？”


    就有几缕风被牵引着渗入胁差，银发的少年从这片驳杂的空气里中现形，也很迷茫的样子，望着丝线中心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还是试探着唤了一声：“..兄弟？”


    那挣扎的影子就顿住了


    无数颜色在那眼瞳中纠缠着翻滚，一个拉着一个地潜伏下去，最终却没有什么被掩盖的重见天日，只留下一片驳杂的、混沌的黑色


    似乎所有的颜色对这把归来的刀剑都是善意的，即使每一次下潜都让那气息里多出一份压抑的痛苦，也都拼尽全力想要让什么承载着它们的东西真正显露出来与祂相见


    但...太多东西在那片或许曾经剔透的载体中浸染混杂，已经看不到以前的颜色了


    只剩下驳杂的、近似于墨色的混沌


    “兄..弟..？”


    牙牙学语似的，祂迷茫地念出这个词汇，在一片混乱的记忆海洋中寻找了许久，眼前一亮：“巫！”


    祂不再挣扎了，对斩鬼的执着与杀意好像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散去，满脸希冀地、久旱逢雨一般急迫道：“救——”


    祂应当是想要吐出某些姓名的，可临到出口时又都惨淡地咽下了，只剩下一个一个哽咽似的气音：


    “救、救...”


    萧潇等待着，安静地、平静地等待着自己应下承诺的目标


    但这目标是空的，和她手中刀剑的记忆一样


    重复的、无效的没有能够完整发出的请求在这片安静的房间里环绕了很久，那混沌的墨色终于停下了。


    祂颤抖着嘴唇，冲银发的刀剑挤出一个哭也似的笑容：


    “没有刃能被救了”


    太晚了


    萧潇垂下眼，听见自家刀剑急切的话语：


    “你可以！”


    “兄弟，和我们走——”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我是、我不是”


    像是错乱了程序的代码，那眼睛里挣扎的色彩又翻涌起来，混乱了原本还算正常的语言系统：


    “我是镰仓..不、我是斩鬼、不，我没有击退老虎、我没、我是吉光是破甲刀是乱刃是什么是是什么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兄弟！”她的刀叫道


    那双混乱的眼睛就又抬起来，悲哀地空洞地询问：“我是..谁呢？”


    完全乱套了啊


    还记得胁差之前提出的‘他会承载所有记忆’的结论，萧潇看着这精怪的模样也不由去想：


    身份混乱到完全忘却自我，得是承载了多少人的记忆？


    如果她真的按自己最初的计划一路走下去，她跟聂莫黎会不会也沦落为这般可悲的模样？


    风里与人类风格迥异的气息混乱地嘶嘶作响，直觉不能再让祂纠结下去，萧潇一手按住自家精怪的肩膀手动终止那一声声被不断否认的‘兄弟’，学着聂莫黎安抚自己的手法调动魂魄里单薄的阴气，安稳地镇定地覆盖对面即将崩溃的魂魄


    “是家人吧”她说


    自顾自给人下了定义，萧潇拍拍身侧少年的脊背，引导似的：“是不是？”


    “嗯”银发的胁差用力点头：“不记得姓名..但一定是重要的家人”


    “是家人？是弟弟是兄长是晚辈、是兄弟、是、”


    像是得到什么能被暂且依靠的浮木，祂终于重新稳定下来，孩童一般欣喜地重复：“家人”


    忘却了自我又重新定义了自我的精怪终于将手中的刀刃塞回腰间不符形制的刀鞘，动作的时候刀与鞘碰撞出一声声时针转动似的轻响


    看得出被精心保护着的手记被从角落里取出，萧潇从那诡异地镇定下来的精怪手中接过这据说记载了此地所有信息的书本，翻开几页后相当惨烈的意识到语言不通并不只影响了她们之间的语音交流


    所以在这里她居然是个文盲吗可恶！


    和自己彻底失忆的刀剑面面相觑，两只文盲挫败地把笔记交还回去，试图通过一对一对一三方全障碍交流得到点有用信息，结果牛头不对马嘴地互相问答了半天终于发现眼前镇定后看似优雅的精怪在文字识别上依旧相当混乱。


    得，现在是三个文盲了


    一秒不见到聂莫黎就一秒没有安全感的嘉宾难耐地掐住自己的指尖，深呼吸了几次还是决定丢掉线索直白询问：


    “知道附近哪有场景透明但看不到边际的地方吗？”


    心底累积的不安并没有因为掐紧的痛楚缓解半分，萧潇死死盯住眼前的精怪，听见躁动风场中不甚确定的回答：


    “...演练场？”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


    立刻起了身，她正要拎上刀子精引路，手掌却不受控制地死死按上眼眶。


    ..什么？


    在这份突然的黑暗里蒙了一瞬，趔趄着弓下身子的萧潇立刻意识到这是人遭受痛楚时本能的蜷缩动作，因为太过突然或者剧烈生生覆盖了操纵者原本刻意放松的控制，才让傀儡的行为也被同步进突如其来的意外里。


    心跳在这瞬间漏掉一拍，萧潇想去探寻对面的情况，偏偏混乱的魂魄又不得其法，乱蹿了好半天终于不知在心底捉住了哪里的一缕连线，急急问道：


    “你怎么样了！”


    “没事”


    红绸收紧，碾碎依旧聒噪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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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视力的女人放下按住双眼的手掌，露出淌了满脸的血痕，声音依旧稳定：


    “我需要你更多的权限”


    失去视力和傀儡重伤甚至死亡相比，怎么想都还是前者更划算一点吧？


    她穿过碎石间虚无的边界，感知里与萧潇脖颈上波动相同的锁链又清晰一分，正跟随系统探出的触角挑衅地在她面前摇晃。


    还是太被动了


    撑着膝盖一点点直起腰板，聂莫黎放长了呼吸：“萧潇”


    我会带你回家


    “我在”


    对聂莫黎经历过的选择无从得知，萧潇只当她在催促，犹豫道：


    “五感是负担”


    人的魂魄生来就只是为了操控一个躯体而成长的，多出的任何一分都是负担。很多人连同时听两个人说话都会反应不过来，更别说同时接纳两份不通的视角、不同的声音甚至触感——她们身上甚至都带着伤！


    “会很混乱——”


    聂莫黎却斩钉截铁：“不，是融合”


    “我需要你”她重复道


    这毋庸置疑是很危险的事情，萧潇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干脆完完整整的开放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不懂这些，要什么就自己来取吧，”


    属于另一人的魂魄便毫不客气地继续深入，萧潇在那股饱胀的不适里不自觉凝起眉心，只说：“我的风和力量一直是对你开放的，遇到危险全部抽去也没关系，优先保护好自己”


    外来的精神终于寻到掩藏在最深处的核心，旋即自然地触上去：


    “那可不行，”


    聂莫黎掐诀，借着魂魄相叠的机会将代表自己的命符烙入萧潇魂核：“你若死了，劫数怎度？”


    属于阳魂的崭新生命力从魂魄最深处漫出来，修补胸膛隐隐裂开的伤口


    ...什么？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


    【检测到魂魄界限模糊，重新扫描开始】


    【检测到魂魄2@#*@1人，身份牌修正开始——】


    【召唤嘉宾（聂莫黎）身份修正：分身（姓名：聂莫黎）】


    “莫黎！”


    萧潇急了：“我是让你、不是、”


    不是说好了要什么直接拿吗怎么还送自己的东西出来呢！


    “嗯”


    摈弃一阵阵加剧的痛楚，聂莫黎冷静地感受透过魂魄没入空间的丝线，一片昏红的视野里渐渐亮起一个人形的光亮


    “好好活着，我的计划离不开你”


    清朗的风和沉郁的怨气在那人的体内交缠，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将自己的核心与另一人交织融合，才真正感知到那份对自己永远温顺的怨气的可怖


    ‘萧潇...也在怨恨了’


    不属于自己的负面情绪顺着沉入另一人核心的命符如潮水般扑来，终于不必再担忧萧潇悄悄被系统坑害的聂莫黎拉动所有法力，放肆地宣泄地扫平刚刚显现的怪物、狠狠撞上无形的边界


    ‘我得成仙，我要带她回家’


    砰！


    萧潇猛然抬头


    一时也顾不上远程冲聂莫黎要个说法了，萧潇把还在四处嗅闻着找路的狐狸后脖颈一揪，冲着那声音模糊的来处疾驰而去


    “再来一次！”


    她能从那份突然多出的一看就很重要的联系里隐约感知到聂莫黎刚刚的行为，这动作与声音如此同步，让人很难不产生联想


    砰！


    又是一声金属受击的闷响，从破败的楼宇间传出


    从新的联系建立瞬间重获行动自由的傀儡修正路线：


    “再来”


    莫黎，我要见你


    嘭


    某个泛起裂纹的舱位前，萧潇停下脚步


    随手放下晕头转向的蒲公英狐狸，嘉宾新得的胁差也不用了，只记得在加快的心跳里一个格斗式架起来，风与怨气就交织着升腾而起：


    “莫黎，做好防护，然后——”


    蓄满了力道的一拳狠狠轰出去，她喝道：


    “最后一次！”


    鲜艳与暗沉的红色在同一刻撞上裂纹最深的某点，清脆的碎裂声后，两份红色交错而过，轻巧地挥开舱门锋锐的残片：


    光洒下来，聂莫黎握住身前靠近的手掌


    “捉住你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