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定远侯府,汀兰居。
暮春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年西府海棠的繁枝密叶,在青砖地上筛下细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海棠的甜香,一丝若有似无的糖蒸酥酪的暖甜气息,自隔壁小厨房悄然飘来。
晏芷兰慵懒地斜倚在紫檀木玫瑰椅中,锦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衬着她纤细的身形。纤指捻起一枚瓜子,贝齿轻嗑,发出细微的脆响。身后的丫鬟青瓷正力道适中地为她揉捏着肩膀。
面前的红木嵌螺钿小几上,几碟精致的茶点静候:剔透的水晶虾饺、金黄油润的鹅油松瓤卷、温润如玉的杏仁酪。她指尖微抬,侍立一旁的丫鬟白蔻立刻将温润的银匙奉上。
“娘子,您这几日关在书房,外头的热闹可错过了。”白蔻的声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驱散了晏芷兰的昏沉。
“哦?”晏芷兰接过银匙,眼帘微掀,漫不经心地问,“谁家又添了新趣?”
青瓷抢道:“是辅国公府二房的沈家女公子!今儿一早又去济慈堂义诊了,队伍排得老长,‘络香菩萨’这名头响得震天!”
白蔻紧接着补充:“丞相府的苏娘也没闲着,昨儿在长公主宴上,一曲《广陵散》惊艳四座,如寒玉映雪,清极而峭,若冰魄穿云,不落凡响。得了长公主赏的前朝古玉珏,‘天音飔御’这名号算是坐稳了。”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比较。
晏芷兰听着,舀起一勺莹润的杏仁酪送入口中,甜香在舌尖化开。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投向庭院一角,仿佛穿透时光,落在记忆深处。
芷畹兰烟净,(晏芷兰的画)
棠络藤香清,(沈棠络的草药香)
晴飔松弦彻,(苏晴飔的琴)
三姝映玉京。(三位美人照亮京城)
这首当年松山书院夜宴上,才子赵嵇醉后所作的诗,一夜之间让晏芷兰、沈棠络、苏晴飔三位贵女才名响彻京城,并称“京城三姝”。
自此,她们便成了人们口中永无休止的比较对象,彼此间也暗流涌动。
“公子王孙们呢?”晏芷兰端起粉彩花鸟盖碗,轻呷一口雨前龙井,舒服地轻吁一口气,状似随意地问,“听说北境那位鹿将军回京述职了?还带了家眷?”
白蔻与青瓷对视一眼,主仆三人间的空气瞬间被最新鲜的八卦点燃。
“正是呢!娘子消息真灵通!”白蔻语速快了几分,“鹿将军回京那日,陛下亲至城门相迎,阵仗大得很!可最轰动的还不是这个,是那位鹿将军之女!”
晏芷兰端茶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目光垂落,茶水中倒映的海棠花影被涟漪搅乱。
青瓷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接上:“对对!就是那位鹿氏女!听说昨日入城时,她一身素衣策马过朱雀大街。有个孩子惊了马,眼看要被踏死!千钧一发,鹿氏女竟直接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单手就按住了疯马!那身手,简直像画本里的侠女!救下孩子后,她当场用金针给孩子止血定惊,那气度……啧啧,满街的人都看呆了!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晏芷兰神色如常地合上茶盖,将茶盏递回白蔻手中,尾音微挑。
白蔻接过茶盏,声音压得更低:“都说……这位鹿氏女一来,就把咱们京城三姝的风头都给压下去了,说她是什么‘月射寒江’,‘武能安邦,医能济世’……”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默。
晏芷兰的目光穿过院中摇曳的枝叶,迎向那被遮挡的,有些刺目的阳光,思绪却飘远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近十六年。前尘的记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却沉重。这些年,她并非虚度。其中之一,便是摸清了这个于她所学的历史中未曾出现过的王朝的底细。
百年前乱世,群雄逐鹿。大周开国皇帝周太宗,彼时不过一介流民帅。而晏家与沈家,皆是盘踞一方、底蕴深厚的百年望族,士族之首。
玄云道长卜出卦象,言天降大势于周,且有贵星相助。周太宗数次登门恳求沈、晏两家襄助。两家家主观其诚,结合卦象,终应允。
沈家敞开粮仓,晏家献出私兵,终助周太宗黄袍加身。
“定远侯晏氏,辅国公沈氏,与国同休!”太宗金口玉言的盟誓,至今仍在宗祠回响。坊间甚至流传着“沈晏共天下”的流言。
而那位刚进城的鹿将军鹿鸣山的祖父鹿涛,曾是追随周太宗、周高祖打天下的开国大将之一。高祖登基后,鹿涛之孙鹿鸣山奉命率兵扫平周边残余势力,统一大周。
鹿家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天下初定,鹿鸣山便主动交还兵权,只向陛下求了个五品闲职,为独女鹿晞盈换得一个松山书院的名额。几年后,鹿晞盈受业完毕,鹿鸣山立刻辞官归乡,举家隐退。
鹿氏女……鹿晞盈……
晏芷兰脑海中掠过松山书院时角落里那个怯生生的身影。几年同窗,彼时年幼,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前两年,北狄屡犯边境,烧杀掳掠,朝廷竟无良将可用。陛下这才想起那位归隐多年的老将。
一道圣旨,急召鹿鸣山回京挂帅。
如今北方平定,鹿鸣山回京述职,作为鹿家掌上明珠的鹿晞盈,自然随行。
青瓷偷觑着自家娘子沉静的面容,猜不透那目光后的思绪。
“还有……”白蔻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凝滞,转移话题,“最轰动的还是沈家世子!他在翰林院上的《论时务疏》……”
“沈云澹?”晏芷兰缓缓抬眼,眸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玩味,“他如何了?”
青瓷小心翼翼地接话:“沈世子的文章连陛下都赞了。听说……鹿氏女还新作了绝句赞他:‘闲云观玉阙,澹月照瑶簪。君子道如水,无痕润世心……’”
“哼!”晏芷兰手中银匙“咚”地一声被掷进盛着残酪的甜白釉小盅里,声调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等溜须拍马的酸腐之作,也配拿出来现眼?”
她忽地指尖一顿,卷曲的发梢被捏住,凤眸眯起,寒光乍现,“怪事。鹿晞盈昨日才进京,马蹄溅起的泥点子怕是都没干透,哪来的闲情逸致给沈云澹写这等酸诗?莫非边关风沙大,吹得人一见如故了?”
她的话字字带钩,直指鹿沈二人或有“私相授受”。
白蔻心知触及要害,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娘子明鉴!那诗……并非鹿氏女所作,是……是永安宫的手笔!”
“嗯?”晏芷兰眉梢一挑,示意快说。
“正是!”青瓷急急补充,“鹿将军携妻女归京,昨日入宫谢恩刚出乾元殿,太后殿下的懿旨后脚就到!宣的不止鹿氏女,还有沈世子!三人在暖阁里闭门足有一个时辰……”
白蔻语速飞快地接过话头:“小顺子他表兄在宫门当差,听得真切。太后殿下拉着鹿氏女的手,亲赞她是‘寒门明珠,光耀沈晏’!又赞沈世子‘温润如玉、经世之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寒门明珠,光耀沈晏?
三朝皇后出晏门,两代首辅诞沈庭。
在沈家嫡脉出身的太后眼里,鹿鸣山一个靠军功爬上来的“泥腿子”,也配沾“沈晏”二字?这分明是敲打!让鹿家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急着站队——沈晏犹如参天巨树,岂是鹿家这等蚍蜉能撼得动的?
晏芷兰唇边逸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赞叹:“太后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什么天造地设?陛下招鹿鸣山重掌兵权,昨日述职后,虎豹营的兵符可还稳稳攥在鹿家手里。这意图,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指尖轻叩桌面,“陛下抬举寒门将种,授以重兵,便是插向士族心口的一柄利刃。太后出身沈氏,此举正是沈家打出的明牌。无论联姻成与不成,鹿家这柄刀,绝不能为陛下所用。”
放眼当下京城,朝堂清流效忠大周,却多是文官。当年追随高祖的武将,早已在“杯酒释兵权”后归隐田园。如今陛下能用之人,唯鹿家而已。
沈晏两家作为士族门阀之首,早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晏家武将出身,手握重兵;沈家文治天下,虽无兵权,却坐拥良田万顷。若沈云澹真娶了鹿晞盈,明面上,沈家便等于握住了虎豹营!
辅国公府,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再得兵权……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士族势力若膨胀至此,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后岂能不知?之所以打出这步明棋,正是因为她清楚,陛下对沈晏等士族的容忍,已到极限。
晏芷兰又拈起一枚瓜子,语气带着凉薄的嘲讽:“太后殿下此举,不过是做给陛下看罢了。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殿下……心里头怕是觉得,鹿氏女连给沈家提鞋都不配,更遑论匹配她辅国公府未来的掌舵人。”她话锋一转,“陛下那边呢?可有动静?”
话音未落,丫鬟青杏提着裙摆匆匆穿过月洞门,鬓角薄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娘子!”小丫头顾不得行礼,将一张鎏金请帖拍在石案上,“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刚去靖王府颁了赐婚圣旨!把鹿氏女……许给靖王世子了!”
靖王世子?赵嵇!
那个曾经跟她同窗,给她们“京城三姝”作诗首诗的那位风流才子?听说他当年从松山书院受业毕,回府才不过几日,就被人下了奇毒,凶手未知,虽然没被毒死,却也从此成了病秧子一直缠绵病榻……
而皇帝……子嗣单薄,早些年皇子夭折,如今膝下尚无成年皇子……
把鹿晞盈绑定在靖王府这条船上,就等同于把虎豹营栓在了宗室这根绳上,此举,无异于把坐山观虎斗的宗室推出来跟士族缠斗……
至于兵权……鹿鸣山忠君,虎豹营兵符随时可以收回,不管外表闹得有多轰烈,兵权还是牢牢控制在皇帝手里。
还真是一步好棋!
晏芷兰捻糕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太后那边呢?什么反应?”
“怪就怪在这儿!”青杏凑近晏芷兰,压低声音,“永安宫今早照例给各府赏了牡丹,沈世子……还进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呢,风平浪静。”
晏芷兰的目光悠悠投向城南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沈棠络那个蠢货,此刻怕还在济慈堂悬壶济世,做着世子妃的美梦吧?若让她知道,她沈家宗房的嫡子,她敬若神明的阿兄五,正被太后当作金丝雀,要塞给鹿家那个寒门之女……不光如此,连她心心念念的靖王世子,也一并被那寒门之女抢走了……”她轻轻摇头,笑意更深,“你们说,她会是先撕了药囊,还是……先撕了鹿晞盈那张脸?”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这话茬可没人敢接。
晏芷兰捧起茶盏,灌了一大口,茶香氤氲中,眸色幽深,“陛下是个狠人……想知道太后打的什么算盘?抽空去找沈云澹……问问不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