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当夜。


    寅时未至,靖王府东苑“听涛阁”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浓烈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赵嵇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靖王赵衍,这位素以儒雅俊朗著称的宗室亲王,此刻面色铁青如寒铁,负手立于雕花拔步床前。紧锁的剑眉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惊涛骇浪。目光死死锁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爱子身上。


    自赵嵇从松山书院回来中毒卧床,这四年多的时日,他无一日不活在猜忌的阴影里。皇帝对沈晏等士族的忌惮,对宗室的提防……还有太后要斩断鹿家这一臂的决心……这潭水太深太浑!


    嵇儿这病,绝非偶然!


    如今赐婚旨意刚落,毒发便接踵而至……这分明是有人要将靖王府彻底卷入漩涡中心!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扫过在场诸人,最终定格在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抵御座——他必须立刻进宫!


    “如何?!”靖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怒意和颤抖,猛地砸向床边。


    太医令郑太医指尖搭在赵嵇腕上,额头沁出的冷汗在烛光下闪着光。他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指尖下的脉搏混乱如沸水中的麻线。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靖王殿下!世子脉象……邪毒暴烈,已冲入心脉!这……这绝非旧疾复发之兆!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说!”靖王厉喝,一步踏前,威压如山。


    郑太医身体一颤,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侍立的人群,最终死死锁定在角落里一个被悄悄踢到博古架下的靛蓝锦缎小包上,那包口渗出暗褐色的药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像是……服用了药性极为霸烈,甚至相冲的虎狼剧毒之物啊!”他声音发颤,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锦包,“臣观那药渣……气味刺烈,色泽诡谲……恐是前朝冷宫遗落,早已湮灭的禁忌古方所致!世子素日所用汤药皆有太医院案底,药性温和,断不会如此!”


    他语速极快,目光在靖王和地上药包之间游移,最后那句“虎狼剧毒”更是刻意拔高了声调,带着一种急于撇清责任的惊恐,眼神却隐晦地扫过靖王的脸。


    “虎狼剧毒?!”靖王目眦欲裂,猛地看向那药包,又霍然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侍立人群。


    扑通!


    一声闷响。跪倒在地的正是沈棠络。


    这位京城三姝之一,素来以明媚灵动著称的沈家二房嫡女,此刻那张精致得如同春日海棠的团宠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那双总是顾盼生辉,带着几分骄矜与灵动的杏眼,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恐惧,瞳孔剧烈收缩着。


    哐当——


    一个空了的青玉药瓶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在地毯上,瓶口残留的暗红色药渍,与那锦包散落出的药渣气味瞬间交融,刺鼻异常。


    “络儿?!”靖王妃惊呼出声。这位素来以端庄大气,八面玲珑著称的王妃,此刻保养得宜的脸上也瞬间褪尽血色,惊怒交加地看着地上滚落的药瓶,又看看跪地抖如秋叶,花容失色的沈棠络,再望向床上痛苦抽搐的儿子,嘴唇哆嗦着,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底的仓惶。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沈家女公子!身份贵重!这些年沈棠络打着“络香菩萨”的名号频繁出入王府,送药问诊,王府上下待她极厚,赏赐不断,何尝不是看在她背后沈氏门庭的份上?


    至于鹿晞盈——鹿将军之女,医术确实神鬼莫测,虽出身寒微,但那份沉稳干练和从松山书院带出的学识底蕴,并不输京城贵女。她每年总会悄然而至,每次来,嵇儿的状况总能好上一阵。


    至于这些年给赵嵇用的药方到底出自谁手……


    靖王妃心底冷笑,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沈棠络背后的沈家,是王府需要维系的关系!而鹿晞盈……是能救嵇儿命的人!她只需配合,两边都不得罪,维持表面风光。


    可如今……这祸闯大了!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沈棠络的眼神复杂至极:失望、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儿子安危的揪心。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救嵇儿要紧!她猛地抬头,充满希冀又带着一丝命令地望向门口!


    鹿晞盈怎么还没来?


    她今天不是刚搬进王府吗?人呢?!


    “王妃殿下!”沈棠络终于找回了声音,涕泪横流,绝望地向前膝行几步,死死抓住靖王妃华贵的裙裾,声音尖利破碎,带着哭腔,“药方……药方是三日前,棠络整理冷宫旧档时偶得的残篇!名唤九转还魂,说能解奇毒!棠络只想救世子,只想救他啊!棠络……棠络熬了三天三夜……怎么会……怎么会是毒?!”


    她语速飞快,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不敢直视王妃的眼睛。没错!这药确实是她亲手熬的,每一份材料都是她盯着放下去的!和以前……那些方子一样!她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试图抓住一丝熟悉的流程来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能。


    她浑身抖得厉害,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吞噬。完了!庸医害命的罪名!但只要赵嵇没死……只要没死!沈家就还能保她!


    鹿晞盈!一定是她设的陷阱!她知道她在盯着她的人!她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在盗取她的药方!是她故意让她拿到这假方子害她!


    她眼神慌乱地扫过床上气息微弱的赵嵇,又猛地看向门口,嘴唇翕动了一下,那句“是她!是鹿晞盈知道这方子!是她故意引我……”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在瞥见靖王妃冰冷审视的目光和靖王铁青的脸时,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不能……不能真打断鹿晞盈来救人!赵嵇死了,她就彻底完了!


    此刻,她心底对鹿晞盈那深入骨髓的鄙夷和轻视,在死亡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隐隐升起一丝绝望的期盼——


    鹿晞盈·……你最好能救活他!


    “九转还魂?解奇毒?”郑太医已疾步过去,拾起一块玉瓶碎片,凑近鼻端用力一嗅,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骇然,“蛇蝎草!腐骨花!醉仙桃!错不了!此乃前朝《禁方录》所载回光散!名为续命,实为夺魂!是前朝用来刑讯逼供,榨取口供的虎狼药!此药性极烈,与世子体内多年沉积的寒毒相遇,如同滚油泼雪,瞬间激发反噬!庸医……庸医害命啊!”


    他痛心疾首地高呼“庸医”,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目光却再次隐晦而迅速地扫过靖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那“庸医”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棠络心上,让她浑身又是一颤,脸上血色根得更尽。


    “够了!”


    一声清越冷喝,如同冰锥破开凝滞的空气!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素白身影挟着夜风的寒气疾冲而入!正是鹿晞盈。


    她身形比同龄的贵女们要瘦小一些,面容清秀,未施粉黛,鬓发微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她看着满屋子的狼狈,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来晚了!


    她今天刚随父住进王府安排的客院,客栈的行李,新院落的布置琐事缠身,整整一天都未能抽身过来看一眼!


    才一天!就一天!


    她无视了跪地啜泣,狼狈不堪的沈棠络,无视了靖王夫妇惊怒复杂的目光,甚至无视了手持碎瓶,一脸痛斥“庸医”的郑太医。她的目光只牢牢锁在赵嵇身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到床边。素手快如闪电,三根细若牛毛、寒光闪闪的金针瞬间精准刺入赵嵇胸前几处大穴!


    奇迹般地,赵嵇那撕心裂肺的剧烈抽搐竟肉眼可见地平缓下来,虽然气息依旧微弱痛苦,但至少不再那般骇人。


    “取我的药箱!快!”鹿晞盈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命令,那是一种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镇定,与她略显稚嫩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她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脉搏微弱,邪毒冲心!这绝不是刚发作的样子,寒毒被回光散彻底引爆,至少已肆虐一刻钟以上!再迟片刻,大罗金仙也难救!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赵嵇乌紫的唇色和涣散的瞳孔,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会耽误这么久?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朱雀桥!那该死的巡防营盘查!


    她刚从客栈安置处得了消息便拼命赶来,却在必经的朱雀大桥被巡防营拦下临时抽查!她想绕路,可另一条路远得多,时间根本来不及!更糟的是,若在此时刻意绕行躲避盘查,反而更引人注目,只会招来更久的纠缠盘问!两害相权,她只能咬牙忍耐了两刻钟!就是这两刻钟!生生拖到了毒入膏育!


    是谁?是谁在拖延时间?!


    随她而来的侍女不敢怠慢,立刻将一个古朴沉重,边角已有磨损痕迹,显然常伴主人跋山涉水的深色木箱捧到她手边。


    “鹿娘!毒已焚心,侵入膏肓!金针锁脉也只是……”郑太医急忙上前一步,试图阻拦。


    鹿晞盈已“啪”地一声打开药箱,动作迅捷如风,一排长短不一,寒光凛冽的银刀,金针以及几个颜色各异的瓷瓶被她迅速取出。她看也不看郑太医,只冷冷抛下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邪毒冲心,寒火相煎。金针只能暂锁,争取时间。毒血已淤积心脉,需立即放出,再换新血续命!”


    说话间,她已拿起一把薄如柳叶、刃口闪着冷光的银刀,在跳跃的烛火上迅速燎过,动作干脆利落。


    “换血?!”满室皆惊!


    这闻所未闻的骇人之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靖王妃更是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身旁嬷嬷死死扶住才没晕倒。她死死盯着鹿晞盈决绝专注的侧脸,那沾着灰尘的鬓角,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那双清亮眸子里燃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让她想起了这些年这位姑娘每次来时那沉默而可靠的身影。


    只有她了……现在只有她能救嵇儿了……


    巨大的恐惧和唯一的希望在她心中激烈碰撞!


    鹿晞盈的目光掠过赵嵇痛苦紧闭的双眼和乌紫的唇,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火焰。她的银刀已稳稳对准赵嵇苍白手腕上微微鼓动的血脉,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半分质疑:“烈酒!玉碗!参汤!快!”


    赵嵇……撑住!


    她心中无声呐喊。眼前闪过松山书院角落里,那个在她被众人嘲笑孤立,唯一站出来,用清朗声音说“何必为难人”的少年身影。那个唯一给过她一点温暖和保护的少年……这份情,她一直记得。


    此刻,听涛阁对面绣楼的飞檐暗影里——


    晏芷兰指尖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巡防营铜符,冰冷的金属棱角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她冷眼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如同炼狱般的听涛阁,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前朝冷宫……回光散……”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铜符在她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太后殿下,您为鹿晞盈精心准备的‘救命稻草’,被沈棠络这蠢货一口吞下,滋味……如何?”


    她不过是巧妙引导了沈棠络那颗时刻觊觎着鹿晞盈药方的心,让她“偶然”发现了冷宫禁方的线索,更让她亲耳“证实”了那方子对赵嵇奇毒的神效。至于那恰到好处堵在朱雀桥的巡防营?不过是确保这枚由沈家女亲手点燃的“惊雷”,能准时,且毫无阻碍地炸响罢了。


    仅此而已。


    太后想借鹿晞盈寻方之手,将毒杀世子的罪名和废掉鹿家的刀,稳稳递到鹿晞盈面前?那她便顺手截获了这把刀,轻轻一转,让它更深、更狠地捅进了沈家的腹地。沈棠络……这个被嫉妒和贪功蒙蔽了双眼的女人,便是这场风暴中,第一个被献祭的棋子。


    “陛下这步棋妙啊……”晏芷兰的目光越过王府重重屋脊,投向那夜色中更显巍峨深沉的皇城方向,唇角的冷笑更甚,“沈云澹,一个‘庸医害命’的妹妹,沈家是保不住了。陛下要的,是足以染红沈家和宗室这棵共生藤蔓的……‘谋逆’之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