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清竹苑的竹影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缱绻。自那场“撕信跺脚”的风波后,晏芷兰出现在这里的频率陡然升高。她不再总是带着筹谋算计的慵懒面具,反而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内里更鲜活,也更不讲理的本相。
“沈云澹,你这清竹苑的地砖,瞧着可金贵。”
晏芷兰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织金襦裙,外罩烟霞色薄纱大袖上襦,乌发绾成灵蛇髻,斜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行动间流苏摇曳,华贵明艳得几乎要灼伤人眼。
她此刻正大大方方地坐在沈云澹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边缘,一只脚还悬空轻轻晃着,露出绣着缠枝莲纹的精致鞋尖。指尖捻着一支紫毫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案上一叠空白的宣纸,眼神却瞟着正在批阅文书的沈云澹。
沈云澹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笔下不停。
晏芷兰撇撇嘴,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股甜腻的暖香逼近他:“我瞧着它结实得很,再跺个十脚八脚也坏不了。要不……我再试试?”她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一丝娇蛮。
沈云澹终于停下笔,抬眸看她。日光透过窗棂,在他清隽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眼中没有不耐,反而带着一丝纵容和……难以言喻的兴味。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迎视着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晏娘子。”他声音温润,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那日踩碎的,是鹿氏女的信。今日这宣纸何辜?你若实在履步生烦,不如……”他目光扫过她晃悠的精致绣鞋,语带促狭,“去苑里竹林走走?竹叶籁簌,倒比踩纸有趣些。”
“沈云澹!”晏芷兰被他这四两拨千斤噎住,气得用笔杆轻戳他手臂,“谁履步生烦了?!我这是替你验看地砖,不识好人心!”
她嘴上不饶人,脸颊却因他带笑的注视和那句“鹿氏女的信”而微微泛热,连带着耳根后的肌肤也染上一层薄红。这男人,明明看穿了她那点借题发挥的小心思,却偏偏不点破,还用这种纵容的姿态,让她那点羞恼无处着力,反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气又……莫名心痒。
沈云澹看着她气鼓鼓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忽然伸出手,动作自然至极,却不是去抓她戳人的笔杆,而是轻轻拂过她垂落在他书案边的一缕发丝,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微烫的耳廓。
“好了。”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磁性,“地砖无恙,不劳晏娘子费心。这纸……留着给我批公文可好?”那语气,像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晏芷兰被他指尖那一下若有似无的触碰激得浑身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那股子佯装的怒气和骄矜瞬间泄了大半。她猛地收回手,将那支笔“啪”地丢回笔山,别过脸去,哼了一声:“谁稀罕管你的破纸!”
心跳却失了节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这种你来我往、心知肚明却又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撩拨,像最上瘾的毒药,明知危险,却让人欲罢不能。
……
京师禁军衙署内,气氛却远不如清竹苑这般旖旎。
鹿鸣山端坐在正堂上首,面色沉肃。案头堆积的卷宗如同小山,记录着他这几日“奉旨掀桌”的初步成果:查实空额一百七十三名,追缴历年虚耗钱粮数千两;清理积案七桩,其中三桩涉及勋贵子弟或官员亲属,已整理卷宗上报御前;汰换老弱病残及明显不服管束的兵油子五十六人。
成效是有的。被他提拔的几个底层干吏和被足额发放了拖欠饷银的兵卒,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真切的敬畏和感激。衙署内外,至少表面上,肃清整洁了许多。
然而,阻力也如同预料般汹涌而至。
“鹿将军!不好了!”一名派出去核查京郊一处屯田庄子的长史,灰头土脸、衣衫被撕破几处,狼狈地冲进大堂,声音带着惊惶,“下官……下官带人刚清点完庄上实际耕种佃户人数,准备核对名册,就被自称是‘庄户’的群汉子围住了!他们……他们口口声声说下官扰民,要砸了丈量工具!还……还推搡伤人!若非巡城的兄弟路过,下官怕是……”
鹿鸣山脸色铁青。这处庄子,正是那份“自首状”里检举的挂名吃空饷最严重的地方之一!背景直指安平伯府!
几乎同时,负责整顿西城治安的曲将也一脸晦气地进来禀报:“鹿将军,西城‘富贵赌坊’的案子,骠下带人去封门查抄,那掌柜的抬出了度支尚书王佑民的名头,说是王尚书小舅子的产业,硬是拦着不让进!还煽动了一群泼皮无赖在门口起哄,说我们屯骑仗势欺人,断了百姓生计!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骠下怕激起民变,只好……暂时退了回来!”
度支尚书!王佑民!又一个在“名单”上的人物!
更棘手的是,昨日开始,负责城外巡防的牙门军那边也传来风声。他下令各营严格点卯,加强操练的命令下去后,几个由勋贵子弟充任的屯长,竟相继“告病”在家。更有甚者,营中开始流传一些谣言,说他鹿鸣山要“尽逐勋贵子弟”、“任用寒门,打压忠良之后”,搞得人心浮动,操练也敷衍了事。
捧杀之后的“软刀子”和“硬钉子”,终于开始显现威力。鹿鸣山感到一股无形的、由无数根细小藤蔓编织成的巨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晏家果然“全力配合”了——配合着把最难啃的骨头和最危险的陷阱,都推到了他面前!
……
当夜。
靖王府东苑,听涛阁外的小书房。
鹿晞盈听完阿父带回的消息,秀眉紧锁。月牙带回的辅国公府探访结果并不乐观——信,大概率是没送到沈世子手上。辅国公府戒备森严得超乎想象,连靠近都难如登天。那位沈世子,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阿爹,这样下去不行。”鹿晞盈声音冷静,眼中却带着忧色,“晏家这是钝刀子割肉。我们查得越深,得罪的人越多,阻力就越大。陛下虽支持,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需要一个能在京城勋贵圈子里说得上话,又了解其中关窍的盟友。”
沈云澹的名字再次浮现在她心头。他是辅国公世子,身份贵重,在清流士林中颇有声望,与晏家似有微妙制衡。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哪怕只是透露些关键信息,局面或许都能打开。
“可辅国公府……”鹿鸣山摇头,他深知这些顶级门阀的规矩森严。
“府门难进,我们就不进府。”鹿晞盈眼中闪过一丝江湖儿女特有的果断和韧性,“月牙,你之前打探到,沈世子偶尔会去城南‘松风雅叙’喝茶?”
“是的鹿娘!”月牙连忙点头,“就在朱雀大街南端,临着清溪河,是个清雅去处。沈世子每月逢五、十的日子,若无要事,午后常会去那里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上一个时辰,据说喜静。”
鹿晞盈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萧瑟的秋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两日后便是初十。月牙,替我准备一套素净些的男装。”
“鹿娘,您要……”月牙吃了一惊。
“去碰碰运气。”鹿晞盈回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总比在这里干等强。既然递信不成,那就……当面问!”
……
两日后,正逢初十。
城南,清溪河畔,“松风雅叙”。
临河的二层小楼,古意盎然。楼下大堂人声稍杂,二楼则用竹帘屏风格出数间雅座,茶香氮氲,丝竹隐隐,闹中取静。
沈云澹独自一人踏入茶馆,他身着玄色金丝暗纹直裾,外罩一件轻薄如烟雾的纱氅,腰束绛色菱纹带,衬得他温淡清华。掌柜与伙计见是他,眼神交汇间皆是心照不宣的恭敬与默契,无声引路,奉上他惯常的雨前龙井和几碟精致茶点后,便悄然退下,不敢多扰。
他落座于视野最佳的那处临河雅座。竹帘半卷,窗外清溪河水缓缓流淌,倒映着两岸盛放的牡丹。
时值春深,京城花事正浓,沿河一带尽是锦绣堆叠——魏紫姚黄,灼灼如霞;二乔并蒂,半粉半白;墨洒金瓣,浓艳欲滴。微风拂过,花浪翻涌,馥郁的香气随水波荡漾,连茶盏里浮沉的龙井芽尖都染上一缕富贵温柔。
沈云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只静静凭栏而坐,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景致与人烟。他面前的小几上,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热气氤氲,几碟精致的茶点未动分毫。
玄色朦胧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清逸出尘,在这喧器市并的一隅,如同一幅凝固的古画。他周身萦绕着一种与世疏离的宁静,仿佛尘世喧嚣皆被那半卷竹帘隔开,只余这一方独处的天地。
午后暖光落在他肩头,却冲不散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朝堂算计与家族倾轧的淡淡疲惫。这片刻的清净,是偷来的喘息,是巨浪滔天前短暂的避风港。他任由思绪放空,又或是在这流动的市并画卷中,寻找一丝难觅的、纯粹的烟火气。
雅座入口处的屏风外,影七如同影子般侍立着,隔绝了外界的打扰。
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很快便被楼梯口传来的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
一个身着山岚色细棉布直裰、头戴同色方巾的“少年”出现在楼梯口。身量不高却挺拔,面容清秀异常,肌肤白晳,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间灵韵流转——正是女扮男装的鹿晞盈。
她的目光如鹰集般快速扫过二楼雅座,瞬间锁定了临河那处位置,以及屏风外气息沉凝如门神的影七。
目标明确。
鹿晞盈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面上竭力维持坦然。她无视影七瞬间投来的、带着审视与警告的锐利目光,径直朝沈云澹的雅座走去。
影七身形微动,正要上前阻拦,鹿晞盈却已抢先一步,在距离屏风三步之遥处稳稳停下。她对着屏风后那隐约可见的清雅身影,颔手躬身,声音清朗悦耳,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的干净利落:
“这位郎君请了。楼下雅座已满,不知可否叨扰,容鄙人在此拼个桌?只需一隅之地,一盏清茶即可。绝不敢扰郎君清静。”
理由合情合理——楼下确实人满为患。
屏风后的沈云澹闻声,从窗外流淌的尘世画卷中收回目光,微微侧首。隔着疏朗竹帘与素雅屏风,他看到了屏风外那个清俊挺拔的“少年”身影,以及那双清澈得近乎纯粹的眼睛。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影七眉头紧锁,正欲替主回绝这突兀的请求。
却听屏风内传来沈云澹温润平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如石子投入静湖,瞬间打破了雅座内那方独处的宁静结界:
“无妨。此地空阔,足下请自便。”
鹿晞盈心头骤然一松,暗道成了第一步!她再次颔手,声音清越:“多谢郎君。”随即,她坦然绕过屏风,步入了这方被沈云澹气息浸染的、带着疏离宁静的小天地。
当她真正踏入,与凭栏而坐的沈云澹四目相对的刹那——
沈云澹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那层笼罩着他的与世疏离的宁静薄纱,仿佛被这双清澈却带着执着闯入的眼眸,无声地撕裂了一道缝隙。
鹿晞盈清澈的眼眸中也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被更深、更坚定的光芒取代。
清溪河的水声,茶馆的丝竹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一场计划之外的、关乎京城风云的对话,即将在这茶香弥漫,宁静被打破的雅座中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