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作品:《顶配人生的工具属性

    辅国公府高墙森严,飞檐如兽,无形的威压隔绝内外。


    月牙隐在府邸西侧角门对面的暗影里,眉头紧锁。她已尝试了江湖路数:装作迷路、借树窥探、甚至用了迷踪香,皆铩羽而归。这府邸戒备之森严,如同铜浇铁铸的铁桶,别说见到沈世子,靠近都难如登天。


    她想不到的是,角门内阴影处,影十锐利的目光早已将她锁定。


    次日清晨,月牙终于盯上了运送菜蔬的角门。一个推着空车的“憨厚”小厮刚出门,她便寻机靠过去,将暗藏信笺装着蔫苹果的竹篮塞进对方怀里,嘱咐他务必交到沈世子手中,又飞快塞过一小锭银子。小厮捏了捏银子,嘟囔着“试试看”,便推车进了角门。


    门内,影十早已等候。小厮脸上的憨厚褪去,将竹篮递上。影十仔细检查后,才小心取出那封素笺,扫过内容。他眼中了然,迅速将信按原痕叠好,连同竹篮交给仆役:“送去清竹苑,交世子,就说西角门采买李三偶得此物,疑与近日府外窥探者有关,请世子定夺。”


    ……


    清竹苑内,竹影筛金,一方紫檀楸枰静置轩窗之下。青玉狻猊炉吐纳一线轻烟,沉水香幽微,与午后暖煦交融,洇开一室近乎凝滞的宁谧。


    沈云澹趺坐蒲团,素绫深衣宽缓,衬得身形清逸。他指间拈一枚墨玉棋子,意态闲适,眉宇低垂,全然沉入方寸纵横。日影斜移,拂过他肩头,清华内蕴,澹然如玉,世家子的从容气度与这居室辰光浑然相契。


    他对面,晏芷兰斜倚湘妃榻,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拈着一枚白子把玩,她此刻装束显得明艳华彩逼人,身着流霞锦裁作上襦,垂胡广袖堆云,衬得皓腕欺雪;胭脂红十二幅交窬裙曳地,金缕暗绣的缠枝莲纹于光影流转间隐现华芒。青丝绾作灵动的十字鬓,一支衔珠金凤步摇斜簪鬓角,珠络颤颤间,眸光时不时落向对面那沉静眉宇。


    棋枰之上,黑白交错,劫争未解。炉烟袅袅,天地岑寂。唯余这方寸棋局,将红尘喧嚣隔绝,独酿成一瓯清冽悠长的辰光。


    “公子。”影七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西角门采买李三有物呈上,言与府外窥探者有关,请公子定夺。”


    “进。”沈云澹目光未离棋局。


    影七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将竹篮和素笺置于沈云澹手边矮几,低声道:“物已验,无毒。信笺内容属下已看,是鹿氏女写给公子的。”


    “鹿氏女?”晏芷兰捏着棋子的手倏地顿住!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那素笺。方才的慵懒闲适瞬间冰消,一股被侵犯领地的强烈不悦与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缠紧心脏。


    沈云澹这才移开目光,伸手去拿信。


    然而,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比他更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晏芷兰一把将信纸从未拆的信封中抽出!她看也不看沈云澹微蹙的眉头,目光死死锁在抬头的名字上:


    沈世子台鉴……鹿晞盈,敬上。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鹿晞盈!”晏芷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刻薄与浓浓的不屑,“好大的脸面!靖王府舍身救主的戏码才唱罢,今日就有闲情逸致写信了?一个边关野丫头,在京城脚跟都没站稳,就敢往辅国公府递帖子?她凭什么?!”


    她越说越气,胸脯起伏,明艳脸庞因愤怒染上薄红,眼神却冷如淬冰。捏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随即在沈云澹和影七惊愕的目光中,双手猛地一扯!


    嗤啦——


    脆弱的信纸瞬间被撕成两半!犹不解恨,她将碎片狠狠揉成一团,带着厌恶猛地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秽物!


    紧接着,在两人更加愕然的注视下,竟抬起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对着地上纸团,孩子气般用力跺了上去!


    边跺边咬牙切齿低骂,声音带着一种娇蛮的怒意:“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自己是谁!谁准她给你写信了?凭她救了赵嵇?还是凭她那个刚被陛下抬出来的爹?”


    影七眼观鼻,鼻观心,极力绷着脸维持严肃,可微微抽搐的嘴角和死死盯着靴尖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这……当真是那位心思深沉、算无遗策的晏女公子?撕信跺脚?简直……公子啊,您这是造的什么孽……哦不,是积的什么德?


    晏芷兰跺了几脚,气稍顺,但胸脯依旧起伏。她猛地抬头,不再看地上狼藉,而是将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委屈的凤眸,狠狠瞪向沈云澹,甚至下意识叉起了腰,姿态骄横又带着不讲理的控诉:“沈云澹!你管不管?这辅国公府的门槛何时这般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里递东西?!”她指着地上的纸团,“你看看!成何体统!”


    沈云澹还沉浸在她方才那番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反差感带来惊愕之中,这景象实在太过荒诞离奇,远超他素日认知。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质问,他张了张嘴,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口舌,此刻竟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缚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维持着微微错愕的神情,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影七见状,极有眼色地悄悄退后一步,对门外打了个手势。


    小丫鬟青黛立刻端着一盏刚沏好的,清心降火的菊花茶,小心翼翼地奉到晏芷兰身侧,细声细气:“晏女公子消消火,喝口茶……”


    “火?”晏芷兰猛地转头,瞪向那个叫青黛的小丫鬟,柳眉倒竖,“我哪里火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火了?”她声音拔高,带着被戳破心思的羞恼,指着茶盏,“拿走!谁要喝这个!去!把你们公子压箱底,最贵的那罐雪顶含翠给我沏一壶来!现在!立刻!”


    青黛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茶盏摔了,连忙应声“是”,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沈云澹全程静默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从错愕,再到此刻,看着她因羞恼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瞪得圆溜溜写着“我不讲理但你必须哄我”的眼睛,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终于抑制不住地从他眼底漾开,蔓延至唇角。


    待那蓋价值千金的“雪顶含翠”被战战兢兢的青黛重新奉上,袅袅茶香弥漫,晏芷兰赌气似的小口啜饮,情绪稍平后,沈云澹才缓缓起身。


    他踱步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温润如玉的脸庞靠近她因饮茶氮氲水汽、依旧气鼓鼓的脸蛋。深邃眼眸里漾着清晰的笑意,不再是深不可测的温润,而是带着纯粹看热闹般的新奇与玩味。


    “晏娘子。”沈云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慢悠悠地响起,像羽毛轻轻搔过人心,也精准地撩拨着晏芷兰此刻敏感的神经,“今日这一番动静……”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团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纸屑,又落回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十足的调侃:“撕信泄愤,跺脚示威,迁怒下人,还指名要喝我珍藏的雪顶含翠……啧,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晏芷兰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耳根似乎更红了一分,才慢条斯理地继续,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看来,这位寒门明珠鹿氏女,本事着实不小。仅凭一纸书信,就能让我们算无遗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晏女公子,如此……嗯……”他微微偏头,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最终带着促狭的笑意吐出两个字,“生动活泼?”


    晏芷兰端着茶蓋的手猛地一僵,强装的镇定碎裂,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她狠狠瞪了沈云澹一眼,眼神羞恼交加,却在对方那纯粹看戏般带着新奇笑意的目光注视下,一时语塞,只能忿念别过脸去,将那盏昂贵的“雪顶含翠”当作某人,用力又啜饮了一大口。


    袅袅茶烟自青玉盏中升起,雪顶含翠的清冽冷香氮氲在两人之间。


    晏芷兰捧着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瓷器下滚烫的茶汤温度,正如她耳根后未根的热意。


    她别过脸望向窗外竹影,余光却半分未离身前那人。她能清晰感受到他俯身带来的微压,以及那温热,带着清冽松香的气息拂过鬒角。


    “生动活泼?”晏芷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不忿与强撑的骄矜转回头,狠狠剜了沈云澹一眼。她扬起下巴,用茶盏掩饰微烫的脸颊,“沈公子这张嘴,不去说书可惜了。鹿氏女一封信就能让吾生动活泼?”


    她抿了口茶压下窘迫,放下茶盏,指尖在盏壁轻敲一下。方才羞恼的凤眸已沉淀下来,重新浮上惯有的慵懒锐利,直视沈云澹含笑的眼睛。


    “我生气,是她不知分寸。”晏芷兰声音清冷,带着居高临下的评判,“辅国公府的门庭,岂是随意投递书简之地?沈世子这清竹苑,更非外人可轻扰之所。她初来乍到,仗着救皇子之功便敢僭越,实是莽撞。我替你不值,不成么?”


    这番理直气壮的“辩解”,配上她扬起的下巴和端起的架子,看得影七差点没绷住,连忙垂头。


    沈云澹眼底笑意更深了,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并未被这番强词夺理噎住,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珍宝。他非但没退开,反而又微微凑近了些。温润俊逸的脸庞在她视野放大,近得能看清他眼中自己气急的倒影。


    “哦?”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低沉而慵懒,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玩味,“原来晏娘子是替我……不值?”


    他故意将“替我”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逡巡,欣赏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放在小几上的茶盏边缘,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指。


    “那真是……受宠若惊。”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如同清泉击石,悦耳却带着十足的促狭,“只是,晏娘子这番不值,动静委实大了些。我这清竹苑的地砖,怕是都被你跺疼了。”


    “你!”晏芷兰被他这直白的调侃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刚压下去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猛地抽回放在小几上的手,仿佛被他的指尖烫到,忿忿地瞪着他,那眼神像只被惹急了却又无可奈何的猫。


    就在这气氛微妙,晏芷兰几乎要再次生动活泼起来的时候,沈云澹却忽然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他脸上的调侃之色瞬间收敛了大半,重新浮上那层温和沉静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笑意依旧清晰可见。


    他转身,姿态闲适地踱回自己的座位,动作优雅地提起小泥炉上温着的另一把紫砂壶,姿态自然地往晏芷兰已经空了一半的茶盏里续上滚水。清澈的水线注入青玉盏中,激荡起碧绿的茶叶,冷香再次弥漫开来。


    “好了。”沈云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平和,仿佛刚才那番“生动活泼”的插曲从未发生,“晏娘子一番心意,云澹心领了。只是下次再遇到这等‘不懂规矩’的,不必如此动气,更不必劳烦我的地砖。让影七直接扔出去便是。”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带着一丝促狭,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团可怜的纸屑。


    影七连忙躬身:“是,公子!属下记下了!”公子快别说了!没看晏女公子那眼神都快把你身上戳出洞来了吗?


    晏芷兰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看了场猴戏的模样,她猛地端起重新注满的茶盏,用力吹了吹,还是烫,她赌气抿了一小口。仿佛要用这一盏价值千金的茶,把自己的怨气浇灭。


    滚烫的茶汤灼过舌尖,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反倒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冷静了些。那股被他看透又被他轻易安抚过去的不甘心再次涌了上来。不行,不能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场子必须找回来!


    她放下茶盏,瓷底与紫檀小几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雪顶含翠果然名不虚传,清心降火。”她声音从容,甚至带丝甜腻,“沈公子说得对,为个野丫头动气不值。只是……”她故意顿住,身体前倾,隔氤氲茶烟,凤眸如钩看向沈云澹,唇角勾起妩媚又挑衅的弧度。


    “下次若再有这等‘不值当’的信……”她眼波流转,瞥了眼地上,声音拖长带娇蛮,“不如直接丢进炉子烧了,省得脏了公子的手,也省得……再惹吾生动活泼,跺疼了公子这金贵的地砖。公子说,好不好?”


    最后那句“好不好”,轻而有撩拨意味,同时又暗藏着警告。


    沈云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迎上她那看似妩媚实则充满挑衅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噼啪作响。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簇找回场子的火焰,看到她强装的镇定下那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片刻的静默后,沈云澹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方才那种促狭的轻笑,而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带着几分愉悦和更深沉兴味的低笑。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隔着茶案,目光深深地锁住晏芷兰那双流光溢彩,此刻正燃烧着不服输光芒的眼睛。


    “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眼底的笑意如同深潭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温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下次再有不值当的信……就依晏娘子的。”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因这意外干脆的回答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更深的玩味和……期待。


    “烧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