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细作

作品:《帝京霜

    清晨雾气弥漫开来。


    晨钟敲响了三声,每处宫殿的宫俾鱼贯而入


    潇思锦还在更衣,就听到门外嬷嬷的催促。声:“劳烦大人快些,法事马上就开始了。”


    潇思锦转头朝门外看去,不慌不忙的应声:“本官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门外没有再传来声音。


    潇思锦刚走出门,就看到在门口把守的五位禁军。


    其中一位抬起手,对潇思锦呈恭敬之态:“潇大人,下官奉圣上口谕,护送各位贵人前往正厅举行法事。”


    潇思锦并不意外,现在整个皇城怕都是在皇帝的注视之下。


    点点头,跟着禁军引导的方向前进。


    抬脚跨过门槛,就看到前来的高官命妇身后无一不是跟着三三两两的侍卫禁军,等待他们都进去了才退出门外把守。


    这幅俨然押送犯人的做派倒是看的有些人心头恼怒,转念一想又能怎么办。


    倒是几位混迹多年的官老爷看的沉稳,却时不时有一两个人叹气。


    “潇大人看什么呢?“


    潇思锦转过头去,看到晨凝京也刚好进来,温声道:“昨日一整天都在排查各个宫殿,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晨凝京耸耸肩:“三日之期已过一日,昨日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一个地方,今日卯时才被彻底放回,还有禁军轮流把守,所有人的住所被封的跟铁通一样,我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从西厂嘴里扣情报。”


    潇思锦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件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于矛盾,南蛮人安分许久莫名挑衅,还留下把柄……”


    “算了,先进去吧。”


    晨凝京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等待的皇帝,此时人倒是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晨烬远挥手示意赐座


    沉闷的钟声咚的响起,殿门被从里面合上。


    “宣。”


    随着尖细嗓音划破长空,西厂之人鱼贯而入。淑妃扶着扶手,裙裾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里,藏着绣鞋上金丝暗纹的冷光。


    晨凝京跪于昭位之首,面色不改,低头俯首。


    “太子剥面之案,三日之期将尽。”晨烬远突然起身,玄袍下摆扫过御阶,在群臣面前站定


    “朕闻西厂已得线索?”


    汪直踏前半步,那一步仿佛踩在殿中人绷紧的神经上。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从袖中伸出,并未持密折,而是虚空一按。两名西厂番子立刻抬上一方蒙着黑布的檀木托盘,重重顿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回响。


    黑布掀开。


    一股混合着河底淤泥腥腐与金属冷锈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托盘中央,一柄形制奇诡的短刃静静躺着。


    长约尺余,刃身窄薄如柳叶,通体流动着一种不似凡铁的幽邃蓝光,仿佛将寒潭最深处的冰髓淬炼而成。


    烛火跳跃其上,流转间,竟隐隐有墨色丝絮般的东西在刃体内部游动、纠缠。


    “护城河底,淤泥三尺之下,掘得此物。”


    汪直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青石,干涩而冷硬。


    他戴着鹿皮手套,以指尖和拇指极其小心地拈起匕首柄部。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那匕首柄极细,仅容三指并握,绝非男子惯用。


    汪直手腕微转,幽蓝的刃面倾斜,将光线折射成一片妖异的扇形光斑,扫过下首低垂的人头。指尖轻弹。


    “嗡——!”


    一声低沉绵长的颤鸣陡然炸开,不似金铁,倒像某种巨兽在深渊中的痛苦呜咽,震得人耳膜发胀,心头发悸。


    离得近的几位命妇甚至惊得低呼出声,以帕掩耳。


    “刀背开三道逆齿血槽,”汪直无视骚动,枯指顺着刀背滑下,停在刃尖那抹弯如新月的幽蓝上


    “此尖最利挑割,尤擅…分离皮肉。”


    他最后四个字吐得极轻,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心底。


    汪直将匕首缓缓举起,让那幽蓝的光映亮他沟壑纵横的脸。“仵作验看太子殿下遗容,”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夜枭啼鸣,“殿下颧骨下方,左耳前侧,各有一道切入角度刁钻、深及白骨的刀口!其切割轨迹、深度、乃至肌理撕裂之状——”


    他手腕猛地一翻,匕首幽蓝的刃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与此刃特性,分毫不差!”


    “奴才们斗胆猜测,这作乱行凶之人,是个女子!”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听汪督主前言,大家多多少少确认知晓此事跟南蛮之人有关,但没有人跟女子联想到一起,毕竟作案手法着实骇人……


    龙颜惊怒


    晨烬远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殿内死寂如坟,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惊得檐下铜铃微微震颤。


    "南蛮短刃...竟在我皇城根下出现?"


    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尾音像生锈的刀刃般嘶哑。


    "汪督主是说,有人用这等凶器...剥了太子的面皮?"


    汪直垂首应是


    余光瞥见皇帝颈侧青筋暴起。晨烬远突然抓起案上奏折,狠狠砸向丹墀,黄纸纷飞间,墨迹未干的朱批在金砖上晕染成狰狞的血斑:"好!好个巧劲!好个善用匕首的凶手!"


    "他重复这四个字时,声线低得近乎呢喃,尾音却像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指节骤然收紧,在蟠龙眼睛处掐出深深凹陷,"在朕的皇城,朕的皇宫,用朕的护城河,藏下这把...凶器。"


    话音未落,茶杯已重重砸在檀木御案上,沉闷的声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乱飞。皇帝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拖过金砖,在群臣面前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脏上:


    “我嘀国百年,倒是不知道屈服在脚底的猫儿,还有如此雄心壮志…好啊,好。”


    他凝视着案上匕首寒光,忽然抬眼:"汪督主,既已寻得凶器,想必心中已有嫌犯?"


    汪直应声:“陛下特允西厂搜查各位主子的宫殿,不巧。”


    话音刚落,狠戾的眼神瞥过在场各位;“让奴才找到了一件非比寻常的衣服。”


    “侧妃娘娘,”


    “您告诉陛下,告诉诸位大人,一个深居简出、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人,衣柜里为何藏着这夜行刺客服?又是从何而来?!”


    在场之人本都是低着头,闻言,余光都在悄悄的打量。


    朱雨玲本来低着头,听到汪直的话猛的抬起头眼中震惊之色明显:“你休得血口喷人!我不会武功,东宫之人何人不知何人晓?我与太子更是情比金坚,哪里来让他死后还不得安息一说?!”


    汪直没有再跟她多费口舌,手一挥禁军捧着朱雨玲的衣柜里找出来的衣服上前上,


    晨烬远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那截翻卷的袖口。丝丝缕缕渗进蚕丝纹理,恰似某种不祥的符咒。


    "汪督主,这是何意?"朱雨玲踉跄着从命妇队列中冲出,珍珠发钗在慌乱间歪斜,映得她苍白的脸更无血色。她死死攥着裙摆,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妾身与太子情深,近日都在灵堂守灵,从未..."


    "情深?"汪直突然轻笑,笑声里淬着冰渣“侧妃娘娘,我西厂办事向来证据当前,您空口无凭,难不成是要违背圣意吗!”


    汪直最后一声猛的提高,倒是惊的朱雨玲脑子清醒了两分


    这时候傍边的侍卫上前两步:


    "启禀陛下,三日前搜查各宫主子随身衣物,于太子侧妃朱雨玲的袖口,发现异常血迹。"


    话音未落,两侧锦衣卫已托着漆盘上前。盘中夜行衣叠得齐整


    晨烬远猛地攥紧龙椅扶手,青玉扳指撞出脆响:"细细说来!"


    "回陛下,此血迹喷溅方向自腕骨向内,呈发散状浸透三层布料。"


    汪直指尖轻触血渍,声音如淬了冰,"与仵作验尸时发现的太子面部伤口角度完全吻合——凶手俯身剥面时,鲜血顺着持刀手臂流下,才会形成这般由内而外的浸染痕迹。"


    “你平白无故,陛下就要信你吗!动机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生前待我要好,我为何如此?还是说你当我是蠢货?作案的匕首知道扔掉,至关重要的衣服却放在柜中等你们巡查给我定罪?”


    转而柔弱的朝向晨烬远的方向跪伏在地上:“求父皇明查,这是有人要害妾身啊……”


    她的额头已然青紫破皮,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混合着泪水,显得凄厉无比。


    殿内骚动更甚。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毒蛇在角落里嘶嘶作响。


    “她反应如此激烈,莫非…”


    “嘘,慎言!陛下自有圣裁!”


    刑部一位素以耿直著称的老侍郎,眉头紧锁,忍不住出列半步,对着汪直拱手,声音带着疑虑:


    “汪督主,老夫有一事不明。此血衣若真是行凶时所着,凶徒事后为何不立即焚毁,反而冒险藏于寝宫夹层?此举…是否太过不合常理?”


    汪直眼皮都未抬,冷冷道:


    “周侍郎问得好。此等凶徒,心思歹毒,行事岂能以常理度之?或许自恃手段高明,以为无人能查至深宫;又或…此衣对其另有特殊意义,需留作‘纪念’。”


    他目光如毒蛇般缠上朱雨玲,“亦或许,是笃定了有人能保她万全,不必急着销毁?”


    汪直不管其他转而对朱雨玲冷笑;“动机?侧妃娘娘究竟是何种身份,真要奴才给您抖个干净!”


    “藏书阁内一部秘书,名叫《皮嗜华阙》乃是一百年前南蛮战败上供,想必,您为何要剥了太子殿下的面皮,原因就在其中吧。”


    “至于为何剥下…所求为何…呵呵,我西厂已经查明,圣上依然知晓,太子身死一事,你南蛮混在其中!”


    这句话犹如闷雷炸响在诸位脑海中


    “你们刺杀了我们嘀国太子,遂用这骇人至极的剥皮镇魂之法,妄图让殿下不得超生!”


    晨凝京和潇思锦瞬间抬起头望向双方,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侧妃娘娘,您是南蛮的人。”


    大殿内针落可闻,但震惊的气氛丝毫不少


    “朱雨玲,你根本不是什么江南孤女!你是南蛮王庭以秘法豢养多年,身负邪术,专为坏我嘀国根基、断我龙脉气运而来的——妖孽细作!剥太子面皮,便是你奉主子之命,行此绝灭人伦的镇魂邪法!”


    朱雨玲瘫在地上,双眼空洞失焦,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不…不是的……”


    汪直刚开口想要继续说,就被晨烬远抬手打断:“汪直,你可确定?”


    汪直以头抢地:“奴才千真万确!这朱雨玲,就是南蛮派来的细作!”


    她胸口剧烈起伏,转向御阶,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父皇明鉴,妾身手无缚鸡之力,东宫上下人尽皆知!太子殿下…殿下待妾身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妾身宁愿自戕随殿下于九泉,也绝不可能做出此等…此等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


    她抬起头,泪水混着额角的血污蜿蜒而下,字字泣血,“这匕首,定是有人趁乱投入河中,嫁祸于妾身!求父皇…求父皇为妾身做主!为枉死的殿下做主啊!”


    她伏地恸哭,肩膀剧烈耸动,绝望与悲愤几乎要冲破殿宇。


    晨烬远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柱香才抬手,嗓音沙哑:“唤当时值夜的太监来。”


    不一会两个被押着的太监就被禁军带了上来


    晨烬远开口:“事发前天晚上太子侧妃是何时就寝的?”


    两个太监分别是在两个贵人居所来回换岗值夜的,这两个就是两次在侧妃院落值班的小太监。


    第一个跪下神色恭敬,倒是衬的旁边的太监过于战战兢兢:“回陛下,奴才是在前半夜值夜的,那晚侧妃娘娘洗漱后就睡了,还十分早呢。是奴才亲手熄灯的。”


    第二个小太监也跪下回话;“回陛下,奴才值班后半夜的时候风太大,吹过了两次窗户,奴才去关的时候,无意看到了一眼,锦被里鼓鼓囊囊,分明是有人的!只是……”


    “但说无妨”


    那个小太监重重磕头:“值夜是轮流来的,奴才上半夜去了侧妃娘娘那里,下半夜就得去……去长公主殿下那里……反之亦然。”


    晨凝京这时候一股不妙漫上心头


    “长公主殿下那几日睡的都是格外晚,都是奴才询问才灭灯……”


    话音刚落全场的目光瞬间朝晨凝京望去。


    晨烬远的目光饱含深意:“阿玖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晨凝京立刻出列,跪地回话:“父皇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这前几日哀忌的时候您到场过几回,频频咳嗽,儿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中途还朝婢女打听过有什么能润肺缓解的法子,从小到大父皇最是疼儿臣,儿臣正是为此事夜不能寐啊!”


    “儿臣实在心忧的紧,再者儿臣一届女流,屋子里又不可能平白冒出第二个人给儿臣作证,这……儿臣着实难办啊……”


    晨烬远听到倒是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无妨,朕知你跟兄长关系要好,断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朕让你出列,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你且退下吧。”


    御座之上,晨烬远缓缓抬起手。那动作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吸走了殿内所有空气。


    “妖妇朱氏,勾结南蛮,戕害储君,行此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邪术!”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字字砸在众人心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威压。


    “罪证确凿,无可辩驳!着西厂,即刻押入诏狱!严加看管!待其神智稍清,再审其同党余孽!”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此案,关乎国本,震动社稷!着刑部、大理寺协理西厂,深挖细查,凡有牵连者,无论尊卑,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汪直率先躬身,声音洪亮。


    “陛下圣明!”群臣如梦初醒,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之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两名如狼似虎的西厂番子立刻上前,像拖拽一摊烂泥般将毫无反应的朱雨玲架起。


    她的头无力地耷拉着,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那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呓语还在唇边萦绕


    “至于这个太监……也罢,乱棍打死。”


    众人知道,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大家只当这是皇帝不想把家里事闹的太难看,所以没有继续审。,私底下怎么办,他们也管不着了。


    倒是有几个二品和二品往上的大员和在深宅里的主母觉得蹊跷。


    晨凝京低头不语,她自然也察觉到了。


    当时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按理说该直接查看证据定罪了才是。


    为什么会有个太监冒出来莫名攀扯她一下呢?


    晨凝京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看向窗户外的晨光。


    被警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