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节勍站在那里，雪白的长睫阖下，那永远在躁动的灵魂此刻安分了下来。


    赵霁警惕着，可过去了十几秒，她还很正常，完全没有出现信息素应激的征兆。


    即使赵霁打了信息素屏蔽针，有贴了屏蔽贴，装备上还有物理的屏蔽仪挂件，他依旧感应到了四周信息素分子的微妙异动。


    繁星倒映在水面，涟漪的中心有鱼上浮呼吸，微弱的风从她脚底向四处吹起，轻柔地拂过山间的草木虫鸟。


    她是山鬼吗？


    赵霁心里冒出了这个荒诞却应景的想法。


    他眼中的山神朝他伸手要东西，“给我对讲机联系老陆。”张节勍的眼睛还闭着，耳朵似乎还转动了一下。


    “……给。”赵霁把对讲机放到了她的手上。


    对讲机上残余着赵霁的温度，即使是在清凉的夜间山林里，张节勍任然觉得烫手。


    男性的体温太高了。


    滋滋的电流声带来了老陆的消息：“队长？”


    “是我，”张节勍说，“老陆，跟着我说的方向去抓人。”


    老陆没时间想太多，对讲机在张主任手上就代表队长已经同意，他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是。”


    夜晚的森林尤其热闹，萤火虫漫山遍野地飞舞着，淡黄淡绿的细弱光点就像会发光的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贾安没空欣赏这些壮丽的景色，他在萤火虫间夺命狂奔着，慢慢地，他发现萤火虫中的怪相——有些幽绿的冷光是不动的。


    他放慢脚步，随后停了下来，朝这些冷调的绿光看去。


    “不……不可能……”贾安两腿抖得像筛子，他感受到那些绿光的注视之意了。


    它们也知道贾安发现了它们，于是从容优雅地出面，一头头野狼兴奋地滴下了口水。


    贾安后背撞在树干上：“保护区怎么会有野狼呢？”


    他猛然抬头，蓝天和繁星遥远：“这里是禁区。”


    刚才慌不择路，现在误入禁区了！


    野狼们没有发出嘹亮的狼嗥，而是半包围着向猎物聚拢。


    贾安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精弹，不来这个炸弹是为警方准备的，现在不得不用了！


    酒精弹不是爆炸而是泄漏，没有明显的声音，它像烟雾弹和催泪瓦斯一样，呲呲地低响，刺激性气味瞬间扩散开来，先锋的几只狼捂着鼻子痛苦后退，贾安也顶不住酒精的攻击。


    他趁机逃跑，想要在酒精消化完身体内的屏蔽药剂之前返回安全区。


    可是水库森林大山深不可测，最初逃跑时没有记路，贾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于是他决定沿着溪流走，溪流总能汇聚到水库里。


    现在，他要寻找水流声。


    当贾安拨开一片两米高一米宽大的芋头叶时，他听到了奇怪地声音。


    『别碰我！动物！』


    『无毒』


    『水在前面。』


    『后面，动物，六只，破坏』


    『动物，讨厌动物』


    『别抢我的水，讨厌』


    『脆的好吃，软的不好吃』


    『我又被吃了！！啊啊啊啊！』


    贾安发现了溪流，但是没有看到大型动物，他看到一群萤火虫飞过来，降落在一绺叶片上，微光映照出叶片上吃叶子的蜗牛群。


    『疼！！』


    『好吃好吃好吃』


    『这里吗？我也来吃了！』


    萤火虫们，有的在□□，有的在吃蜗牛。


    草木和蜗牛、或许还有其他的生物，都在痛苦地尖叫着、哀嚎着。


    尤其是草木，它们无时无刻都不会消停。


    贾安捂住了耳朵，他现在生理上犯恶心，胃绞动着，连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他踉跄走向水边，凭着求生的意志往下游闯去。


    一定要回到……


    水库……


    去医务室……


    偷……


    抑制剂……


    大脑根本停不下来，千万种生物的信息素占据了他的神经网络，直到他所有可以接受信息素分子的腺体开始开始疲惫。


    呼吸成了一件困难地事，他的摔进了水里，又如同一句行尸走肉爬起来。


    脚下的每一步都有小草在尖叫，手臂被石头蹭破，混着血的水渍重新落回溪流里，血液像冷水进了滚烫的油锅，溪流水面瞬间噼里啪啦炸开来。


    鱼群躲闪着想要上岸，水蛭疯狂扎入泥沙里，死伤一片。


    『在这里。』


    『逃……是他……』


    『水边……』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不动了』


    更多新的信息继续往满满当当的大脑里强塞进来，贾安直挺挺侧身摔倒在地，浑身抽搐起来，他的伤口上已经聚拢了一小群米粒大小的黑色小虫子。


    『发现了，在这里。』


    『人。』


    『原来这是人』


    『贾……贾……安』


    一直有无数个声音重叠着在他耳边说这些话，宛若山神的呢喃。


    一双战靴踩在贾安眼前，男人坚毅的声音在和人说：“……抓捕完成。”


    ——被、抓到、了。


    贾安安心地闭上了眼，任由意识混沌下坠。


    他得救了，哪怕是坐牢。


    老陆：“主任，找到了，抓捕完成。”


    消失了一会儿的蒋萃联系众人：“发现狼群痕迹和一个使用过的酒精弹。”


    赵霁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撤退，蒋萃，小心屏蔽针失效。”


    “我知道，我手上还有一针，问题不大。”蒋萃已经在跑动了，“正在返回。”


    待老陆和蒋萃成功与他们汇合，张节勍把对讲机还给了赵霁。


    贾安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老陆说：“我已经给他猪舌屏蔽针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张节勍蹲下来，给贾安号脉，又摸上他的颈侧：“有用，只是昏迷，有点脑缺氧，但没有到休克的程度，赶紧带回吧。”


    “好，萃，”赵霁吩咐蒋萃，“信息素炸弹的事你去和水库负责人报备一下，我们直接回市里。”


    蒋萃：“是。”


    救护车和几辆警车早已停在水库大门院子里，老陆大喊一声：“救护车！！”


    众人提心吊胆：“谁受伤了？？”


    “嫌疑人信息素应激，使用过酒精弹。”


    “自己人都没事？”


    “没事！”


    浩浩荡荡的车队往市里开去，一路鸣笛。


    张节勍安安静静地躺在越野后座，闪烁的警灯、鸣叫的警笛、偶有的颠簸，都不足以搅扰她的清梦。


    “主任的睡眠质量真好啊，羡慕。”蒋萃累得要死，但因为太兴奋而毫无睡意。


    赵霁坐在副驾，往后面望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贾安抓捕归案，异形贴工厂的调查进入尾声，劫机案也落下了帷幕，只剩一名潜逃犯，看监控，也到了禁区……


    “那怎么办？不周山的继续去抓？”张节勍窝在单人沙发里，蒋萃和李乡江蹲在沙发背后，悄咪咪给那一把柔软顺滑美丽的白发编小辫儿。


    张节勍说：“我不去了。打死我我也不去了。”


    她摇着头，蒋萃和李乡江跟着摆动的头发抓啊抓。


    赵霁说，“不用，那个人还不到上榜的程度，”然后看着沙发背后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多大了玩人家头发？！站起来！立正！”


    ！！！


    蒋萃和李乡江嗖一下站直。


    李乡江很少接触不周山这位队长，低头看着地板，然后目光上移，盯着白毛辫子未完成的部分。


    蒋萃了解自己队长，他就是顺嘴的，于是就不怕：“张主任还没说什么呢！”


    赵霁惊愕于她的顶嘴：“谈正事呢。”


    “张主任还在吃果冻呢！”蒋萃看高警官偷偷要把手上没来得及拆的威化饼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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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拉老前辈下水，“高哥！喏！高哥也要吃！”


    高警官不好意思在放回去，便坦坦荡荡起来：“大家放松点嘛，该吃吃该玩玩，养精蓄锐，别绷得太紧了。”


    张节勍吸溜着大果冻：“赵队长对人家的头发占有欲好强啊。”


    蒋萃像后妈茶话会里的其中一个继女：“想来是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让队长抛开了对主任的成见，被主任广博的学识所折服，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和主任靠近的心啊！爱情，就是占有欲呢主任！”


    嗯嗯！李乡江是另外一个，不敢说话，但敢点头。


    张节勍欣然认同。


    赵霁：“蒋萃萃——”


    门口来了人，敲敲门对大家说：“宣传部和城市日报都来预约访谈，主题是本次云溪劫机事件……”


    这种事不能推脱的，海义都亲自给赵霁发了消息，让他们积极配合。


    在劫机事件中，赵霁作为代表出镜接受采访就好了。


    等他出来，只看到老陆、蒋萃，不见了张节勍和李乡江。


    赵霁问：“那两人呢？”


    蒋萃坐在了那张单人沙发上，也嗦了个果冻：“教育局的人来请张主任给学生开个讲座，正在隔壁聊着呢。”


    “什么学生？什么讲座？”赵霁看向高警官。


    高警官一边拿纸巾垫着剥柑子，一边给他解释：“中学生，他们对信息素方向的就读意向不太高，教育局想让专家来做点科普宣传。”


    “信息素？”赵霁问，“不是有泰山体系了？李乡江就是三年前考进泰山书院的研究生。”


    高警官说：“就是说咯，泰山书院的招生在我们市不太理想，我老婆就是教育局的，听她念过好多次了。”


    张节勍回来了，赵霁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教育局的人呢？”


    “走了，”张节勍挤开高警官，坏笑着坐到赵霁身边，就爱看他一惊一乍的表情，“他们问我能不能去讲讲，我哪能啊，让他去问周愚去了。”


    晚上，赵霁洗了澡光着膀子出来，就看见手机一直在亮，是周愚的电话：“喂？”


    周愚：“你们一个个都不接电话，要闹哪样？”


    赵霁：“刚在洗澡。”


    周愚：“老陆呢！？也不在？我打了你三个电话！”


    “去医院受贾安了，”赵霁问，“到底什么事？”


    周愚说：“教育局问能不能让我们张主任去帮忙讲个讲座的事儿，我觉得可以，打张节勍的电话也不见接，你的差点也不接。行了，你跟张节勍说一声，到时候和他们云溪教育局的商量来办。”


    “我去看看。”赵霁套了件衣服，开门去找女生房间。


    开门的是蒋萃：“队长？”


    赵霁问：“你们张主任呢？没在？”


    蒋萃：“在浴室洗澡，怎么了？”


    赵霁把周愚交代的事和她复述了一遍，叮嘱她务必传达，然后回了房间。


    他忍了忍，还是给周愚打了个电话回。


    “怎么了？”周愚接得很快，“我马上要开会了，你快点讲。”


    赵霁：“蒋萃和李乡江跟她住一屋，你不打她们的电话打给我干什么？”


    周愚听起来真的很急：“嗐，没想到。就当我恋爱脑行了吧，挂了啊，要开会了。”


    赵霁躺床上闭眼静了静，突然眼睛瞪圆，翻身起床又跑去敲对面的门。


    这次开门的是张节勍，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像白色海藻，手里拿着吹风机，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嗯？讲座的事我知道了。”


    赵霁问她：“你们都在屋？周愚刚打你手机怎么没人接到？”


    “我的手机拿进浴室了，我洗澡要听歌的。”张节勍突然调整了嗓子，扭捏羞涩起来，“说这个就有点太暧昧了吧赵队长~啊？你头发也没干吗，我给你吹一下吧。”


    说着，吹风机的出风口就对准了赵霁的额头：“呜呜——————”


    “……”赵霁被迫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