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衣女
作品:《善意的复归》 韦桐亦和程祎小吵了一架,事实上是韦桐亦单方面发脾气。她说自己想住在房子里,程祎说认识她的人会担心。韦桐亦有些自暴自弃地瘫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程祎的白裙子。程祎有很多条一模一样的白裙子,她说这是工装。韦桐亦把裙摆掀起来,给她看自己肌肉萎缩的右腿:“因为这个,没有人会挂念我。后来,他们就都视而不见。没有人把我当人看,我是一个透明人,我也可以做个透明鬼。”
程祎有些无奈:“这里没有你想的那么安全。”
韦桐亦还是不肯走,躺在地板上跟程祎耍赖:“你是不是讨厌我了?那我不说要复仇的事了好吗,你别赶我走。如果你担心你不在的时候又有人会来欺负我,那我就躲进柜子里。”
程祎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真是个小孩。”
小孩转到一边生闷气:“你以为你多大了?你看上去明明没比我大几岁。”
程祎拨了拨她头上的苹果夹子,最终妥协道:“好吧,但是你一定不要乱跑。”
程祎去开昏会了,韦桐亦坐在一楼的大厅,手放进颜料桶里,然后在泛黄的墙壁上按下一个手印。程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些玩意,居然还能用。程祎给她“布置作业”,让她找找做这些事情的乐趣,再告诉她自己最喜欢的事是什么。
韦桐亦还是觉得程祎在把自己当幼儿园小孩。但她反正也没事做。在二楼翻那些书翻累了,就下来画画。她已经把墙上一角都按上了各种颜色的手印,红色的最多,说这是向程祎致敬。那天程祎正路过的时候随手按了一个,留下一个血手印。韦桐亦看了之后深感挫败,果然术业有专攻,鬼按的手印就是比活人要吓人。
但程祎夸她有天赋:“感觉这面墙拓下来能比现在某些号称某某流派继承者艺术家的作品要值钱多了。你到时候发财了记得多烧点纸钱给我。”
韦桐亦抬手给她脸上“啪”得印了一个粉色手印,然后傻笑着单腿蹦起来赶紧跑,刚好跳到她们前几天用彩色粉笔在没有铺砖的地板上画的“房子“里。在快摔的时候被程祎一把捞住,然后一人一鬼都摔倒在了床上。
当天程祎带着这个手印去开的昏会,白天韦桐亦趁她睡觉编的两条麻花辫也没拆。在电车上,她刚好又遇见小水泥。小水泥看她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她一眼。程祎微笑:“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水泥:“你到处打架斗殴还能欠风流债?”
程祎摸了摸那个手印,低头笑了:“人家小朋友就喜欢我这样的吧。”
小水泥眨眨眼:“你也是个小朋友。”
程祎在原地站着,忽然哼起歌,往上踮了踮脚。
她们睡觉也待在一起,不分白天黑夜,谁困了就先躺上床,没一会儿旁边就会多一个人,或者鬼。天气慢慢热起来,韦桐亦很喜欢挨着程祎睡,因为她身上很凉快。程祎揉韦桐亦的肚子,有时也会给她按摩右腿。偶尔,韦桐亦观察程祎的脸,她微微喘气道:“为什么你不会脸红,我感觉我都脸上都热炸了。”
程祎就和她碰碰脸颊,将凉意传递过去。她的呼吸也不平稳,等了几秒说:“……脸皮厚吧。”
韦桐亦弯弯眼睛,又扭动着上身抗议,大喊道:“不行!你的人设崩啦,明明是酷姐的,怎么一直讲这种冷笑话。”
程祎偏还要继续逗她:“凉快了没有?不然再讲一个?”
韦桐亦总是在画画的时候想起这些细节。今天她在另一面墙上同画笔画了一个小女孩,她有着和程祎一样的黑色长发,头上夹着一个苹果夹子。韦桐亦还没想好要给她取什么名字,但她隐约有个模糊的想法,想给她画一个故事。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韦桐亦扶着栏杆上楼去拿蜡烛,打火机刚点上,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凉意。下一秒,蜡烛熄灭。
她以为是程祎回来了,笑着转头,才发现面前飘着一个红衣女鬼。似乎已经有点年纪,妆画得很精致,但总是像死灰上浮了一层彩粉。她像是故意恶作剧一般,向程祎露出眯起眼睛,露出有些悚然的笑。很快,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接着“呜——呜——”的泣音不知从哪里发出来,凄厉又哀愁。
但韦桐亦只是盯着她看,看不出害不害怕。等女鬼的血泪流干了,韦桐亦才缓缓开口道:“姐姐,你也可以教我化妆吗?但我这里只有颜料。”
女鬼见吓人的目的没有达到,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她撅了撅嘴,很快把泪痕拭去,脚尖一点,落到一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韦桐亦继续点燃蜡烛,这下她能更清楚地看清红衣女鬼的模样了。
她这时才发现,女鬼脸上分布有很多细长的刀痕,不知道是被什么刀划破的,画浓妆是为了掩盖这些痕迹。韦桐亦想起之前程祎说过的话,人死之前身体上的所有痕迹都会带到鬼身上。钱财当然是身外之物,一分也带不走,但瞎子死后依然是瞎子,瘸子依然也是瘸子。韦桐亦当时有些难过,做了鬼自己的腿也不能好,该怎么复仇呢。程祎突然猛地把头往后仰,颈部的刀口开裂,露出脆弱的喉管。韦桐亦被吓了一跳,连忙捧住她的脑袋,帮她复原。
程祎在这时说:“鬼都知道自己的致命伤很疼,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打架的时候都是逮着那些伤口出手的。都是死过的人,没有谁会让着谁。”
红衣女鬼上下打量她几眼,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烟,打了个响指,手指尖燃起幽蓝色的鬼火:“你是小程的朋友?胆子大的小孩一点都不可爱。”
韦桐亦无所谓道:“程祎应该很快就回了,你要找她?话说姐姐你不用开昏会吗?”
红衣女鬼笑起来,她的笑声竟也透出几分凄厉:“我是优秀员工,可以不去。”
韦桐亦觉得她在炫耀,因为程祎的业绩一直吊车尾,她对kpi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韦桐亦直觉这个女鬼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意,但听她叫“小程”,可能是程祎的熟人,韦桐亦也没有直接赶客:“你来找程祎有什么事?”
红衣女鬼两指夹着烟,在韦桐亦面前晃了晃:“谁说我是来找她的?”
韦桐亦讨厌烟味,一边扇一边往后挪了两步。她还没有接着问,突然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韦桐亦的视野恢复清明。红衣女鬼像是看到了什么,嘴角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对还有些迷糊的韦桐亦说:“你原来叫小花?”
小、花。这两个字一出来,韦桐亦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脱离控制般,被吸入了某处。她努力地睁开眼,上一秒依然在和程祎的房子,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发生变换。还是在房子里,上锁的房门、窗户和木板单人床。韦桐亦记得那里,虽然她努力想要遗忘。那时,她叫韦桐花。
她讨厌这个名字,讨厌他们叫他小花。这个名字和她残疾的右腿捆绑深切,她是个瘸腿的女孩,这仿佛是她的原罪。疾病、基因这些都不是她能决定的,父母给她取名,却没有把她养大。她被遗弃的那片草坪上都是枯草,没有花。运气好没被人拐走,进了福利院也还是被人欺负。她开始反抗,就被说成是精神病。韦桐亦不记得有多久是在那个又黑又破的小房间里度过,后来好不容易出来,改掉了这个名字。她听算命的老先生说,一个人的名字和命格关联紧密。她那时没有钱让他帮自己算命,但想自己一定要改个名字。
亦,也,同样。我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期待着,但什么用都没有。命运只是冷漠地当了一个旁观者,稍微点了点手指,她就只能无望地被拖入一个又一个深渊。
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不是花的错,不是名字的错。是她错了。
她决心要复仇。
她站在童年那张小床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发了霉的薄被上会有一把匕首。她盯着那把匕首,受了蛊惑一般把它拿起来,用力地握在手里,把闪着冷光的刀刃朝向自己。
我的力量太渺小了。韦桐亦想,我愿意献祭自己的生命,换来复仇所必须要的力量。
然后,她看不到的是,她现在依然在和程祎在的那个房子里,手上拿的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藏在沙发下的菜刀。现在,那把菜刀已经高高举了起来,对准了她的脖子。红衣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的椅子上下来了,只一步,就走到韦桐亦身前。她抬手,韦桐亦的手迅速下落。
“韦桐亦——!”程祎大喊一声,迅速上前。在电车上时就隐隐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回来时一步不停,谁知道刚上楼就看到这样一番情景。如果她的心脏还在跳动,这会才是真的提到嗓子眼了。
韦桐亦听到她的那声喊,意识勉强回笼一瞬。红衣女鬼也转头看向她,脸上染上怒气。程祎一下把她推开,伸手夺过韦桐亦手里的刀。韦桐亦一下瘫软,整个人往下坐,程祎紧紧抱住她,确认她只是暂时昏迷,才松了口气。
“绵嫂,我和你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吧。”程祎面色煞白,她死死盯住刚被推倒在地,这会缓缓站起来的红衣女鬼,周遭的温度霎时间降到零点。
“小程,你怎么就不晚一点点再来呢,太可惜了。拿到这个人头,姐姐和你对半分啊。”被叫做“绵嫂”的女鬼轻轻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有点嫌弃地吹吹自己的长指甲,若无其事地直立在程祎面前。她的双眸又开始往下淌血泪,脸上那些不规则的伤口也开始往外渗血。
“你就把她给我,让她下去陪陪那个男人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