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平凡絮语》 Chapter 6
穆寒的写字台上蒙着一张桌布遮灰,地毯已经收了很久了,小沙发还整齐地摆放在墙角。这也应是他上大学以来头一次回到新城的家。
姥姥此前一直住在这里,便会时常把母子二人的房间顺带打扫,偶尔有了体力,还会翻出床单被褥洗洗晒晒。现在,程阿姨提前晾好的两张丝绵被还搭在客厅的升降晾衣杆上,枕头也被她拿出来堆放在了床上。两人先简单擦好了桌椅,便坐到书桌前。
“哥,你之前在一中,用的也是这套资料吗?”袁行凛从书包里依次掏出最近折磨他不轻的参考资料,递给穆寒过目。
“是,不过我当时用的理科版本,内容估计不太一样。你这是复印同学的吗?”穆寒翻着书,看到前面写过的痕迹。陆一鸣的字有点瘦金体的意思,但风格又比那大气些,笔触粗中有细,可能与所用水性笔的规格有关。
“嗯,印的我们班学习委员的,目前一直做得很蒙圈。”
穆寒看着袁行凛笑:“所以你这不是也有自己的打算吗?完全没有你形容得那么颓废。”
他拿起那本数学,问:“你一般在哪类题型或哪些地方感到蒙圈?”
“就这种小的填空,完全没思路;大题还能往下顺几部,顺着顺着没准就出答案了。不过最后这俩也基本做不下去。”
“课本的例题都还熟悉吗?”
“那个也得看吗?”袁行凛高一时的数学课本几乎还是崭新的,他一直以为那玩意只是一个公式的参照,对那些具体的范例并没上心。
“是啊,课本其实很重要,特别是上面的例子,要细看,这是最基础的一步。”
两人像以前一样坐在那里讨论了很久,明明是数学这种枯燥又要命的科目,袁行凛竟然学得十分投入。约莫过去两个小时,穆寒看了看表,道:“不早了,要不然给沈阿姨打个电话,今晚就住在这边?”
袁行凛的全部注意还集中在课本上,甚至没能听到对方的建议与询问。上高一时,他真没意识到上面的例题原来这样典型,页面设计和配色虽然同样是令人困倦的极简风格,道理却说得凝练清晰。这么顺了一遍,前两天连答案都看不懂的大题突然就有点思路了。
“阿凛?”
“啊?哥,”袁行凛回神,“你刚才问我什么了吗?”
穆寒笑道:“嗯,这么认真。十点了,今晚住这里吗?”
“啊?”
沈捷如盘在瑜伽垫上看电视,儿子的电话打来了。周末回家是袁行凛的惯例,不过今天中午她已得知袁行凛晚上是与穆寒有约,因此并没有过度担心。
“妈,”袁行凛说,“我今晚上想在寒哥家住,明天再回去,你等会儿就睡吧,别等我。”
沈捷如答应着,又问:“我刚才听你程阿姨打电话说,你们傍晚已经去看过小寒的姥姥了?”
“嗯。姥姥哪儿都好着呢,别担心。”
“好,好,那你们俩好好聊聊,明天回家也让小寒一起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袁行凛在朋友家过夜的次数大概跟马力川背过的小众单词有得一拼。他以前也曾在穆寒家里住过。
记得刚上初中的某个中午,两人一起在穆寒卧室自习,外面突然下了很大的雨。雨直到天黑都没有停,程阿姨和穆寒便留他住宿。
他本着不给对方增添麻烦的原则打算在沙发或地毯上将就一晚,结果穆寒不知从哪儿拎来一张折叠行军床,让他去睡自己的床。如果对方是马力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领大床或与之同床而眠。然而,穆寒却让他变得拘谨,不敢在一些事情上随心所欲、失了分寸。于是他奋力扑向行军床,在穆寒好笑的目光里迅速将其展开躺了进去,并不断把对方伸过来拉床的手拍掉,丝毫不肯与他交换。
不过,行军床此刻并不在家,而是被程阿姨拿到医院了。袁行凛还在猜测今晚的归宿,就听穆寒主动安排道:“你睡我卧室,我睡我妈房间。”他说着,走向客厅,去取晾了几天的被子。袁行凛紧随其后,给他帮忙。
程阿姨来新城也不到一周,平时回家基本是做饭或者拿放东西,房间虽然被简单整理过,床上用品却还不甚齐全,需要装的装、套的套。袁行凛洗了手,从穆寒那儿接过一床被子芯原地擞动,便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细小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四处漂浮游弋。他记得穆寒对粉尘轻微过敏,担心他在这儿住不舒服,于是提议道:“哥,这儿收拾起来麻烦的话,今晚要不然先回我家,现在还不是特别晚。”
穆寒听了,礼貌婉拒:“还是先不去打扰叔叔阿姨了,我刚从车站回来,估计还得捯饬一阵才能干净,怕会影响他们休息。”
他望向袁行凛,担心对方是因为铺设简陋才有此发言,便又道:“不然,我打辆车送你回去,我……”
“都说了一起住宿的,好不容易回来一回,”袁行凛解释着打消他的顾虑,“我怕你对粉尘敏感,想让你舒服点儿。要不咱俩回学校那边住吧?”
感受到对方的细腻关注,穆寒心中一暖,道:“没关系,等会儿喷点除尘喷雾就行,我带了。倒是你好不容易过个周末,还摊上了收拾房间的活,赶紧坐着休息。”
袁行凛便在一旁笑他发言过于客套。
他们又收拾了一会儿,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穆寒卧室的窗帘很薄,熄灯以后,夜间的光线在天花板上投射出的一个梯形斑块。袁行凛望着那斑块,感受着它由暗淡逐渐变得清晰。他本以为久别重逢之后,自己有很多话想对穆寒说,可当他真正近距离地面对着穆寒时,除了询问对方及其家人的近况、请教不懂的问题外,便再找不出任何可供聊天的有效素材。
如今的穆寒大概与自己一样,心里装着学习和生活上的大小烦恼,尽管如此,他仍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自己辅导功课。面对这宝贵且来之不易的机会,自己应该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地加倍珍惜。他下着决心,闭眼调整呼吸,渐渐坠入一个安稳的深眠。
第二天,两人先到医院给程萍送了可供换洗的床单,又去袁行凛家一起吃了午饭,随后开始了针对性的专项补习。有穆寒从旁指导,袁行凛一改往日倦怠,燃起了不少斗志。他从未在周末如此认真地学习,感到异常充实。
下周一是姥姥出院的时间,程阿姨还没就搬回江城的计划征询过她的意见。按照她的初步设想,新城这边可能需要找个阿姨先陪着姥姥恢复一阵。由于自己必须很快返回江城上班,她便迅速地联系好了一位由亲戚介绍的熟人,安排对方住进了家里。
姥姥身体硬朗,以前独自生活也完全不需要帮忙,因此,阿姨便主要承担起看护她活动、替她解闷的职能,工作压力不大,但其存在不可或缺,发挥着定心丸的主要功用。
穆寒的返程车票也迟迟没买。既然时间不紧,课也不多,他便打算多抽几天花在与袁行凛学习相关的事情上。他还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从前的资料,把曾经的语数外相关笔记和习题集翻出来拿给袁行凛参考。
周日中午,两人到市区外围吃饭,穆寒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同对面简单聊了两句,挂断后神色略显郁郁。但他没多说什么,只在分别时叮嘱袁行凛自己国庆期间都在新城,让他有问题随时联系。
“好的,哥,在不打扰你的情况下,”袁行凛把手里的资料整理一下放在腿上,想了想,又补充说:“你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找我,学校让用手机。”
穆寒笑着点头,冲他挥手道:“好好上课。”
他看着袁行凛乘车离开,站了一会儿,也打车回家。
电话是刘莎莎打来的,她询问了穆寒的情况,并表示国庆假期想到新城找他。
刘莎莎与穆寒同班,性格内敛,重视学业,人比较要强。两人刚认识时,穆寒正处在父母冷战离婚的抑郁期,刘莎莎常会主动找他聊天,对他的敏感情绪捕捉精准,并能及时提供一些安慰,这令穆寒非常感动。他们还同在一个课程研究小组,由于刘莎莎的细心与热情,也是组员之中较早相熟的。
穆寒大一时,父母双方办理了正式离婚,确切原因是男方移情别恋,爱上自己的女硕士生。沈捷如远在新城,对此也有所耳闻,毕竟近几年高校教职工的丑闻动辄会被知情人士举报致全网知悉,身边的同事在工作之余也极热衷探讨此类话题。但她守口如瓶,并没告诉过袁行凛和专注研究的袁建廷。
穆平事件受到举报后,舆论沸沸扬扬,有人为了满足自身的狂欢**,开始深扒原配信息或编造谣言,虽然其病态的发酵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也鲜少有人知道穆寒与穆平的关系,但它仍然令作为当事人家属的穆寒难以忍受。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经历亲情或爱情的背叛,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在一纸凭证之外,夫妻间长达数十年的情感联结会脆弱到因为局外人的一次插足而顷刻分崩。
面对陌生而崭新的环境,穆寒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而袁行凛作为他心中最为亲近的弟弟,正无忧无虑地开始他的高中生涯。在这种时候,让他受到这种消极琐事的干扰是极不合适的。他背负太多顾虑,内心又蓄满愤怒、自卑、无奈与困惑的复杂情绪,刘莎莎的出现,倒着实使他悲观的心境得到一定程度的开解。
然而,莎莎在关心他的同时,也时常向他表露出欣赏与爱慕的情愫。他并不迟钝,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不想因此刻意疏远曾关心过自己的同学,便只好通过婉拒与躲避的方式同她相处,以至于对方总是错误地认为自己能够通过不懈的努力感动穆寒。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甚至愿意浪费宝贵的假期时间来新城找他,可见用情不浅。
穆寒在电话中告知刘莎莎自己假期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本是希望她能放弃出行计划,却听说对方已经买好了往返车票,想与他在市内简单逛逛,便只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