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澜刚刚结束对铁幕塔的部分季度巡检工作。


    作为哨向协调部的副部长，他需要核查白塔内三百余名高阶哨向职员的精神力评估报告、任务绩效以及协同作战指数。


    堆叠皮革鞋跟叩击大理石拼花地板，发出清脆而冷峻的回响，一行人步履匆匆穿越中央长廊。


    测试中心只是途经之地，本不该有任何停留。


    直到那一瞬。


    并非某种磅礴的精神场域牵引，也不是奇异的气味或声响干扰，而是一种纯粹的视觉异动。


    在这个精英云集的空间里，每个擦肩而过的身影都携带着或显或隐的锋芒。


    全身的神经紧绷着，织就一张无形的高压网。


    而在这股涌动的暗潮中，谢景澜的余光意外瞥见一缕出人意料的宁谧。


    那感觉就像是在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中，意外滴落了一滴晶莹的泉水，于深沉的墨痕间，晕开一片澄澈的留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形形色色的面孔，最终不偏不倚定格在角落那道纤瘦轮廓上。


    那是个穿着素色亚麻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小巧的头颅微微仰起，正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上复杂如星轨的环区线路图谱，神情间流露出几分孩童般的茫然。


    流动的幽蓝光线在她瓷白的脸上洒下变幻的影迹，那些闪烁的图标，则流转于她清澈的眼瞳里，宛如星河倾泻。


    没有防备，没有算计，没有刻意的疏离或讨好。


    她只是……存在着。


    像暴风眼中静止的孤舟，像硝烟里不染尘埃的白花。


    这份格格不入的安宁，像一根极细的冰针，轻轻刺入谢景澜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长官？”


    身旁的秘书察觉他的迟疑，低声探问。


    谢景澜未即刻回应，仅稍稍侧首，眼神仍停留在那个女孩身上，低沉平稳的声音从他薄唇中溢出：“把今天待测的向导申请名单调出来。”


    秘书不敢怠慢，立刻在光屏飞速上操作起来。


    很快，一份实时更新的数据面板便被递到了谢景澜手中。


    他接过，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迅捷滑动，最终定格在列表尾端。


    【申请人：宥娜（Ⅰ型向导）】


    【申请配对：[铁幕]S-023哨兵（陆岳）】


    【测试类别：精神共鸣】


    谢景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拢紧，指尖轻触，唤出附加档案。


    一张标准证件照随之展开。


    照片中的女孩眉目如画，但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


    她的眉形舒展，宛如雨后初霁的远山；唇形饱满而嫣然，好似蕴藏着未语先笑的温柔。


    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井。


    虽是静态影像，却似能直达观者的灵魂深处。


    没有刻意的微笑，没有矫饰的温婉，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她只是那么淡然、又那般直白地注视着镜头，像一片雪花轻盈盈降落在灼热掌心。


    无声，却不容忽视。


    谢景澜的手指悬停在光屏上方，无意识顿住。


    可惜。


    比那张精致的娇靥更让他心悸的，是档案中那份匪夷所思的记录。


    一个I型向导，和一个S级哨兵。


    这组合，本身就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要么是陆岳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要么就是一场必然失败的闹剧。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谢景澜鬼使神差地改变了行程。


    指尖在数据板上轻划，随着档案关闭，他对秘书淡声道：“晚上的会议推迟，我留在这里监督测试。”


    秘书神色微怔，显然未曾预料到这位向来以严谨高效著称的副部长会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收敛情绪，低头恭谨应道：“是，长官。”


    随即退后两步，开始重新调整行程安排。


    谢景澜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女孩身上，眼底浮起一丝探究。


    他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I型向导，究竟凭什么敢挑战那头暴烈的S级猛兽。


    巨幕全息电子屏无声闪烁，跳出“09号，宥娜”的字样。


    少女站起身，迈步走向那扇标注着“同调感应室”的金属门。


    不久，感应室的门再度开启。


    谢景澜伸手，从助理呈上的托盘中取出一副白色手套。修长手指没入柔软的亲肤面料，骨节分明的线条被包裹得愈发凌厉。


    这个简单的动作被他演绎得不紧不慢，透出一种条理分明的秩序感。


    就在他迈入观察间的那刻，目光恰好捕捉到舱内那道身影。


    女孩正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抬起手臂核对腕环编码。


    实验室苍白的顶灯在她眼中映出一点星芒，纤长的颈项仰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黑发如绸缎滑落肩头，与肌肤的莹白形成极致的色差冲击。


    色彩纯净得近乎凛冽。


    谢景澜的心律，悄然失序。


    对他而言，这世界是由数据、规则和不可逾越的天赋鸿沟筑成。


    他见过无数强大、美艳、野心勃勃的个体，如同精炼的武器般犀利。


    可眼前这个人却像一泓月光下的潭渊，既纯净得不染尘埃，又静谧得深不可测。


    这种奇特的矛盾感，他从未遇见过。


    他忽然走向控制台，手套按上光屏，亲自调出了监测界面。


    “谢……谢副部长？”


    负责操作的技术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我来看看。”


    谢景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并摘下军帽随手搁在控制台边沿。


    脱离了帽檐的遮挡，他的整张脸孔在冷白灯光下暴露无遗。


    额前几缕黑发垂落，于清隽眉眼间筛落朦胧暗影。


    瑞凤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本该多情，却因眸中沉淀的冷意显出几分疏离。


    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处投下锐利的影，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组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俊逸美感。


    玻璃墙彼端，感应舱内的少女忽而抬头。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猝然相撞。


    谢景澜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瞳孔是坍缩的黑洞，仿佛凝结着永夜，所有光线都被吞噬殆尽，只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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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战栗的虚无。


    明明是手握权柄的上位者，却因那道漠然眸光而心神动摇。


    他竟率先错开了视线。


    谢景澜重新低下头，假意研究起面前的控制台。


    宥娜的注视则顺势下移。


    那个男人交叠着双腿坐在高背椅上，随着他腿部姿势的微调，剪裁精良的制服裤管下，露出了一截线条凌厉的踝骨。


    再往下——


    一只光亮的黑革鞋尖微微翘起，鞋底薄而无尘。


    这种设计宥娜并不陌生。那些自诩优越的权贵子弟最爱用这样的鞋子来彰显自己的气派，仿佛那薄薄的鞋底能踩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地位。


    这种对体型有着极高要求的鞋型，就像一把双刃剑。


    对于身段优越的人来说，它能将那份锋锐的性感与优雅放大到极致；而对于身形臃肿、比例差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场自曝其短的灾难，只会让他们显得更加笨拙和滑稽。


    还真是不怕适得其反啊。


    倒是很懂得炫耀的资本。


    一个闲散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宥娜垂下睫毛，将这个无关紧要的想法随手掐灭在心底。


    测试舱内的准备工作正式开始。


    出于对测试者隐私的保护，原本透明的智能玻璃墙表面瞬间凝结成乳白色的雾障，将内外隔离成独立空间。


    宥娜安静地躺在感应舱中央，身上连接着数条神经传感触点。


    她穿着一身便于检测的素白衣裙，更显得身形纤细，脸上的神情是恰到好处的紧张与顺从。


    负责替她粘贴感触点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许是感受到了观察室内传来的低气压，手不免有些颤抖。


    她小声对宥娜说：“别紧张……今天谢副部长亲自监督，流程会严格一些。”


    这话，与其说是宽慰宥娜，不如说是她在对自己打气。


    宥娜只是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纯净无害，顿时让女孩心定了不少。


    准备工作全部就绪，玻璃幕墙恢复了清透。


    “受试者宥娜，开始进行精神基准读数。”


    在得到谢景澜的首肯后，技术员按下了启动按钮。


    测试舱内，柔和的蓝色光芒逐渐亮起。


    宥娜面前的全息光屏中，开始投射出不断变换、舒缓流畅的几何图形，这是为了引导她的精神进入一种放松而集中的状态。


    与此同时，另一股狂暴、炽热的精神能量样本——从陆岳的精神图景中提取出的活性能量，被注入到测试场的另一端。


    观察室内，主监控屏上，代表宥娜精神力波动的曲线缓缓浮现。


    那是一条非常平缓、振幅极低的曲线，如同无风湖面上的微波，稳定地维持在Ⅰ型向导的标准区间内，甚至偏向于下限。


    “基准读数稳定，符合Ⅰ型向导特征。”


    技术员汇报道。


    谢景澜没有说话，指尖在光滑的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眼中掠过一丝意兴阑珊。


    果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低阶向导。


    或许，陆岳真的只是迷恋她那张无害的清纯脸蛋而已。


    真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