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釜底之薪
作品:《君侧红妆》 书房内,温暖如春。
上好的银霜炭,在角落的兽首铜炉里,烧得悄无声息,只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那股清苦的药香里,还混杂着淡淡的、只有最名贵的古籍才会散发出的沉香木与旧纸墨的味道。
这里是听雪院的核心,是赵玦的领地,也是他的囚笼。
沈舒意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低着头,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她能感受到,那道来自软榻之上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正一寸一寸地,剖析着她的灵魂。
“那碗清冻,叫什么名字?”
许久,赵玦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清越而平缓,像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特有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沈舒意的心,微微一松。他问的是“物”,而非“人”,这说明,她还有周旋的余地。
“回公子的话,”她字斟句酌,声音控制得既恭敬又略带怯意,“那道小食,没有名字。是……是奴婢的母亲,还在世时,为家中生病的祖父,琢磨出的吃食。只说是,能开胃。”
“你的母亲?”赵玦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我查过你的身契,你是罪奴,原籍池州,因你父亲贪墨获罪,才被发配入府。一个贪官的女儿,倒是有个会做精食巧馔的母亲。”
他的话,看似陈述,实则句句都是陷阱。
沈舒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最关键的问话,来了。
她将早已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的说辞,用一种混合着悲伤、畏惧与一丝委屈的语气,缓缓道来:
“公子明察。家父……家父并非贪官,他只是……只是性子耿直,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官,才遭此横祸。”她说到此处,声音微微哽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落难少女的无助,“家父是读书人,家中藏书颇丰,奴婢自小便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识得几个字。至于那道清冻,确是家母所创。家母出身江南,对饮膳颇有心得,只是她体弱,奴婢为替她分忧,才跟着学了些皮毛。”
她将自己的“异常”,全部归结于一个“被冤枉的、爱读书的官员父亲”和一位“来自江南、精通饮膳的体弱母亲”身上。这是一个经得起推敲的、完美的悲剧家庭设定。
“哦?读书人的女儿。”赵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那柴房之事,也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是。”沈舒意立刻答道,“家父的书房里,有几本《天工开物》之类的杂书,讲的是些格物致知的道理。奴婢……奴婢也只是记住了几句,胡乱一试,不成想,竟真的有用。”
她将自己的所有“金手指”,都推给了“书本”这个最安全、也最无法证伪的来源。她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却又巧妙地,将这份价值的源头,限制在了一个可控的、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舒意能感觉到,赵玦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那目光,时而锐利,时而深思,让她跪在地上的背脊,冷汗涔涔。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他信了没有。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将一个“有可用之才,却身世可怜、不足为惧”的形象,立住了。
许久,她才听到赵玦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抬起头来。”
沈舒意身子一僵,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清这位王府二公子的容貌。
他的确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却极淡。只是那份俊美,被一种长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所笼罩,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件精美易碎的、被供奉在庙堂之上的玉器。
可他的眼神,却与他脆弱的外表,截然相反。
那是一双洞悉世事、看透人心的眼。平静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暗流。
“你想要什么?”他问,声音很轻。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盘问,都更加致命。
沈舒意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眼中迅速蓄满了水汽,那不是装的,而是人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之下,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她“扑通”一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
“奴婢……奴婢别无所求。只求能在王府之中,有一席安身之地,能吃上一口饱饭,不再受冻挨饿,便已是天大的恩赐。”
她将自己的**,降到了最低,降到了一个“求生”的、最卑微的层面上。
赵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凄惶。
最终,他缓缓地,移开了目光。
“罢了。”他重新靠回软榻,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的故事,倒也算有趣。”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从明日起,你不用再去大厨房了。”
“这间书房里的熏香、炭火,便交由你来打理。记住,”他侧过头,眸光清冷如月,“我这里,喜静,也最容不得自作聪明之人。做好你的分内事,你想要的安稳,我自然会给你。”
“可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胆寒。
沈舒--意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回了原处。她知道,自己从这场生死攸关的面试中,胜出了。
她赢得了,进入这间风暴中心的、最核心的“门票”。
“奴婢……遵命。”她再次俯首,额头,紧紧地贴在了那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