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墨香之侧

作品:《君侧红妆

    这已是沈舒意第二次,因传召而踏入听雪院的书房。


    与第一次的惶恐不安相比,这一次,她的心中多了几分笃定,却也添了更多的警惕。她知道,自己那张图纸,已然生效。但效果是好是坏,是引来了赏识,还是更深的猜忌,尚是未知之数。


    她躬身而入,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案,心,便在一瞬间,落回了原处。


    只见那熟悉的紫檀木书案上,一盏烛台之侧,正静静地立着一个崭新的、闪着温润光泽的黄铜灯罩。它的弧度,它的造型,与她图纸上所画,分毫不差。


    烛光被它温柔地聚拢,在书案上投下一片格外明亮、清晰的光晕,将赵玦手中那卷书册上的细小字迹,映照得根根分明。


    他看懂了。


    并且,他采纳了。


    沈舒意压下心中的波澜,在距离书案三步之遥的地方,盈盈跪倒。


    “奴婢沈舒意,参见二公子。”


    赵玦的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清淡地响起:“图纸上说,此物可依喜好,微调弧度,以变光亮之聚散。有何讲究?”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想到的,也没有问她师从何人。他问的,是一个纯粹的、关于“技术”的问题。


    沈舒意立刻明白,这是对她的第二次考验。考验她,究竟是纸上谈兵的侥幸,还是真的胸有丘壑。


    她稳了稳心神,用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既显谦卑又显条理的语气回道:“回公子的话。奴婢浅见,铜片弯曲的弧度愈深,光便聚得愈拢,光点也愈亮,只是照亮的范围会变小,适宜观览舆图、细小批注。若弧度平缓,则光亮柔和,范围更广,适宜夜读常书。全凭公子心意,微调即可。”


    她的回答,没有一个生僻的词,却将“焦点”与“焦距”的原理,解释得清清楚楚。


    赵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像上次那般,带着审讯般的锐利,而是多了一丝纯粹的、学者式的探究。


    “起来回话。”他淡淡地说道。


    “谢公子。”沈舒意顺从地站起身,依旧垂着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恭敬的姿态。


    “你很聪明。”赵玦说道,这是一个陈述句,不带任何感**彩,“这种聪明,若只用来管管柴火,调些熏香,未免可惜了。”


    沈舒意心中一跳,不知他话中何意,只得愈发谨慎地回道:“能为公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觉可惜。”


    赵玦没有理会她的场面话,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案上另一份摊开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红圈的地图。


    “烛火之下,墨迹易散,天长日久,图上关键之处,便会模糊不清。”他看着她,仿佛在不经意间,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问题,“除了灯罩聚光,可还有法子,能令墨迹长久?”


    沈舒意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知道,这已经不是考验,而是……咨询。他正在下意识地,将她放到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位置上。


    她不能回答得太快,那会显得她急于表现。也不能回答得太慢,那会显得她只是在故作高深。


    她略作沉吟,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斗胆。奴婢曾在家父的杂记中见过,制墨之时,若加入少许五倍子或青矾,墨迹入纸,便不易晕散,且能固色……只是,此法配比,极为考究,奴婢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敢妄言。”


    她再次将自己的知识,归于“家父的杂记”,并只说原理,不谈细节,既显露了见识,又藏起了锋芒。


    赵玦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亮色。


    他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久到沈舒意几乎以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最终,他缓缓地,做出了决定。


    “你的心思,确实不该只耗费在炭火之上。”他说道,“从今日起,听雪院书房的侍墨一职,便由你来兼任。”


    侍墨丫鬟!


    沈舒意的心,狂跳起来。


    这在王府的内院,是一个地位极高、也极需信任的职位。它意味着,她将有资格,随侍在主子身侧,为其研磨墨锭,为其整理书案。它意味着,她将能第一时间,接触到这位二公子所有正在阅读的书籍、处理的文书。


    她离他的“心”,又近了一大步!


    “去吧,”赵玦似乎有些乏了,重新拿起了书卷,语气恢复了清冷,“到那边去,先学着如何研一方好墨。”


    “……是,公子。”


    沈舒意压抑住心中的狂喜与激动,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最平稳的姿态,走到书案的另一侧,在那方名贵的端砚之前,敛衽而立。


    她的手,第一次,触碰到了那冰凉温润的墨锭。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了赵玦摊开的那份文书之上。


    那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经义策论。


    那是一份,关于大燕王朝江南三省,历年漕运、粮产与税收的,详尽无比的……卷宗。


    一股凉意,伴随着巨大的兴奋,瞬间窜上了她的背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求活命的丫鬟了。她已经,踏上了一盘以江山为赌注的、真正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