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时刻”健身房。


    曾经代表着这座城市最顶级的健身场所，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


    灰尘在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光束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器械搬走后留下的铁锈和霉味。


    再也没有汗水、高档香水和蛋白粉的味道了。


    林昊坐在一张破旧的折叠桌后面，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摞厚薄不均的现金。


    他的面前，挤着一群人。


    男男女女，曾经都是这里的会员。


    此刻，他们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客气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焦躁、怀疑和愤怒。


    “快点！我卡里还剩两千八，赶紧退钱！”


    “林昊，你可不能学外面那些健身房跑路啊！我们都是信你才办的卡！”


    “就是，当初叫我们昊哥叫得那么甜，现在倒闭了，人影都找不到！”


    嘈杂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苍蝇，在空旷的健身房里嗡嗡作响，钻进林昊的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会员资料，核对金额，然后从桌上数出相应的现金。


    动作机械，精准，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一个穿着瑜伽裤，身材臃肿的女人拿了钱，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


    “早知道你这么快就黄了，当初就不该充那么多钱。”


    林昊眼皮都没抬。


    他记得这个女人。


    当初为了让他多送几节私教课，每次见他都恨不得整个人贴上来，一口一个“昊哥你身材真好”。


    现在，他倒了。


    她成了债主。


    人性，真是个可笑的东西。


    “下一个。”


    林昊的声音很冷，像冰碴子。


    人群骚动了一下，又一个男人挤了上来，把会员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我卡里还有五千！赶紧的！”


    林昊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男人脸上。


    他认得这张脸。


    一个做小生意的老板，以前总喜欢在休息区跟他套近乎，打听他怎么把健身房做得这么大，言语间全是谄媚。


    现在，那张脸上只剩下不耐烦和鄙夷。


    林昊什么也没说，低头数钱。


    就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猛地从人群后方炸开。


    “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挤到了最前面，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折叠桌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姓林的！”


    光头男人伸手指着林昊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别人都是小钱，老子办的可是你这儿最贵的终身会员卡！”


    “十万块！”


    “你说，这个钱，怎么退？”


    整个健身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昊和光头男人身上。


    终身卡。


    这是当初健身房为了快速回笼资金搞的噱头，价格昂贵，但承诺终身免费使用所有设施。


    现在健身房倒了，这就是一张废纸。


    所有人都觉得，林昊这次肯定要耍赖了。


    没人会退这种钱。


    林昊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光头那张写满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查电脑。


    他记得这个人。


    办卡那天，这光头带着两个小弟，把十万现金甩在他桌上，说要买他林昊一个面子。


    现在，是来讨债了。


    林昊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黑色的运动包。


    拉开拉链。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的红色钞票。


    那是他卖掉那些宝贝器械换来的救命钱。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林昊面不改色地从包里拿出十捆。


    不多不少，正好十万。


    他把那十捆钱，重重地丢在桌子上。


    “咚。”


    沉闷的声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的钱。”


    林昊靠回椅子里，点了根烟，冷冷地看着光头。


    “现在，拿着你的钱，从我的地盘上消失。”


    光头男人被这一下彻底搞懵了。


    他预想过林昊会哭穷，会耍赖，会跟他讨价还价。


    他甚至准备好了后手，要是林昊不给钱，他就带人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但他从没想过，林昊会这么干脆。


    干脆到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嚣张的样子，像个跳梁小丑。


    周围的会员们也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看着桌上那座小小的钱山，再看看林昊那张冷漠的脸，忽然觉得，这个落魄的男人，身上有股他们惹不起的气势。


    光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在林昊冰冷的注视下，一把抓起桌上的钱，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风波平息。


    队伍又开始重新挪动。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大声嚷嚷了。


    最后一个会员骂骂咧咧地走了。


    整个健身房，瞬间死寂。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空间，此刻空旷得能听到回声。


    折叠桌上，堆着一摞被捏得皱巴巴的会员卡，像一堆废纸。


    林昊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卡片全部扫进旁边的垃圾袋里。


    他弯腰，拎起脚边那个黑色的运动包。


    很沉。


    这里面装着他“巅峰时刻”最后剩下的所有价值。


    也是他林昊，在这个城市里最后剩下的所有资产。


    林昊没有再看一眼这个他曾经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地方。


    他转身，走向大门。


    “哗啦——”


    卷帘门被他一把拉下，沉重的金属门板砸在地面，发出的巨响在空荡的商场走廊里回荡。


    “咔哒。”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彻底结束了。


    大众车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了一条条灯光昏暗的后街。


    空气中飘散着劣质烧烤和下水道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里是城市的另一面，藏污纳垢，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林昊把车停在一家“豹哥茶社”的门口。


    茶社里灯火通明，麻将牌的碰撞声和男人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从门缝里挤出来。


    他拎着那个黑色的运动包，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乌烟瘴气，三四张麻将桌旁都围满了人。


    林昊的出现，让靠近门口那桌的喧哗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林昊径直走向最里面那张桌子。


    一个脖子上纹着狰狞豹子头的男人，正叼着烟，摸着牌。


    他就是豹哥。


    豹哥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打出一张牌。


    “幺鸡。”


    他旁边的小弟立刻凑过来，拦住林昊。


    “干什么的？”


    林昊没理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豹哥。


    “豹哥，我来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