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悠悠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踩下油门。


    刚才那血腥、暴力的一幕，还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林昊。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表情平静，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被钢管划破的口子，不深，但鲜血已经浸透了那一小块皮肤。


    唐悠悠的心，没来由地一揪。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深夜的城市主干道。


    “去哪？”


    唐悠悠终于开口。


    “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林昊没有睁眼，声音有些疲惫。


    “你受伤了。”


    唐悠悠说。


    “小伤。”


    “去我家。”


    唐悠悠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没有再给他反驳的机会。


    林昊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唐悠悠坚定的侧脸，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今晚过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


    他们来到唐悠悠的住处。


    “还愣着干嘛，进来啊。”


    唐悠悠已经脱掉了高跟鞋，赤着脚走在地板上。


    她翻出一个粉红色的，上面还印着凯蒂猫头像的急救箱。


    这画面，充满了违和感。


    “坐。”


    她指了指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白色沙发。


    林昊依言坐下。


    唐悠悠提着那个卡通急救箱，跪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


    她打开箱子，里面是各种包装精美的进口药品和医疗用品。


    她拿出棉签和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抬起林昊的左手。


    当她温热柔软的指尖，触碰到林昊手背皮肤的瞬间，林昊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唐悠悠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有些躲闪的目光。


    “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命令。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她低下头，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仔细地清洗着他手上的伤口。


    消毒水接触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林昊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点痛，对他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让他真正感到不适的，是唐悠悠此刻的专注和温柔。


    她离他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传来的清香。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骄傲的脸上。


    “林昊。”


    她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低声开口，没有抬头。


    “嗯。”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又来了。


    但这一次，唐悠悠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好奇和试探，只有一种想要知道真相的平静。


    林昊沉默了。


    他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那些光点汇聚成一条条河流，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流淌。


    他知道，他不能再用“健身教练”和“练过散打”来搪塞她了。


    在经历了今晚的事情之后，再说这种话，不但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他自己的不诚实。


    这个女人，虽然骄纵，虽然爱玩，但在关键时刻，她选择站在他这边，把他塞进车里，甚至现在，还像个小媳妇一样，跪在地上为他处理伤口。


    或许，她有权知道一些真相。


    “我当过兵。”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唐悠悠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特种兵吗？”


    她问。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林昊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比那个……更见不得光一点。”


    他缓缓说道。


    “我们这种人，没有代号，没有档案，执行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任务。赢了，没有勋章。输了，或者死了，就当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但唐悠悠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手里的棉签，都有些拿不稳了。


    她终于明白，林昊身上的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了。


    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可怕的身手，和那样冰冷的眼神。


    他不是从和平年代的健身房里走出来的，他是从血与火的战场上，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贴上了一张同样是粉红色的卡通创可贴。


    那张可爱的创可贴，贴在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背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荒诞的和谐。


    “那……你为什么……”唐悠悠想问，你为什么会离开那里，为什么会沦落到在酒吧打工，为房租发愁。


    但她问不出口。


    她怕揭开他更深的伤疤。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世界的顶端，可以随心所欲地俯视众生。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在这个男人所经历过的世界面前，她那所谓的纸醉金迷，是多么的苍白和可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那些“逗弄”和“游戏”，是何等的残忍和无知。


    “对不起。”


    唐悠悠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是她唐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真诚地对一个人说出这三个字。


    林昊愣了一下，他看着女孩泛红的眼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有些笨拙的，想要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空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最终，他只是收回了手，轻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唐悠悠收拾好急救箱，站起身，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也给林昊倒了一杯。


    她将酒杯递给林昊。


    “喝一杯吧。”她说。


    林昊接过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一团火。


    唐悠悠也喝了一大口，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


    “张扬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唐悠悠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担忧。


    “他那种人，睚眦必报，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要是再来，我就再打断他另外一条腿。”


    林昊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唐悠悠苦笑了一下。


    “他自己或许不敢来了，但他家里……张家在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他爸张建国，不是什么善茬。”


    “那又如何？”


    林昊反问。


    唐悠悠看着他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那又如何？


    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该担心的，不是林昊。


    而是那些，不知死活，要来招惹他的人。


    “今晚，别走了。”


    唐悠悠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是说，这里安全……我怕他们……”


    林昊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是那个在餐厅里，用言语把他逼到绝路，玩弄他于股掌之上的唐大小姐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这个他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的繁华世界，此刻看起来，却有几分不真实。


    “唐小姐。”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我们的交易，是不是该升级一下了？”


    唐悠悠一愣，“什么意思？”


    “之前的交易，是陪你开心。”林昊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现在看来，我可能需要…”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带着些许痞气的笑容。


    “当然，价格……得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