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昊，忽然开口了。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唐悠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对不起什么？”


    “刚才，在山上，”林昊没有睁开眼睛，“我不该说那些话。”


    那些“交易结束”，“不关你事”的话。


    唐悠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涩，委屈，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意，一起涌了上来。


    她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想说“你这个混蛋，现在知道错了”，想说“你以后再敢把我推开试试”。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


    “你才刚道歉，就又闭着眼睛，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林昊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着她那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双手。


    “还有，谢谢你。”


    这一次，他的声音，真诚了许多。


    谢谢你，把我从地狱的门口，拉了回来。


    唐悠悠的眼圈，又红了。


    她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转过身，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林昊！”


    “嗯？”


    “你给我听好了！”


    唐悠悠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


    “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报仇，我陪你！你要杀人，我给你递刀！你要是再敢说一句把我甩开的混账话，我就……”


    她“就”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威慑力的威胁，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就先把你打残，拴在家里，哪儿也不让你去！”


    吼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表白？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古怪。


    林昊看着她那张又羞又怒，红得快要滴血的脸，看着她那色厉内荏的眼神。


    他忽然笑了。


    那是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绝望和暴怒之后，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无奈和暖意的，真实的笑容。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重如山岳，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世界不同”的墙壁，彻底砸碎。


    南城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灯火通明。


    车门弹开，林昊和唐悠悠一前一后地冲了下来。


    “李叔，人送到哪个科室了？”


    唐悠悠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举着电话，声音冷静而急促，完全没有了刚才在车上的失态。


    “重症监护室，三楼，ICU。”


    电话那头，李叔的声音沉稳有力。


    “小姐，我已经跟院方打过招呼，院长亲自在等您。另外，秦兰小姐的所有医疗费用，已经转入了医院账户。”


    “知道了。”


    唐悠悠挂断电话，抬头看了一眼电梯，直接拉着林昊冲向了旁边的楼梯间。


    “走楼梯，快！”


    林昊没有说话，任由她拉着。他的心，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每上一级台阶，那只手就收紧一分。


    ICU。


    重症监护室。


    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最危险的境地。


    他不敢去想，秦兰到底伤成了什么样，才会直接被送进这里。


    两人几乎是一口气冲上了三楼。刚出楼梯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极有威严的男人，正带着几个医生，等候在走廊上。


    “唐小姐？”为首的男人看到唐悠悠，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客气而职业的笑容。


    “张院长。”唐悠悠点了点头，开门见山，“病人怎么样了？”


    张院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一眼唐悠悠身边，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眼神冷得像冰的林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情况……不太乐观。”


    张院长的语气十分沉重，“病人后脑遭到钝器重击，造成了严重的颅内出血，和急性硬膜下血肿。虽然我们已经紧急进行了开颅手术，清除了血肿，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什么？”


    林昊的声音，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了过去。


    张院长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对唐悠悠说道：“但是，病人的脑部神经损伤严重，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未来七十二小时，是关键危险期。如果能挺过去，苏醒的几率会大一些。如果……”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未尽的意思。


    如果挺不过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


    林昊的身体，晃了一下。


    唐悠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


    “我要见她。”


    林昊看着ICU那扇紧闭的大门，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个……”张院长面露难色，“按照规定，ICU是无菌病房，不能随意探视。而且病人刚刚做完手术，需要绝对的静养。”


    “我要见她。”


    林昊重复了一遍，他转过头，看着张院长，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请求，只有一片死寂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


    张院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求助似的看向唐悠悠。


    唐悠悠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规矩都拦不住林昊。


    与其让他在这里失控，不如满足他的要求。


    “张院长，麻烦你了。”


    唐悠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消毒，换衣服，所有的程序我们都遵守。但今天，他必须进去。出了任何问题，我唐悠悠一力承担。”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院长自然不敢再有任何异议。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护士长说道：“去准备两套无菌服。”


    ……


    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消毒程序，换上笨重的蓝色无菌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林昊终于得以走进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大门。


    唐悠悠没有跟进去。


    她选择站在外面，隔着那块巨大的玻璃窗，看着林昊的背影。


    她知道，这个时刻，属于林昊和秦兰两个人。她不想去打扰。


    ICU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单调而有节奏的“滴滴”声。


    林昊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秦兰。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往日里那张总是带着妩媚笑容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了一小部分被剃掉的头发。


    各种各样的管子，从她的口鼻，手臂，连接到旁边那些闪烁着数据的冰冷仪器上。


    那张总是鲜活生动的脸，现在，只剩下一种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死寂。


    林昊缓缓地走到病床边。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心率监护仪上，还在顽强跳动的绿色曲线。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自己身上那股还未散尽的煞气，会惊扰到她。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总是风情万种，嘴硬心软，会一边骂他“榆木疙瘩”，一边又默默为他收拾烂摊子的女人。


    这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他，信任他，把他当成弟弟一样看待的女人。


    现在，就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溺毙的内疚和悔恨，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摘掉了脸上的口罩。


    他伸出手，这一次，终于轻轻地，握住了秦兰那只冰冷的，插着输液针头的手。


    “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