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四姐就是有些太端着了,要不然也不会...”韶茵一想到这儿,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一阵烦躁。


    忽然,酸笋炒腊肉的香气裹着争吵声扑面而来。韶茵推门一看,大姐韶芝正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掼,发出“咣当”一声响。


    “又发什么疯?要吵回家吵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韶母拎着锅铲出来,狠狠剜了大女儿一眼。家丑不外扬,专挑柏书禹上门的时候吵架,给谁演戏呢?


    柏书禹却像没看见似的,气定神闲地拉着韶茵的手坐下,顺手给她夹了一块牛肉。


    今天韶家人挺齐全,除了在外当兵的二哥韶雲,都围在这圆桌旁坐着了。


    韶父从旧藤椅里直起腰,常年握方向盘的手掌厚得像砂纸。他举起酒瓶,说话声音响亮:“小柏来,陪爸喝两盅。”


    “爸!”韶芝突然尖着嗓子插话:“上回您不是答应给大宝安排幼儿园...”


    柏书禹已经旋开酒瓶,晶莹色液体在掉瓷的搪瓷杯里泛起涟漪。


    饭桌上一片寂静,韶茵无所谓地往嘴里塞着牛肉。柏书禹说了,吃红肉可以补气血,气能行血,免得来例假肚子疼。


    “大姐夫在运输队干五年了吧?”柏书禹倒酒的动作没停,可眼神不在钟赫林身上:“下月有批货要走铁路,正缺个调度。”


    钟赫林弹簧似的跳起来,混浊的眼球迸出精光,谄媚地笑着:“多谢妹夫,我敬您...”


    韶茵眼巴巴看着盛满酒的杯子被柏书禹一个个分给众人,到她这里,只有可怜的薄薄一层杯底,顿时就蔫了。


    柏书禹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小酒蒙子。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就差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结果见了酒又跟黄鼠狼见了鸡一样,眼睛都能放光了。


    韶茵收到他的眼神,不敢再作妖,只能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来之不易的醇香。


    韶恒宇看着嘴角欣慰地勾了勾,女儿和女婿感情好,他就放心了。


    他转头又看着拎不清的大女儿,一阵心塞,狠狠地灌了两杯酒下去才觉得通顺。他也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让大女儿一家扒在小女儿身上吸血,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人家柏书禹是看在茵茵的面子上才帮忙,但人情不能消耗在这个地方呀。


    他们不能拖累茵茵,不能让女婿觉得妻子的娘家人都是一群拎不清的蠢货,从而看轻了茵茵。


    酒过三巡,韶父开始大着舌头讲抗美援朝。柏书禹解了领扣,冷白的面皮浮起薄红,眼神却愈发清明。他一边应和着老丈人,一边用膝盖压住韶茵试图踢掉塑料凉鞋的脚。


    窗外暮色渐沉,广播里《歌唱祖国》的旋律混着蝉鸣飘进来。


    韶茵支着下巴看男人仰头喝酒时滚动的喉结,忽然发现他后颈有块红色牙印,那是昨天晚上她为了泄愤咬的。


    “看什么?”柏书禹偏过头,酒气拂过她耳畔。


    “看你什么时候醉死。”她伸手去掐,却被他捉住手指包进掌心。


    *


    “妈,这是琰琰最喜欢吃的桃酥。不过要看着她一些,不能多吃,免得吃不下饭。”


    “爸,琰琰早上起不来就让她多睡一会。别大嗓门叫她,她胆小。”


    柏书禹打开那两个袋子,一个装着韶茵的衣物,另一个全装着零食点心。一大袋大白兔奶糖、猫耳朵、米花糖、蛋卷、老式鸡蛋糕、沙琪玛、绿豆糕。


    韶芝在看着心里暗惊,知道妹妹嫁到柏家过得都是好日子,可是亲眼看见之后还是忍不住泛酸。


    怎么同一个爹妈却不同命呢?


    柏书禹絮絮叨叨半天,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终于帮韶茵把房间整理好了。不仅换了新的床单被罩,还把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一旁的韶父韶母看得目瞪口呆,视线缓缓转向早已习以为常的韶茵。小女儿嫁到柏家半年多,虽说知道小柏稀罕她稀罕地紧,没想到这种小事都一并操办了。


    韶茵被看的不好意思,磨蹭到柏书禹跟前,客套地说:“要不我帮你吧?”


    柏书禹起身摸摸她的头:“不用了,已经收拾好了。”


    他拎起两个布包,起身对韶父韶母说:“爸妈,那我先走了。”


    韶茵送柏书禹出去,穿过飘着煤烟味的筒子楼过道时,韶茵突然伸手拽住柏书禹的衣角。斑驳墙皮上还留着她两年前的涂鸦,她指腹抚过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1978.7.12,三哥教我骑自行车。


    "真要出差半个月?"她声音闷在男人后背,鼻尖蹭着衬衣上的好闻的木质清香。


    柏书禹脚步微顿,旅行袋勒得掌心生疼。


    今早办公室的电话,那份关于"南方经济特区"的机密文件正在他公文包里静静躺着。


    他转身将小妻子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无意中触到她耳垂上自己送的珍珠坠子——她喜欢各式各样的首饰,他就替她从全国各地买来。


    韶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让柏书禹一阵心疼。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他忽然有了一些冲动。


    “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柏书禹说着,脑子里已经在重新构思路线了。带着琰琰,就不能坐公家的车,要不然问大哥借一辆?


    韶茵连连摇头:“你是去干正事的,带上我算什么?”


    韶茵平时是有一些小脾气,但正事面前绝不含糊,一定是全力支持柏书禹的。


    柏书禹心软的不成样子,他也不顾巷子里还有坐在门沿上吃饭的邻居,一把就将他的琰琰搂在怀里:“琰琰,你在家里听妈的话,不要任性。等我出差回来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韶茵忍着眼泪,在他怀里蹭蹭声音嗡嗡的:“你赶紧走吧,明天一早的火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