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伯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在日头微亮的时分，从另一辆传送车中鱼贯而出，机械鸟像狂蜂乱舞，耀武扬威地站到了四处环顾的女人们肩头，吱吱吱，乱叫个不停。


    伊文捷琳伸出手，“长官。”


    “伊文，状态不错啊。”莎伯自然而然地带着伊文捷琳往别处走，随意瞥了一眼对方身后正在迫害草地的奚佟，“上次在基地也没有看到你，奚佟。当时白儒说你有事请假了，时隔四个月，终于见到你了。”


    奚佟的脚尖停止滑-动，一排杂草被她恶狠狠踩扁，她没搭理莎伯，反而是转头望向伊文捷琳，“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莎伯奇怪地看了伊文捷琳一眼，那眼神好像在问，她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竟然这么听你的。


    “好。”伊文捷琳挑眉看她，奚佟的行动大部分时候都不按常理出牌，这点她深有体会。


    在过去，奚佟出任务时因为无法控制感知能力，常常会造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好几次任务中，她们三个都被奚佟坑惨了，最离谱的一次是奚佟无法稳定感知能力直接把整栋建筑物搓成了灰渣，三人因此被“活埋”，白儒当时还半开玩笑说迟早有一天得死在奚佟手上。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五年的杀-戮，从第一次胆战心惊无法下手到现在抹杀旧型号毫无感觉，对四人来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起码伊文捷琳是这么想的，所以听到奚佟这句话时，她竟然从侧面品味出了一些对方关心自己，害怕莎伯对自己不利，所以要一起跟着来的隐喻。


    伊文捷琳有些飘飘然了。


    奚佟将周围打量她的眼神尽数忽略，自然也丝毫都没有注意到伊文捷琳那起起伏伏的激动内心。


    三人沿坡道下行，莎伯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伊文捷琳回答的滴水不漏，没有提一句奚佟不听指挥私自行动。


    “那些报告我都看了，但毕竟眼见为实，顺路带着那些人来这地方转转。新区啊 ，地广人稀，是你们四个亲手打扫出来的，干得不错。”莎伯干巴巴地嘉奖道。


    “任务而已，完成了就行。”


    “这么没志气，以后路还长着呢，拿出点干劲来，还是说你要一直呆在这地方，麦金家族怎么可能会同意，伊文。”


    “这话说的，听起来我就跟个关系户似的，一点像样的能力都没有。”伊文捷琳扯断了面前挡路的树杈。


    “你还真是从小贫到大，你那双眼睛，可是麦金家反复试验创造出来的最引以为豪的宝贝——【预知未来】。”莎伯此刻跟个长辈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不是毫无人性的滥杀无辜，而是帮助旧型号解脱。它们已经活得足够长了，就像羊羔到时间就出栏，我们给旧型号提供了一切，它们就应该反哺和燃烧，所以这已经是最仁慈的结局了。”


    “我知道。”伊文捷琳看向别处，不咸不淡地说：“每一代的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些话，已经听了无数遍。”


    *


    “外表相似，但却丝毫不同，在不断的进化中，我们抛弃了最原始最丑陋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和旧人类最大的区别。”


    “大脑、意识、思想、感情、能力，各种你想要的东西，不再是由两对基因结合后在母体中随机发育出来的不可控变量，而是可以在胚胎形成之前就培育调整的，我们是更高级的物种。”一个粉头发麻花辫的女人激昂澎湃地指着光屏上的影像。


    她一根棒子砸到了菲蕾脑袋上，“天天打瞌睡，是不是有毛病！创造你的时侯怎么没把偷懒这项给彻底拉满，当个废人岂不是更好，不要以为你们三个马上就能当狗就见天的死眉蹙眼！”


    菲蕾嗵一下坐起来，黑眼圈像两颗大枣，身子歪歪斜斜左右晃悠，直接把身后也在睡觉的伊文捷琳带倒在地，桌椅板凳乱飞，白儒在半空抓着一只凳子腿，放下手里的笔，叹了口气。


    理论课就是如此枯燥乏味，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但好歹这三个还能坐进来，剩下的那个是根本来都不来，只喜欢在院子里抓草皮。


    “奚佟！你干什么吃的！抓草能致富啊！”女人掀开窗户，逮着一个骂一个。


    “唐梨老师，消消气。”白儒劝慰着，“好歹今天都来了不是吗。”


    “你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最后的日子，我不希望你们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唐梨不再管奚佟，重新站到光屏前面，看向屋内的另外三人。


    “我们的监管者是谁？”白儒问。


    “莎伯。”唐梨翻了翻手头的文件，“在她手下，好好干。”


    “怎么？莎伯长官很凶残吗？”


    “哪个活下来的不凶残，你们以后也是一样的，几年时间，足够让你们这群兔崽子变成联军的中流砥柱。”


    “我们第一次的任务是什么？老师，你知道吗？”菲蕾从桌子底下爬起来。


    唐梨滑-动光屏，一张巨大的地下地图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她拿起棍子，随意在下方某处画了一个圈，“这里。”


    “显示灰色，是还未被开垦出的新区，那这么说，心脏也肯定没有安装好。”白儒一点点分析着，“看来我们四个之后的活动区域就是那块了。”


    “不能有任何犹豫和迟疑，旧型号是十分狡猾的对象。”唐梨说。


    菲蕾思考半天，“必须要杀它们吗？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唐梨嗤笑一声，“这是胜者决定一切的世界，谁能眺望众生，谁就有权制定规则，我们赢了，所以我们在不断进化，旧型号输了，所以就理应被淘汰。”


    远处的蛋壳建筑物被称为孵化场，里边有很多和她们一样的被选中之人，她们承载着结束过去开拓以后的重担，是所有人的希望。


    “所以，最后女人是胜者？”白儒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不，我们天生就是。”唐梨十分笃定。


    “所以...我们要杀光所有旧型号男性和......依附于旧型号男性的第二女性，让它们死亡后反哺心脏。”白儒说。


    “我们解决的是人类过去的劣根。”


    “为什么呢？”菲蕾问，“暴力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原因？过去的所有事实已经告诉你了。我们被迫迁入地下，抛弃了所有文明甚至是抛弃了人类的理性。旧型号不满足于地下生活，它们的劣根性在失败中愈演愈烈，对我们的祖先施加残酷的暴行，明明我们是平等的，但那些男人却总认为我们低人一等，它们开始越来越不受控制，甚至有了返祖的奇怪迹象。在地下，它们认为自己活的没有任何尊严，个别文明的陨落，似乎比死了父母都痛彻心扉，地下不存在任何可以彰显它们男性气魄的东西，因为逃到这里的人，全是一样的，它们褪-去一切外力，最引以为豪的力气也在两性间没有了任何差别，狂妄和自傲像是一张纸，灾难过后，轻飘飘的不复存在，一切都从零开始，它们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没有人继续捧着它们，于是旧型号拼了命的想要重返地表，回到老家，打开被紧锁的大门，三番五次置所有人类于不利。”


    “我们的祖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女性，仅仅只是不再害怕过去的既定规则，就彻底摧毁了旧型号，它们逃往各处，一边享受着我们的成果，一边又不断试探我们的边界。”


    “我们的祖先清除了障碍之后，才谨慎地把仅存的文明成果拿到众人面前，经过无数失败与创新，她们创造出了新的奇迹——单性繁殖。”


    “孕育生命不再需要男性与女性结合，甚至都不再需要任何男性，这意味着，我们创造出了最稳定的人类型号——全女性。”


    “所以，我才有两个母亲。”菲蕾拨动着手边的人类模型。


    “没错，经过发展与进化，这是我们现在最普遍的家庭结构，单性繁殖加外部胚胎，存活率高，稳定性强，能力庞大，占据主导地位。”唐梨点点头。


    “奚佟呢？”伊文捷琳忽然开口。


    “奚佟？”唐梨看了她一眼，“你问她干什么？”


    “我好奇她。”


    “你可以自己去问她，你们之后是同伴。”


    伊文捷琳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和旧型号难道不是一样的吗？”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奚佟罕见地提问。


    “在很久以前的历史中，旧型号会频繁发动战争，迫害一切，造成数量巨大的死亡，它们毫无反思，像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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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一样在口头表达愧疚之后，转过头又继续发动战争。在家庭里，它们随意殴打女性，认为自己天赋神力，决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在工作中，它们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任何人的尊重但同时也必须得到所有人的保护，这种奇怪思想让它们把同样辛苦付出的女性踩在脚下，只因为它们认为自己是第一性，是世界的主宰。”唐梨缓缓开口。


    “旧型号认为它们天生就该如此。”唐梨说：“这种狂妄的自大甚至比我们存活的历史还要长。”


    “它们是杀不完的，只要能生育，根本不会像我们现在一样，考虑胚胎的发育质量和生长环境。它们是被淘汰的一代，已经完全无法适配现在的发展，我们并没有对它们赶尽杀绝，反而还提供给它们生存的资源。但同时，没有淘汰就不会有进步，旧型号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像燃料一样，在最底层，反哺心脏，来维持这一切的高速运转。”


    “不要觉得过分，比起它们压榨我们祖先的历史，这已经是对它们最友善的回应了。”


    菲蕾举手，说：“那为什么联军中还有一小部分男性，这岂不是和我们的目标冲突了吗？”


    “那是主动投诚接受改造的部分旧型号，我们需要这些柴火，来搭建燃烧起底部的基石。”唐梨靠在桌子旁，看向奚佟，“更长远的，那就不是你们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完成任务后，进入联军高层，如果你想改变不合理的地方，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听你讲话。”


    “为什么？”菲蕾又问。


    “因为只有强大，才有话语权。”唐梨望着窗外，“只有强大，才能彻底自由。”


    ......


    住在宿舍，每天除了训练就是上课，剩下的时间，奚佟几乎不见人影。


    枯燥的理论课往往不会在教室里看到奚佟，她总是喜欢抓草皮看天空，伊文捷琳趴在桌子上，一直在盯着她看。


    监管者露了一次面，是一个高挑的改造女性，看起来并没有唐梨说的那么恐怖，对方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伊文捷琳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因为奚佟还是没来。


    她装作不经意地找了孵化场内的所有犄角旮旯，但都没有看到被破坏的草地，但就在她们快离开这地方的前几天晚上，奚佟罕见地在练习场主动找到了伊文捷琳。


    彼时，伊文捷琳惊掉了下巴，打出的三枪次次脱靶，因为奚佟说了一句她难以理解的话。


    “我要出去，你能帮我吗？”奚佟盯着她，说完之后像是了解到了什么一样，立刻补了一句，“我听说你姓麦金。”


    伊文捷琳靠在墙上，顶了顶后槽牙，“你的意思是要从这里出去？”


    “没错。”


    “你这叫逃跑。”


    “噢，我要从这里逃跑。”奚佟说的光明磊落，噎得伊文捷琳愣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会帮我吗？”


    “我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出去。”


    奚佟思考了好久，缓慢地解释了一句伊文捷琳听不懂的话，“我想在接触一切之前，出去看看。”


    “以后出去也可以啊！”伊文捷琳瞥到了奚佟那过分直白的眼神，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你答应帮我了？”奚佟问。


    伊文捷琳摩挲着枪口，突然看到了奚佟的鞋子，进入靶场是要换鞋的，但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意识。地上满是凌乱的鞋印，甚至鞋底的泥巴比平时还要更多，伊文捷琳思绪不断飘远——所以她在找自己之前犁了多少亩草。


    面前这个人害她打脱靶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却本能地点了点头，告诉奚佟可以，她带着她，前往了禁-忌的大门，并且利用麦金家别人的身份贴心地解除了限制，她听到了一句黑暗中的谢谢，并由此心跳更快。


    她目送奚佟遁入深深的黑暗中，直到那身影越来越远的时候，伊文捷琳才悄悄抬起手，摸上了心脏的位置，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做这一切的目的不是想让奚佟顺利出去，而是想让对方被抓回来，这样才能，再一次......


    再一次听到那人恳求自己。


    这种无法控制的失误，她还想再体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