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四野，机械鸟从极高处冲-刺俯瞰，茫茫无边的夜色中，被群草包围着的低洼地带，亮起一抹熟悉的灯光，它翻飞而下，银色的翅膀和尾翼发出轮轴扭曲到极致的嗡嗡声，它轻轻一跃，就立到了车头的顶部，双眼不断收缩放大，变化形态。


    突然之间，哔的一声，它浑身开始僵硬，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嘭嘭！


    白儒敲了敲车门，“奚佟，还好吗？已经晚上了。”


    “我没问题，马上出去。”本能让奚佟瞬间睁眼，浑身冷汗不止，哆哆嗦嗦蜷缩打颤，瞳孔一片涣散无法成功聚焦，脑袋宛如被大象踩了一脚，拼拼凑凑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活动了一下双手，摸到一片柔软的触感，微弱床头灯照亮了奚佟的半边侧脸，她撑起身子，淡漠地“重新启动”。


    五花八门的激光枪、狙击枪、改装枪、烟雾弹、闪光弹和干巴巴一成不变的营养剂摆放在一起，将除了休息的床榻外几乎全部占满，传送车内部自带的桌面上穿插放着几份机器生产出来的人工食物，但更多的却是为了防止丢失，而仔细分门别类的电子设备。


    拆开的，没拆开的，机械齿轮，激光零件，润滑轮轴，破损铁片，这里跟武器库别无二致。


    这是一辆中型传送车的内部，也是供她们四人休息落脚的地方。


    如果抛弃一路走一路杀的诡异状态，长时间的外出任务对四人来说更像是没人管的春游旅行。


    可惜，这终究是幻想。


    已经晚上了，奚佟瞥了一眼表，推算自己应该昏迷了大概三个小时。


    “上次是两小时四十分，反噬的影响更深了，而且几乎不可逆......”她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打开身后的车窗。


    “吃什么？”奚佟哑着嗓子故作轻松地问。


    不远处的菲蕾立刻抬头，她一手修理枪，一手飞速在全息屏幕上移动，蓝光反射到她脸上，没好气地开口：“你明明可以用枪的，伊文说了，那个人是你故意那么动手的。”


    白儒耸耸肩，摊开双手，问：“这种问题出现多久了，自从几个月前你就开始频繁单独行动。”


    四人沉默不语。


    奚佟的手松开握紧，松开握紧。


    “你想被她们发现异常，然后送去返修吗？”菲蕾大喊，声音在夜空中激荡起伏，“我们有源源不断的枪和子弹，对付旧型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用到任何能力，你明明不用那么做的！”


    伊文捷琳窝在远处的椅子上，右手随意往火堆里扔石头，左手摘了眼镜，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我们三个现在很生气吧。”白儒忽然开口。


    “我知道。”愣在车内的奚佟好半天才点头。


    “你说你喜欢杀旧型号。”白儒向前走了几步，把腰间的围裙卸了下来，“这种话，你是故意让她们听到的吗，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奚佟。”


    机械虫安静地匍匐在草地上，跟断气了似的，周围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奚佟没有回答，而是避开眼前的三人将周围的十几公里全部感知了一遍，除了死人以外，再无其它。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全身都被再次唤醒，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和弱点的奚佟，只是随口解释，“我没事，我之后会看着办的。”


    “这里的一切都被菲蕾暂时屏蔽掉了。”白儒抬起手，指着半空和周围落了一地显示无信号的东西。


    “五分钟，我们必须解决矛盾。”白儒提议，“奚佟不想解释的话，菲蕾你说。”


    “我们三个知道你的主意，你不想让我们动手，所以每次都主动感知单独行动，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任务全部完成。”菲蕾把枪整齐摆在地上，一个一个列好角度，“只有这样，莎伯她们才会将重心彻底放到你身上，从而忽略剩下的我们三个，你将是7组唯一需要重点监视和观察的武器！”


    “我们明明是同伴，你却一直把重担往自己身上揽！”


    白儒靠在车厢旁，抬起脑袋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看，“如果这次伊文没有跟着你，你是不是又要说是半路睡着了。”


    奚佟望着远处的火堆，火星子噼里啪啦，砸到了伊文捷琳脚边。


    反光的镜片中，燃着熊熊烈火。


    白儒拍了拍菲蕾的肩膀，转身戴上围裙，她们原本并不用吃这些花里胡哨的人造食物，只需要补充单一的营养剂就足够。


    但在长时间的外出任务中，一点儿小新奇也足够几人惊喜，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需要主动换个花样，起码可以对冲日复一日的麻木，在间隙间过过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于是才会有明明拥有方便的营养剂，但却还要做饭的场景，还有明明不冷，却还要故意生火的奇怪情形。


    伊文捷琳瞥了几人一眼，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大马金刀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才缓缓站起身，伸了一下懒腰，“五分钟结束，这个矛盾解决，奚佟以后不可以单独随意行动，白儒去做饭，菲蕾继续修整设备。”


    她宣告这场什么都没解决的对话彻底结束。


    只要结束，就不能再有任何分歧。


    她们是同伴，是朋友，是在这里唯一可以毫无理由信赖依靠的家人。


    夜风徐徐吹动，传送车的外侧有飞扬的机械虫照明，明明灭灭，连起一条扯不断的光弧之线，再往极远极远处眺望，凭她们的视力，可以看到星星点点聚集起来的微弱灯光，像浮在漆黑夜空中的棉花糖，软泡而无害。


    白儒在远处搭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烹饪好的食物。


    机械鸟好奇地站到桌子边，摇摇晃晃，伊文捷琳伸出手扇飞对方，突然听见奚佟开口。


    “我是为了自己。”


    “我很强、很强......而且之后还会变得更强。”


    “所以，谁都不能决定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谁都不能。”


    嘭！


    伊文捷琳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奚佟面前，白发猛地砸到地里，咚一声，力气之大，让想过来看热闹的机械鸟都吓得原路逃离，“你再说一遍。”


    奚佟整个人深陷草丛里，右手一扯，抓着一把草，挑衅似地扔到了伊文捷琳脸上，“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管。”


    “你再说一遍！”伊文捷琳攥着对方领子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把奚佟生吞活剥。


    菲蕾想上前阻拦，被白儒立刻拦下。


    “我不需要！”


    嘭！


    伊文捷琳一拳砸到了奚佟的肚子上，对方闷哼一声，话音被迫掐断。


    她站起身，提起奚佟的领子，拖着她往餐桌附近走。


    奚佟被强迫按到椅子上，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又是土又是草，刚才那一拳不是开玩笑的，她的腹部被揍的痉挛抽搐，双眼直直地看着桌子一角，像是想要分散注意力。


    “吃饭。”伊文捷琳下令。


    四人围在餐桌边，寂静无声，机械鸟飞到桌子中-央，自顾自地偷吃奚佟面前的饭，像是为了表达不怎么样，直接吐了出来。


    白儒尴尬地解释道，“今天我的手艺可能有点儿下降。”


    菲蕾蒙头塞着营养剂，抓着机械鸟把它扔到了地上。


    伊文捷琳则一直盯着奚佟，过了好久，她才说：“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那句话。”


    奚佟没搭理她，拆开一盒角落的营养剂，推开凳子，朝北上行，远离了此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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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实除了这个，剩下的几个东西味道还可以。”白儒调节着气氛，把想走的菲蕾重新按到了椅子上，“我妹妹说味道还不错，尤其这个。”


    伊文捷琳转过头，接话：“白央？那个小豆丁还是那么点儿大吗？”


    “真稀罕啊，你竟然还记得她名字。”白儒笑着看伊文捷琳，见气氛有缓和的趋势，她继续开玩笑说道。


    “跟你完全是两个极端啊，白儒。”伊文捷琳挑眉吐槽：“你妹妹是通过你这个‘活络人’的基因创造出来的吗？会不会培育的时候搞错了，跟你怎么看都没半点儿相似之处。”


    “跟我差这么多吗？”白儒惊讶地问。


    菲蕾看了二人一眼，默默说：“完全就是个小冰箱，上次她见了我，一脸下一秒就能冰封十里的表情，好像你不陪她在家，是因为我们三个把你抢走了的缘故。”


    “这还真是……”白儒叹了口气，但表情却很是温柔。


    “白央准备走你的路吗，进联军？她似乎对伊文很感兴趣，上次一脸憋屈地缠着她问东问西。”菲蕾忽然问道，“那表情，太有意思了。”


    白儒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啄草根的机械鸟，“随她自己吧，她很有主见，大概我父母创造她的时候把理性这栏给拉满了，相比之下，我不就没有那么的...理性。”


    “明天的任务下发了吗？”伊文捷琳靠在椅子上问。


    白儒立刻反应过来，调出光屏，查看了一番，上面的几条信息全部都是金额巨大的电子工资条，白儒看都没看，一键已读，剩下的则是零散的通报信息，“没有，到现在没下发任务。”


    “很奇怪啊，每天晚上都会下达明天的工作和计划，怎么今天……”


    菲蕾话音未落，余光就看到伊文捷琳突然站了起来。


    “没有电子消息，不就说明会有别的消息来吗。”伊文捷琳嗤笑一声，站起来顺着北边的方向离开，“有人要来了，白儒，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下明了，给还在一头雾水的菲蕾解释：“莎伯要来了。”


    ——嘭！


    菲蕾手里的杯子摔倒在地，把偷偷在脚下咬她裤腿的机械鸟给浇了个热汗淋漓，“为什么要来！我们这几个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啊！”


    白儒没心思继续吃饭，按了一个桌面上的按键，不远处一个奇异的巨型机器人手舞足蹈地移动开，它披着围裙，滑稽极了，一股气把桌子上任何不属于她们应该有的东西全收拾了。


    面包、精美的盘子、做成焦炭的合成肉、扭曲的叉子、奇怪花纹的筷子、浇上汁水的面条、奚佟面前独一份的咖啡……


    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最正常不过的东西，都将被一次性处理掉。


    瞬间，火堆被扑灭，营养剂营养液整齐摆好，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暗夜中散发着幽光的武器和枪械。


    她们，和它们是一样的。


    ……


    北边一个狭长的山坡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树。


    树下，奚佟蜷缩着身体，抬头望向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毫不意外对方能找到这里，事实上是不管她在哪里，伊文捷琳都能找得到。


    奚佟又抓了把草，扔到对方衣服上，陈述道：“莎伯要来了。”


    伊文捷琳嗯了一声，单腿支起来，靠在奚佟身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对方按到了自己肩膀上，“休息吧。”


    “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好消息。”


    “离她远点儿。”


    “你要保护我吗？”伊文捷琳笑着说。


    “我要睡觉了。”


    “好，晚安，奚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