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约会
作品:《春日遗志》 日光和煦,温度正好。
贺祺渊终于忙完手头的事,他又一次将车停迟安家楼下,不过楼上的窗户还是没开,那人不知道是在家还是出门了。
叮——
是贺钧发来的短信,机票已经订好,周四下午两点的航班。
“骗子。”
贺祺渊毫不在意地扔开手机。他下意识抬头,那窗户突然开了。
迟安伸出脑袋,像抖毛一样甩了甩头,然后背靠窗台脸朝上,双手随意伸着,晃着,像是要在空中抓住什么,直到太阳光洒进窗户,才放松地垂下手臂。
在晒太阳。
贺祺渊感觉这人干点儿什么都可有意思了,他也打开天窗,车内顿时明亮,两人之间不远不近,一块儿晒着同一片阳光,他马上觉得自己浪漫得不行。
迟安舒服地眯起眼,脸上暖暖的。
冬天的太阳比夏天的柔,晚冬时分的情绪像冰湖里融化的冰块,慵懒地在水面滑动。而在之后的春意盎然中,反倒起了邪风,要么猛烈相撞,要么融入河底,很不稳定,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段交替时节。
“你好呀。”他看着天空中随风慢慢飘的白云,伸手要去抓,结果云朵蹭着他的手背悄悄溜走。眼泪莫名流了下来,他低声问道:“你也不要我吗?”
贺祺渊看了一会儿,不满足只见到身影,仅仅纠结一秒,他就抛开李元“先发信息再打电话,不然绝对会被拉黑”的警告,直接拨通号码。
可直到铃声响完,窗台上的人也没有动,依然静静地躺着。他又打第二个,这才见迟安慢慢直起身子。
窗户刚关上,耳边就传来声音。
“哪位?”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贺祺渊还来不及因为见不到人而后悔打电话,直接皱起眉问道:“你哭了吗?”
“……”迟安环顾一圈四周,感觉跟见鬼了一样,清清嗓说:“没有。”
“胡扯,你声音听着不对。”贺祺渊抬手就要开车门。
“你哪位?”
手又默默放下了。
“贺祺渊。”他说道,又莫名解释:“号码不是我要的,是你老板之前给我的。”
“最近单子很多,你换个画师吧。”
贺祺渊没接话,下车看飘来的云,自顾自说道:“今天天气真好。”
“什么意思?”迟安虽然疑惑,但也重新打开窗户。一阵风吹来,将脸上残存的湿意吹干,他也回了句:“确实很好。”
适合告别。
“出来玩。”
声音轻快,隔着听筒传来。
迟安心中一动,低下头,正好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斜靠着车,正冲他挥手。
或许是阳光照得笑脸灿烂,又或许只是春天来临前情绪敏感,迟安莫名其妙地坐上了贺祺渊的副驾。
两人默契地不提上次的不欢而散。
贺祺渊单手搭着方向盘,问道:“安明我不是很熟,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迟安侧头看着窗外流动的城景,“我不是本地人。”
“那巧了,我也不是。”
迟安疑惑地看他一眼。
“我一直在英国上学,大学的时候才开始回来。”贺祺渊解释道。
“哦。”
贺祺渊见又要没话题,马上问:“那你呢?你一直在安明吗?”
“嗯。”
车内还是尴尬了起来,迟安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其实一直在福利院,大学也在本地读的,没怎么出过安明。”
“那你这比我要本地人多了。”
迟安见贺祺渊不好奇他身世,胆子大了些,问道:“你去过美国吗?”
“去过,我哥大学就在那读的。”
贺祺渊食指敲敲方向盘,又问:“你是中美混血吗?”迟安不说话,他开玩笑道:“不过除了瞳色,其他都跟中国人差不多,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其实也不止眼睛。”迟安自动忽略最后一句,盯着后视镜说道,
贺祺渊下意识往他衣领里瞧,又瞬间觉得自己变态,赶紧聚精会神继续开车。
银白色的保时捷在一家装修奢侈的西餐厅门口停下,有人前来泊车,贺祺渊刚将车钥匙递出去,衣角就被扯了一下。
迟安凑近了低声说:“我听同事讲,这家好像要预约。“
“你跟你同事来过吗?”贺祺渊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
“没。”
“那就行。”
穿着西装的店员侧身开门,礼貌地颔首:“贺少爷,午餐准备好了。”
行吧。
迟安默默叹口气,不再多嘴。
私人包厢顶端悬挂着水晶吊灯,柔光透过吊坠,洒在铺了蕾丝餐布的圆木桌上,西式烛台立在中央,几束短枝鲜花将一整排甜品绕了半圈。
两人刚坐到丝绒椅上,赵连城就掀开吊帘进来。贺祺渊见浪漫氛围被毁,马上啧了一声,骂道:“你有毛病吗?”
“唉,你怎么订情侣间也这样。”赵连城瞧一眼迟安,笑了,“还真是男生啊。”
“别理他。”贺祺渊对迟安说道,然后替他摆好餐具,又问:“你想喝什么?”
“什么情侣间?”迟安突然警惕。
贺祺渊马上瞪赵连城一眼。
赵连城眉头轻挑,笑着替他掩护:“没有,我记错了。”他拉开手里拿着的玻璃瓶拉环,上前说:“喝这个吧,新出的菠萝汁,最近好评蛮多的。”
“这不是那天晚宴送来的吗?”贺祺渊起身接过饮料,亲自给迟安倒了一杯。
“你哥让我送的,还让我多放点糖。”赵连城满脸稀奇地看着他伺候人,又好奇地瞄一眼迟安,笑意更深,“不打扰你们dating了,慢慢吃,这顿我请客。”
“什么意思?”迟安等人走后问道。
“什么?”
“他说的英语。”
“你不是大学生吗?”贺祺渊问。
迟安莫名觉得他语气很奇怪,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高考进去的。”
“没考就没考,又不是我不让你考的。”贺祺渊感觉这小老外一惊一乍的真好玩,于是盯着他的蓝色眼睛,张嘴就来:“dating嘛,就是出来玩的意思。”
“哦。”迟安听贺祺渊说外语的腔调很像电影里的人,耳后一阵酥麻,他低头拿起餐刀,漫不经心地划了两下。
“不会用吗?”贺祺渊直接把自己那份熟练地切成块,推过去说道:“吃这个。”
迟安还在回想单词的发音,顺手就要把自己的也推过去,谁知手刚碰到高温瓷盘,就被烫得猛然一缩。
“给我看看。”
贺祺渊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迟安的手细瞧。白皙的手上烫出一个红印,正慢慢变白。他对着那处吹了吹,然后握紧他手轻轻贴上装着冷饮的玻璃瓶。
掌心是冰凉的湿润触感,而手背则被大手紧紧裹着,温暖又干燥。
好怪。
迟安感觉灼热感褪去后立刻把手抽走,尴尬地说道:“也没那么烫。”
“走神。”贺祺渊直接下了定义,“想什么呢?三心二意的。”
“没想什么。”迟安低声嘟囔了句,把手上的水往牛仔裤上蹭蹭。
贺祺渊看他穿的还是晕倒那天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替他换了牛排,说:“吃饭吧,等会儿带你去买两套衣服。”
不会是故意约他出来炫富的吧。
迟安直接拒绝:“不用。”
“陪我买。”贺祺渊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头也没抬,直接坐下了。
天成国贸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商区中央,除了地下一层广场被用作餐饮,其余店面一律都只接受高端品牌入驻,一直被定位成安明最大的顶奢商场。
贺祺渊背靠vic室的高级沙发,悠闲地翘着腿,旁边是同样松弛,没什么表情的迟安。他本以为迟安第一次来这种店会有些局促,但那人眼神淡淡的,也不看面前试衣服的模特,似乎只是在发呆。
“想什么呢?”贺祺渊坐直,凑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没什么。”迟安叹口气,“你买你的就行了,不用管我。”
贺祺渊端起桌上的水递过去:“累了?”
迟安直接就着他手喝了一口,眼神依然没有聚焦,随意散向远处,轻声道:“我在想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很久没跟别人出来过了,感觉有点奇怪。”
贺祺渊本以为他会自己接杯子,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心脏开始乱跳。迟安的脸很冰,贴着手指。呼吸却温热,扑在他手上,撩得他掌心发痒。
他盯着迟安微微闪着水光的上嘴唇,佯装自然地放下玻璃杯。
然后抬手示意人都出去。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把我当成朋友就行。”
“你难道没朋友吗?”
迟安问完,想起这人的糟糕性格,瞬间懊恼自己多嘴,低声道:“不好意思。”
“没事儿。”贺祺渊安慰道,“目前没有玩得来的,但我感觉你挺有意思的。”
他从桌上端起装着蛋糕的瓷盘递给迟安,“再陪我玩会儿吧。”
蛋糕是草莓味的。
迟安竖着叉了边上一条,刚进嘴,绵密的甜瞬间化开,柔软的面包夹层里裹着细小的爆珠,咬开后是柠檬的汁水,跟草莓的果酱混在一起,是从没吃过的口感。
“好吃。”迟安下意识说道。桌上的手机嗡得一响,他抬眼望去,正好看到弹出来的消息,备注是黄金单身汉。
——干什么呢?已读不回。
紧接着是第二条。
——周四机票,别忘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第三条还没读完,手机被贺祺渊拿了起来,他看一眼就放兜里,说道:“就买模特身上那几套吧,让他们先放车上,我再带你去其他店逛逛,买点年轻人的。”
周四。
没剩几天了。
迟安心情突然低落,口腔里也只剩柠檬的酸。他戳了戳蛋糕,冷声道:“不用了,送我回去吧。”
“又怎么了?好朋友。”贺祺渊问道。
“没怎么。”语气更差。
贺祺渊走上前揉揉迟安的头发,手感很好,于是语气也好了些:“迟画家,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呲牙的幼犬得到安抚,利爪瞬间收回。迟安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动作,往他掌心靠了靠,低声解释道:“逛累了。”
贺祺渊对这种乖顺很是受用,方才被满足的支配欲又重新发酵。他取过迟安手里的银叉,戳了块草莓递他嘴边:
“吃了。”
迟安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贺祺渊讲英语的时候是压着声线,发音缠绵,尾音会卷起。可说中文时却格外简洁,清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沓。
更像是在发布命令。
可他还是凑了过去,含住那块草莓。
又抬头说了句:“很甜。”
贺祺渊喉头也随着眼前人的吞咽而上下滚动,那双眼没有杂念,甚至还带着童真,却惹得他想起那天含泪的模样。
“嗯,很甜。”
他看着迟安的脸说。
时至傍晚,天际泛起忧郁的湛蓝色调。五颜六色的袋子在客厅里堆得到处都是,不只是各品牌的新款衣服,还有几大包零食,几乎都是小孩爱吃的。
贺祺渊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心满意足。转过身瞧见坐在床边喝酸奶的迟安,心中又是一软。他走近,一边绕着迟安头发玩,一边说道:“衣服大小应该正合适,那模特身材跟你差不多,不行我再陪你去换。冰箱里的果切跟蛋糕要及时吃,还有,平时你要是不会做饭就来我家,打电话我来接你,你这住的太偏了。”
贺祺渊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迟安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然后猛地把酸奶最后一口喝完,颇为大方地说了句:“嗯。”
“又怎么了,死小孩。”贺祺渊气笑了,直接捏上他脸,“刚才在超市不是好好的?一往家里赶就摆着个脸,我这都给你收拾好了,不能说句好听的?”
“你下周不就走了吗?”
迟安咧着嘴问。
贺祺渊松开手,微微挑眉,不语。
迟安被盯得不自在,躲开他视线解释道:“它自己弹出来的,我没偷看。”
“你不会是——”
贺祺渊笑意更深,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舍不得我吧?”
迟安快速扫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用吸管搜刮没喝完的酸奶。
贺祺渊装作没看到他眼神里的鄙视,心情愉悦地说道:“所以才突然吵着要走,结果真回来了又不高兴,是吧?”
他伸手把这人头发使劲揉乱,“哎呀,你怎么这么好玩呢,迟画家。”
“不是。”很没有底气的一句。
其实是他童年遗留的坏习惯。
只要有人在他身边呆得久一些,分离时他就会特别焦虑。之前在大学也是,干什么都要跟室友一块,哪怕是逃课也必须跟着,还被人笑话过是小学生。
但那时候他年龄小,大家让着他,现在他都成年了,再这么干就没道理了,而且肯定会被贺祺渊嘲笑,所以他只是咬着吸管,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了,”贺祺渊越看他那纠结样越觉得好笑,伸手夺过空盒往垃圾桶里一丢,又用手背蹭蹭他脸上浮起的红印,说:“我不走,那机票买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迟安也摸摸脸。
“我以后就在安明发展,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贺祺渊说完,见那红印越来越深,眼神一暗,轻声评价道:
“娇气。”
“知道了。”迟安面色依然冷淡,但脚却不自觉地晃了两下,直到听见笑声才回过神,忙站起身,“我就随便问问,你走不走都行,我也没什么事。”
他欲盖弥彰地指了指地上成堆的精致袋子。
又说:“谢谢你给我买的东西,下次我免费给你画画,什么类型的都可以。”
贺祺渊才不在意那些三瓜两枣,听迟安说起画,想到那副江边夜色,直接靠近他说:“别下次了,你送我一副云海湾的日出吧,我要现画的,正好那颜料你也没用完,就水彩,到时候我拿来给你。”
迟安感觉他一点儿便宜都不能晚占,有些无语,又坐回床边:“我每天睡得很晚,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
“没事,你来定时间,我等你。”贺祺渊怕他反悔,赶紧说道:“我走了,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早上一块去。”
迟安看着他背影,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明天……”
贺祺渊停住脚步,转过身等他说完。
“你明天还跟我dating吗?”迟安不太确定自己发音是否正确,越说越小声。
贺祺渊从小在英语堆里长大,以前听人讲中文特稀罕,可他现在听迟安说这句话,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单词。
他笑着沉默,盯着迟安回味,直到见那人眉毛越皱越紧,才大发慈悲地开口:“dating dating,with darling.”
“达令又什么意思?”迟安怀疑贺祺渊在耍他。
“就是答应的意思,别问了,文盲。”
说完,贺祺渊扔下一句明天见,直接走了,一脸恶趣味被满足的小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