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井
作品:《引灵》 “……醒醒,快醒醒,再不醒你就要烂了!真的要烂掉了哇……”
云里雾里的喊声在头上忽近忽远地响着,招魂一般不厌其烦地裹着筋疲力尽的阿清。但她太累了,甚至不愿有人打扰好不容易到来的飘飘欲仙的死前体验,对外物完全没有分神理睬的意思。
她自顾自陷落在一片一无所有的黑暗中,就像终于要睡个彻底的好觉那样,无声喃道:“第三次了吧……”
没眼力见的叫喊声依旧不断,愈加清晰地缭绕在阿清身边,没完没了地扯着破喉咙,硬要把声音灌进她迫切需要棉花的耳朵里。
那架势,就算阎王爷来了,也能被这野公鸡似的烂嗓子给吼回老家。
片刻之后,战局已定。很不幸,已经闭上眼的阿清还是给人从棺材板下面扯了出来,稍起微澜的脑子被刻着“烂了,你烂了”的大小石子砸了个全面开花。
她被吵得六神无主,心念不安,源源不断的嘈碎骚扰凭空在她心底蹭出一簇无名火。最后实在忍不住折磨,不得不给个回应:“该烂的早都烂掉了,实在有烂不掉的也找不到了,不会剩什么还能继续烂下去的东西。”
然而对方似是没听到,依旧没有心满意足走开,甚至更近地绕在她耳边,又好像围在她头顶上空转来转去,嘟嘟囔囔地继续唠叨着。
“哈哈,没动静,不会真死了吧……嘶,估计是死了……不对啊,眼睛缝里怎么还冒光呢。”
光?什么光?
阿清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十分费力,全身被魇住一样,一丝一毫动弹不得。她想就地再睡过去,可事不遂人愿。
陌生的声音依旧在脑门边嗡嗡地飞着,再次响起时,略显刻意地带上一种生怕别人体会不到的威胁,煞有介事道:“你再不睁眼我就要扒你的眼睛了,我真扒了哇!”
这又是要干什么,扒眼睛,谁的?阿清心道不好。
等等!她下意识喊停,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而下一瞬,一团模糊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就知道,晚了。
白日早已西落,四下无光。
不知哪来的浅淡光线微微亮着,勉强将眼前景色轮廓映出个半分。虽然没多大用,依旧像是雾里看花。
阿清凭着这点晦暗,吃力分辨眼前究竟何物,她说不清是林中何方妖孽成了精,只能大概描述这是两块不规则的黑色巨物——缓缓停落在她眼睛上,一上一下地错位支棱,正动静细致、小心翼翼地慢吞吞捣鼓。
错开视线往后看去,不出意外是黑压压的幢幢树影,罗天大网似的在半空擎起一层稠密屏障,密不透风挡住了天。
而且,雨停了。
这是在哪?眼前的树影熟悉又陌生,阿清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散乱的意识归位少许,艰难地接上不知几个时辰前的断弦,很不幸地意识到计划夭折。
正心痛得欲哭无泪,一道更黑的影子忽从某处移来,猝不及防打断计划的头七,一下盖住了阿清眼前的全部视野,只余最外围一圈灰蒙蒙的缝。
那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地糊在脸上。
阿清恨不得将那恶心玩意推开八丈远,然后千里奔袭找个湖跳进去,将如同被狗舔过的脸从里到外搓个一干二净。
奈何手到用时方恨无,而且哑巴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哪怕咆哮似的在心中抗拒挣扎大喊几十声“离我远点”也于事无补,只得费劲巴拉错过头。
她不想为此闭眼,万一再睁不开了呢,不划算。
这动作放在旁人眼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眼珠从中间转到左边,再从左滑到右,不妥妥的活人!
见状,那盘黑乎乎的影子晃了一晃,就着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把阿清当自养家宠般毫无间隙地开了口:“眼睛会动,看来没死透……既然没死,那就难办了……”
对此,阿清不知该作何评价。明知人家没死,还非要凑近说,凑近就算了,开口就是这种让人很难不误会的话。什么叫“难办了”!
死这么久,难不成连世俗礼节也变了?
与此同时,原本自言自语的咕哝声突然升高,朝阿清喇叭似的吆喝道:“喂,没死的人,你会说话吗?”
阿清尖叫一声,全如死水收敛的灵力在此时如开闸泄洪般倾涌而下。绿光骤然暴出,在她身边泼散成大簇而有形的绿色波浪,绿浪四曳升窜,以其盛放的怒意将十几步之内的地方赫然照亮,映出整片的墨绿树天。
她借此势头往后跳出几丈远,随即一团拢聚而成的绿色火团乍然出现。眼看下一步就是抟起绿火,在空中使劲一抡后甩到那不可名状的黑色玩意脸上。
不出意外的话绝对能砸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无论什么妖孽都让他转眼不见。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阿清忽然停住了。
猝起的灵力就地变成了照明火把。虽说和普通火把的外形稍有区别,其实也就颜色较为别致,以及能杀人这点微不足道的不同罢了。
灵力幽森,将周围映阴冷可怖。
阿清就是借这阴森森的光看清了眼前场景——一棵粗大的树干旁有两人,一蹲一躺。蹲着的是个小孩,嘴巴大张,目眦尽裂,喉咙处冒着细小动静,但没有发出喊叫。一双亮晶晶的大眼被映得发绿,细看还能发现眼角闪着汪汪水光,正眨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阿清和小孩顿时面面相觑,无不对彼此感到不可思议——以为对方是人,结果变成了鬼;以为对方是鬼,结果变成了人。
很明显,双方没一个期待这种形式的人鬼情未了。
小井当即心下大惊,他没想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弄回来的人不仅没死,甚至还长了一双能金蝉脱壳的彩色眼睛。
他飞快消化眼前这个由他一手造就、不上不下的尴尬场景,却在片刻后悲惨地发现自己被吓得没了力气也无甚心情,只余满腔震惊以及喉咙下缓缓上升的心虚。
一时半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艺人捏的瓷娃娃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盘算着生死大事:“完了,好像找来个大麻烦。”
阿清又仔细将这娃娃打量一番。
——个头不高,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子,脸圆圆的,双颊有肉,梳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分别停在头两边,看着还算可爱。
如果方才是这个小东西在自己脸上趴着,她忽然觉得也没那么讨厌。而且乖巧模样实在惹人心怜,看着看着就把刚才声声入魂的公鸡嗓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被迷惑出一腔温柔似水的和蔼慈祥。
可爱归可爱,就是这孩子的动作太过别扭——他整个人蹲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小腿被身体重量压至地面,几乎跪在地上。两只胳膊僵硬地往斜下延伸,直至双手交攒在一处,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同时捏起,正娇俏地掂着一个人的上下眼皮。
掂那么老高,看着都疼。
不对,那眼皮下的脸,那个人……阿清瞳孔颤抖,悲痛咬牙道:“放手,快放手!”
小井被突如其来的喊声震住,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两手一松,眼皮瞬间归位。
刹那间,阿清好像听到了皮肉回弹崩在脸上的清脆声音。
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