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雾
作品:《引灵》 阿清以为虽没有客客气气请这位不速之客离开,但对方也很容易看出自己当时实在不便相送的为难,如此大可自行离去。
若是不能体会她打心眼里诚恳的“慢走”,那也没关系,她直接送自己离开,这总可以了吧?
然而那人像是个傻的,品不出她恨不得写满全身的“离远点”,甚至连迟疑都没有,眨眼就追了上来,还拔剑!
阿清仿佛看到个阴魂不散的缠鬼。
而且她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此人身上确有古怪,一靠近就让人难以控制自身灵力,体内稍微平息的动荡再次招摇四起。
阿清刚喘下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灵力把她摇摇欲坠的意识扯成个破椅子,几乎要带着身体一同散架。
既然根本控制不了,干脆放手一搏,就算死也要拉个爱凑热闹的。她任凭灵力四泄,形成的压力让林诧不得不持剑相抗,紧紧蹙起的眉峰看起来相当吃力。
两人相距不远,中间却如同隔着深海万丈、波浪滔天。
暴灵形成的威压撼得周围死寂的树木簌簌作响,树叶甩打落雨,发出非人的呼啸乱音。树叶牵连树枝,树枝牵动树干,头顶的青黑叶幕顷刻沸腾成一座摇摆晃动的波浪大山,随着天昏地暗挣扎起伏,看起来随时都要劈裂倾倒,万斤压身后势必将人严丝合缝埋葬其间。
——阿清周围二十步内皆是这种只有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时才会出现的风雨飘摇。
她趁势怒吼,声音里夹杂一种所未有的暴戾,厉声道:“滚开,否则杀了你!”她知道这副模样的自己撑不了多久,要是不能趁此时机将人逼走,就只能以命相杀。
恐怖的灵压配上简洁明了的杀意,就算语气紧绷,还带着难以控制的细微颤抖,也足够带来巨大压迫。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只要对方不识时务不怕死,非挡在前面,她绝对可以履行诺言,废了这条命也要送人一程。
反正左右都是死,把这口蠢人挡道的气出了也算做个顺当鬼。
林诧横剑相抗,根本上不得前,看着几步之外两簇恍如盛火的绿眸,艰难开口。他将声音尽力放低,似是安抚,字句之间明显透着难熬的费力:“好,我离开。可是你现在很危险,我可以帮你。”
言毕,再没什么动作,只被逼得后退了些,双脚在泥泞的土地上剜出两道深痕。他似是在等阿清有所反应。
阿清理智不稳,只要外界一点刺激就足够让原本激动的灵力更加张狂放肆。
是以原本表达好意的话听在她耳朵里远不是这么回事——刚刚分明说的很清楚,只需要他立刻马上从她面前离开,用不着什么危急时刻出手相助。
这个陌生人不仅来路不明、出言阻拦、满身古怪,又非要在这时候跳出来做个送佛送到西的好心人。
好心人难道看不出来,他再不走,就真的要把人送到西了!
阿清不愿妄动杀念,可此人身上根本就像藏着个恶毒诅咒,让她触之欲死。脆弱的神经绞尽脑汁想要避开接触,愈发薄弱的理智在分神抵抗之余更加模糊,只能力不从心掏出逃离和杀人两种办法,以求能够让对方立刻消失。
可惜,前一种已经试过,那人穷追不舍、言行不通,撕心裂肺的疼痛逼得阿清不得不亲自着手实施后一个。
她怒火三丈高,狠狠答道:“不用你帮!”尤见对方脚下继续生根,杀意顿时暴涨,既如此,那就别怪她把好心当驴肝肺削成片了。
她低声警告:“你既不走,那我送你走!”
下一瞬,四方曳出的灵力被强行拖动,翅膀一样聚往胳膊裹住双手,覆在五指的绿色陡然生出形状,顿时生出十把尖锐利刃。接着凭空腾起,整个人就像一杆扔出去的银枪,刺开雨,破开风,直往林诧额心而去,直捅必死之处。
架势很足!
然而只有架势足。
她上辈子,应该是上上辈子,半点武学门道都没碰过,稍微跟打沾边的只有小时候领着一帮小弟跟另一帮抢山坡、争洞穴,挨的打倒是不少。
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人真刀真枪地干,甚至为了保命走到杀人这条未免过于遥远、过于荒唐的路上。于是对此情此景不免一声慨叹。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难道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就是为了干这事的?她的福与祸来的就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上辈子自觉和这种舞刀弄枪的玩意无缘亦无意,没学过没练过,这辈子才能想怎么就打怎么打,倒少了约束——出手不要求拳拳到肉、招招精彩,力求指哪打哪、一击毙命即可。
她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只知道类似于命门的位置。于是每次出手都贯彻一击必死的坚定主旨,回回攻往心脏、咽喉、额心。
她确信,只要能碰到这些地方,绝对一次就能送对方见阎王。
阿清动作不算迅捷,但汹涌灵力为其加持,让每次攻击都带上杀意十足的死亡气息。一旦靠近,即便灵力波动的余威也能将对方伤到吃痛闷哼,甚至见血。
林诧一举一动尽是抵挡,并非怜惜寂寞空林里的孤单妙人,而是此地的诡异限制让他不得不如此。
要是对峙间隙也催动浩荡灵力,光是此举带来的莫名累赘之感就足以让他骤然跪地,难以起身。
这就要求他需得全神贯注盯着阿清一举一动,以便心中有数准确挑选时间抵抗来者之击。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制,而对方的灵力却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运用自如,不受一点影响,甚至还发生灵力暴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麻烦事。
即便暴动如此,也没见有停下的迹象。出手悍然击碎雨帘,带着要人命的凌厉。
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这话就是冤枉阿清了——灵力暴动是说停就停的吗?再说了,让你走你不走,不打你难道跟你攀亲戚就地开唠啊!
两人接连过了十几招,阿清每一掌都恰好被林诧挡在剑身之外。人暂时没死,倒是将林诧脸上、胸膛、脖颈、双手、胳膊弄出十来处见血的伤口。
血聚滴而下,在身上蜿蜒成一道道粗红线条,不等涓涓而下就被雨水化开。一大片浅红连着另一大片浅红,偶有几块深浅不一,将上半身已有好几处破烂撕裂的浅青劲装渲染得别有一番风味。
阿清不会欣赏活人,她只要一具尸体,这种程度不会鲜血流尽而亡。
所以,还不够。
灵力外泄越来越严重,意识被牵动地愈发不清醒,思考能力流失大半,几乎纯靠眼睛和双手完成攻击。
她尚未晕死过去,整个人却如同被武功盖世的大侠夺舍一般,只要出手必能见血,就像强弩之末的耗命爆发。
林诧不仅要承受额外压力,更要挡下阿清的利掌,疯狂喘息之间根本做不到剩出还手的余力,恨不得把下辈子的力气也用上。
十几招过后不知后退了多少步,伤口也来不及数多了多少处,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眼白不正常地发红。
中间还狠狠地撞在树上、跌在地上。不受内伤,估计是不太可能的。
为了不让自己得一个英年早逝的身后名,他必须马上做些什么。
趁阿清蓄力间隙,林诧见缝插针,抓紧时间叫停,还没开口就吐出一大口憋在胸腔的血来。
他没工夫去擦,弯腰拄剑断断续续道:“等、等一下,不打了,我走……走还不行……”
没等说完,掌风带着尖刃,顷刻已至。
阿清已经不能清楚思考,反被暴虐灵力摆布,每次出手对她自身的伤害无疑最大,可她根本不能自如地停下来。
如果灵力要尝到死人的滋味,那她就是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尖刀。
武器是没有权衡利弊这一说的。
林诧的话,她听不懂。
手上动作丝毫未减,双脚并无借力,凌空而起,手中灵力由尖甲幻化为绿色尖长直刃,于半空中俯冲而下,凌空卷起一道肉眼可见的移动风暴。
林诧想过自己请求停战的话或许不太管用,但没想到这么不管用。
他只得再次催动大量灵力,看着那直冲自己而来的绿色利刃,胸口一沉,待到阿清逼近之时动用尽全身力气斜剑格挡。
兵刃相交的瞬间,两处浩瀚灵力相撞,他被瞬间对冲激荡的大量灵力击飞,当空喷出一口热血,然后直挺挺砸在十几步之外的地上。
一声重响。
一阵大雾。
林诧早已无力招架,全身疲惫不堪,连骨头缝里的力气都挤了个一干二净。大雾来袭,他竟心生欢喜,仿佛弥漫的雾气能够摒去一切疯狂的死亡攻击。
即便不明敌方位置是任何形式对抗的大忌,他还是松下手中沾血的剑,呈大字形松松垮垮地摆在雨里。冰凉的地和雨水紧贴着他的背,也不觉得冷,紧闭眼睛静仿佛要融在原地。
他想:“就算还有下一次,也不动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十几步之外,那个掌管着下一次的人正呆呆地站着——阿清没有被灵力震飞,只堪堪后退了几步。
围拢而来的雾气将她与外界产生的联系的统统切断,那个让她抓狂的存在瞬间失去踪迹,她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利刃所指的方向。
体会到魂归天外又再度入体,阿清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自己好像听话了。
灵力张牙舞爪后渐渐平息,转变之突然让人难以接受。但阿清能感受到,它们在悄悄地、乖乖地回笼,重新聚在一起,护在四周。
倦鸟终于归笼,可笼子看起来就要烂了。
阿清眼睛忽明忽亮,很像无云夜里天上的星星,更像幽幽发绿的萤火虫。萤火虫亮得很勉强,好比阿清,醒得很勉强。
按说早该晕了,她也觉得自己早该晕了。到目前为止,她完全记不得自己出手多少次,伤到别人哪里,自己被伤到哪里。
朦胧中隐隐觉得,如果再不停下,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此时身体彻底力竭,毫无预兆地瘫软倒地。
第一次真刀真枪打架,要了她半条命,突然不受控更剥夺了另外半条的生机,打下来两只手差不多已经烂掉,更严重的是——她要升仙了。
阿清有点慌,她觉得自己要不行,软绵绵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眨了眨眼还是黑蒙蒙的,连雨都看不进眼睛。
难道这就是真实的死亡吗,浮在空中一样,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混沌的意识悠悠回转,对于刚才那个男人,已然将与之相关的一切抹上一层名为痛恨的强烈情感。
那张脸只要有缘再见,一定先暴打一通。
当然,是在灵力很听话的前提下。
阿清长叹一口气,可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漫长的空白让她想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她没有去过,但莫名对场景里面的人感到熟悉。
哦,那不是她的记忆,是在羌无的意识里——她曾短暂地进到里面,随便看过几个场景。
一段零散的画面在眼前匆匆闪过,脑海凭空出现一个名字,随之浮现的那张脸赫然就是刚刚拦路的人。
林诧。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好,记住了。
可是好像也没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