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竟与她生得这般像

作品:《晚春潮

    是夜,近乎浓墨般的夜色,没有一点光亮,月光被藏在云后,枝叶被风吹动,连带着半人高的杂草,发出沙沙声响。


    直到某一刻,风好似静止,枝叶停止了摆动,沾着泥土的绣鞋碾过杂草,接着——


    “咻——”


    是利箭破空的声音,而绣鞋的主人,极力跑着的的女子猝然回眸。


    一双透着水汽的美目清晰映出尖锐箭尖,她呼吸一滞,死死压住就要喊出的尖叫,猛地扭身。


    利箭划过肩膀,衣襟划破,细白肌肤沁出血色,少女吃痛,却无暇去看伤口,只极力控制着呼吸再次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利箭破空的声音再次出现,紧接着后颈一凉,她连忙蹲下身,接着一枚箭羽在她跟前扎入泥土,几乎一半都没入泥土里。


    她心里一惊,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


    可身后声响仍在靠近,她指尖微颤,缓缓挪动,直到摸到怀里沁凉匕首。


    周遭草木似是动了动,她心一横,就要转身挥刃——


    “是何人在那?”


    是迟疑的,带着些怯意的女声。


    接着光亮逐渐靠近,两道身影逐渐显现,身后声响似是停滞,于溪荷握紧匕首缓缓抬眸,在瞧见男子腰间佩剑时眼眸微凝。


    周遭草木再度动了动,男子似有所感,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呀,姑娘你,你受伤了!”


    那女子连忙将她扶起,被扶起那一瞬,她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接着火把被挪到跟前,一阵光亮中传来那男子的声音:“好像中毒了。”


    中毒。


    她晃了晃头,眼前又是一阵迷蒙,迷蒙中瞧见那人从地上拔出箭羽:“你运气比里面那位娘子好些,正巧这毒我能解。”


    里面那位娘子?谁?


    却不等她想清,脚下又是一软,思绪彻底沉底。


    ——


    “溪荷,你听伯母一句劝,莫要再深究了,你只需记得从始至终都便不曾有你兄长这号人。”


    是并不大,但分外熟悉的院子,她站在石桌跟前,而石桌对面立着一对夫妻,妇人穿着素雅,几乎皱成川字的眉头隐隐透着担忧,她挽着的男子着长衫,袖口带着墨渍,显而易见的读书人。


    是教书先生夫妇,是自小看着她与兄长大的长辈。


    而她正不断拿出阿兄的东西,留在家中的诗文,曾穿过的旧衣,甚至是用过的碗筷,她将这些一一摆在他们跟前。


    “怎么可能不存在?”她听见自己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就算是我发了癔症,那这些东西算什么?阿兄是与我一同长大的阿兄,是我唯一的亲人,怎么可能不存在?”


    她看见自己双眼哭的红肿,看见自己死死抓着阿兄的衣物,看见自己神情掩不住的执拗:“骆先生,阿兄是您自小瞧着长大的,您也觉得他不存在吗?”


    “砰——”


    画面潮水一般褪去,她倏地睁眼,眼前场景分外陌生,她顿了顿,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归。


    突如其来的追杀,逃不掉的箭羽,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还有……中毒。


    她倏地起身,手上的伤因动作隐隐疼痛,她眉头微皱,下意识抬手去碰,摸到的却是细滑柔软布料,这不是她的衣服,她穿不起这样好的料子,思及此她动作一顿,神色顿时警惕。


    “姑娘醒了?许是我不小心掉了面盆,吵醒了姑娘。”


    她抬眸,正瞧见出声的人从地上捡起面盆,方才确有砰的一声,只这女子……


    她将人端详着,梳着双丫鬟,面庞圆润,眼眸弯弯,瞧着分外和善,像大户人家的女使。


    “秦郎君说姑娘中毒不算深,醒来再喝一帖药便能好全。”许是想到什么,女子神色一下难过起来,“若我家姑娘也能这般便好了。”


    提及“我家姑娘”,于溪荷恍然想起昏迷前那男子曾提及的娘子。


    还有那句你运气好些。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孱弱,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落下:“珠圆,莫要将人惊扰了。”


    跟前女使模样的女子神色立时担忧:“姑娘,你怎么起身了?”


    她走到门前,扶着一微微颤抖着的手进来,手很是纤细,没有一点茧子。


    这是双不沾阳春水的手。


    于溪荷视线流转,顺着这手缓缓上挪,着湘妃色褙子,香竹绣样点缀在衣袖,衣领和衣摆之间,虽不曾佩戴首饰,却也可窥见其中显贵,她视线再次上挪,直到看向来人样貌。


    而在看清那一瞬,她呼吸有一瞬停滞。


    这人竟,竟……


    来人缓缓启唇,面上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姑娘也吓了一跳吧。


    “我们竟生得这般像。”


    是的,这人生得与她有三分相似,若不是她眉宇带着病气,又比她瘦上许多,只怕是会更像。


    此前她也曾听兄长说过这样的奇事,可当人就这样站在跟前时,瞧见她那副与她生得三分像的眉眼时,她竟完全没了言语,只能看着她一点点缓慢走近。


    她似是病的很重,从门外走进门内这短短几步,便止不住的咳嗽,那唤作珠圆的女子要上前搀扶,却被她拂开,她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微颤指尖碰到她眉眼,一阵沁凉。


    还有她羸弱又喑哑的声音:“姑娘你,唤什么名字?”


    她下意识应:“溪荷,于溪荷。”


    眉宇处的手再次颤了颤:“哪个溪,哪个荷?”


    她觉得奇怪,垂眸间瞧见自己身上衣襟和处理妥当的伤口,或许她们没有恶意,若有,也早该发作了,而不是现在这般给她处理了伤口,又予她衣物。


    她抿了抿唇,缓缓应声:“溪流的溪,荷花的——”


    却不等她说完,跟前的人倏地俯身,用力抓着她的手,她力道不大,却极力抓着,微颤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姑娘,你替我吧!”


    什么?


    跟前的人一错不错看着她,她很瘦,面上没有一点肉,眼眶凹陷,便显得眼眸格外大,眼眸里还透着死灰复燃的光亮,就,就像是。


    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唯一能救她的那根稻草。


    她呼吸分外急促:“我也唤熹荷,晨光熹微的熹,你与我生得这般像,我们又几乎用同一个名字,那你何尝不是上天予我的怜悯?”


    她听不懂了,且她这副模样实在让人不安,她试图缩手,却依然被她紧紧拽着。


    “姑娘,我求你,我就要死了,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想知晓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我想知晓是否我当真只是个弃子,我还有许多想知晓的事,可我就要死了——”


    她倏地停顿,眼眸一下红了,喑哑声音也带上哭腔:“我若这样死了,我如何能甘心?


    “我甚至,都不知晓要害我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