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命为筹

作品:《晚春潮

    瞧着她这般模样,于溪荷心里一惊,她该是要说些什么才对,但被这样抓着,被这样一双眼眸瞧着,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好似说什么都无法够得上她声音里的重量。


    而且替。


    她抿了抿唇,她甚至不敢深想此一字的深意。


    “咳咳咳,咳咳咳……”


    握着她手的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她身后俩人连忙上前,唤作珠圆的端来茶水。


    另一个是昨夜匆匆见过的,她眼眸微红,一边倒出药丸,一边哽咽着声音:“姑娘,快,吃下就好了,吃下就不难受了。”


    场面一下变得混乱,跟前的人越咳越厉害,她凝眉抓了自己手帕递出,跟前的人接过,却倏地吐出口鲜血,血液将将浸染了手帕,触目的红。


    空气有一瞬安静,窗沿锒铛响了声,有风吹来,吹散一室血腥。


    血液模糊了荷花绣样,唯有依稀一个溪字干净如初。


    “各位,”这时倏地有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一男子迈步走进,因是女子闺房,他只停在屏风外,“恕在下冒昧,只时间不等人,你们或许现下便要离开了。”


    这人是?


    于溪荷带着疑惑看向珠圆,接到视线的珠圆适时出声:“是此前提过的秦郎君,唤作秦齐的,是偶然在这驿站遇见的游医,他医术了得,还会些功夫呢。”


    “我们姑娘现下吃的药便是秦郎君给的,”提及此,她神色暗了暗,“也是他发觉我们姑娘并非生病。”


    而是下毒。


    她默默在心里补全珠圆没能说出口的话。


    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再次出声:“这位娘子中毒已有八年有余,下毒之人极有耐心,一年又一年,逐年增加药量,要的便是在今年让人香消玉殒,我发现的太晚,已回天乏术。”


    听到八年,跟前人神色微变,眼眸愈发不甘,她声音发紧:“姑娘,我乃帝师嫡次女,我还有一未婚夫,乃是宁王府次子,只要你替了我,便是拥有显赫婚事的高门贵女。”


    帝师。


    于溪荷倏地抬眸,如今天子年幼,太后掌权,帝师作为太子老师,有辅政之责,可谓权势,且最重要的是,帝师是今年科考主考官。


    她兄长是科考后失踪,焉知不是科考时发生了什么。


    若能顶她的身份。


    她眼眸微凝,似要出声,却在与人对上视线时止了话头。


    跟前人仍一错不错看着她,眼里的不甘无不在提醒这替身二字的重量,而她。


    当真担得起吗?


    两人对视无言,气氛有一瞬寂静,直到——


    “咻——”


    一枚箭羽倏地破窗而入,就要刺入于熹荷胸膛——


    于溪荷呼吸一滞,立时抬手将人往自己身上一拉,箭羽将将擦过,狠狠刺入一旁的花瓶,花瓶顷刻碎裂。


    “竟来得这般快!”屏风后的人倏地上前,他抽出佩剑,护在几人身前,“你们先走,我断后。”


    她看向窗外,依稀瞧见几个黑影正在靠近,这里不能再待了。


    她顾不得手臂的疼痛,抓过一旁的衣服往身上一穿,接着扶着于熹荷便要走,不曾想却没拉动。


    她急切着:“顾不得其他了,现下保命要紧!”


    她用上力气,准备直接将人提起,却还是没能拉动,那方的秦齐已经抵挡数枚箭羽,脚步声也隐隐传来,她更急了:“那个,那唤珠圆的,快来搭把手!”


    珠圆慌乱上前,却被一格外纤细的手隔开,还有手主人的声音:“我不走了。”


    什么不走?这会是使性子的时候吗?


    于溪荷气不打一处来,示意珠圆一同准备直接将人扛着走,她却将她反握,依然是虽微弱,却格外紧的力道,她神色一怔,接着垂首,再次对上她的眼眸。


    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眸,此刻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她说:“姑娘,这些人是来追杀你的,对不对?


    “秦先生昨夜便提醒过,他们身份未明,查清我身份后,若背后势力不惧我身份,便会再来将我一同杀了。


    “稳妥的法子应是我带你离开,可我没有,你可知为何?”


    她弯了眉眼,笑容在她病弱面容上绽开,迎着她眼眸里的光亮,让她蓦然想起她的名字,晨光熹微,那破除黑暗的第一缕光亮。


    “因为我在赌,若这背后的人连我的身份也不惧,那是何等势力?而姑娘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倏地扒了外衣,接着捡起地上箭羽,就要刺入自己胸膛——


    “姑娘!”


    “不要!”


    于溪荷失声而出,却已经来不及,箭羽没入心脏,鲜血一汩一汩涌出,还有她已经极度微弱的声音:“不若像这般,我替你死,你替我活。”


    她这才发现,原来外衣之下她穿的是她的衣襟,甚至衣袖还有此前被箭划伤的痕迹。


    “姑娘,姑娘不要……姑娘……”她的两名女使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却仍是笑着:“别哭,我本就是要死的,也不要难过,因为你们还要帮着这位姑娘,在我那暗无天日的后宅里,活下去。”


    于溪荷唇瓣微颤,她缓缓闭眼,极力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


    那方还在抵挡箭羽的秦齐在这时出声:“快走!人就要过来了!”


    她说的对,此等势力下她能逃到哪里去?这份重量无论她担不担得起,她都得没得选。


    她已经没有退路。


    “你们在犹豫什么?还不快些!”


    她倏地睁眼,手捡过一旁箭羽,接着在于熹荷手臂上重重划过一道,珠圆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她指尖微颤,沾了血液的箭羽掉落在一旁:“我身上有伤,若不做足细节,便会漏了破绽。”


    她将贴身玉佩挂在于熹荷腰间,抬眸看向她时神色不忍,她比她果断,救下她,劝说她,再替她死,一步一步都被她筹谋在内,甚至她的性命。


    “快走!我挡不住了!”


    她压下情绪,声音逐渐坚定:“我会为你查清所有,从此刻起,你的不甘心便是我的不甘心。”


    她拿过掉落在一旁的外衣:“于熹荷,你既替我死,那我便为你讨回公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齐再次催促:“快走!”


    她决然起身,起身时将那俩哭得不成样的女使一同提起,秦齐不断退后:“走后窗!”


    她将两人从后窗推出,接着翻身而过,秦齐紧随其后,后窗就要关上,在即将关上时她再次回头,那与她相似的面容再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