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交锋,威胁

作品:《晚春潮

    她终究没能去成江小娘院子,因为才过午后,她便被于赋永传唤,说是要问五姑娘的事。到底是要问五姑娘,还是她突然与孔氏的亲近引起了他猜忌,无从得知。


    只是他唤了,她便得去。


    玉润一边给人穿衣,一边担忧着:“姑娘,主君会不会……”


    “不会,”她穿好衣服,“于赋永此人看着和善,实则深不可测,他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都在他掌控内,是不会因为我不过这点动作而觉得我脱离了掌控,应只是试探。”


    “试探?”


    她点头:“就像养了只猫儿狗儿,你会对它规训,也会对它纵容,但终究有不听话的时候,不听话时就拎到跟前,或是给好处又或是打骂一顿,总归也不会担心它会离家出走了去。”


    玉润皱了眉:“姑娘怎么越说越邪乎了。”


    她按了按钝痛的心:“去了就知晓了。”


    她拢好衣襟,拿上蒲扇,又接过女使递过来的药碗饮下,嘴里已苦的不知滋味,却也让人清醒,她看向窗外,日头正晒,荷花蔫地没了形,耷拉在水面。


    她被请进了书房,进书房时于赋永正在看那幅画,那副有机关的画。


    她心里一凛,面上不显,只俯身行礼:“爹爹万福。”


    画卷前站着的人转过身:“乖乖来了。”


    他面上含笑,声音温和:“是不是热坏了?我特意唤人取了冰来,快歇歇。”


    她顺势坐在一旁圆椅上,面上同样扬着笑:“我听小厮说爹爹唤我来是因着五妹妹的事?”


    他应:“这不过是附带,爹爹忙了许多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主要是瞧瞧你,下边的人说你过敏了,可是碰到了陈皮?你那俩女使也实在失职,平白让你遭了罪。”


    说着走了过来,就要掀开她衣袖查看。


    粗粝指腹按在手腕,她浑身有一瞬紧绷,却极力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直到他将衣袖掀开,仔细查看着疹子。


    她忍了忍,稳住面上的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爹爹莫怪我女使,是女儿自己不小心。”


    他检查完,松开了她的手,她克制着立时将手回缩的冲动,只笑着:“五妹妹的事也实在是女儿无能,她近来在议亲,女儿本想带她露露脸,谁曾想她惹恼了长公主,教人直接扣下了,我已给妹妹求了情,今日便能回来了。”


    跟前人当即皱了眉:“惹恼公主?她怎的敢,回来得好好罚她才行,不若下次出去不知又惹恼了谁。”


    “惹恼了长公主,等她回来后且沉寂一段时间,议亲的事往后再议吧,”他又走到那画跟前,“对了,乖乖今日去你阿娘那了?”


    又是这声乖乖。


    她将没由来的恶心压下,只温和着声音:“嗯,等二姐姐出嫁后,想来女儿出嫁也不远了,总与母亲这般僵着也不好,我还想母亲送我出嫁呢。”


    他摆弄着画卷:“哎,你母亲这般对你也是怪我,我当年与她姐姐,也就是你那位姨母有些渊源,她便如此误会了我二十余年。”


    竟就这样直接提起。


    他回过头看过来,目光似和蔼又似审视:“你可听过此事?”


    来了。


    她装作无辜,眼眸恰好好处的疑惑:“可是女儿生得像的那位已故姨母?此前去外祖家时外祖母曾提过,瞧见我还好一阵伤心。”


    “你还去了忠勇伯府。”


    她心口一跳,缓缓抬眸,他面上仍是笑着:“去了也好,你母亲与他们断了多年,若能因此缓和也是好事。”


    说着他突兀动了画轴,机括声响起,上方弹出一道木盒,他微微垫脚拿过木盒。


    “说来也怪,近来不知怎的了,总觉得有人来过我书房,动了些东西。”


    她衣袖下的手倏地握紧。


    于赋永拿着木盒走到她跟前:“乖乖可知晓里面是什么?”


    空气静了静,旁边冰块的冷气不断上扬又蒸发,仿佛透进了她骨子里,冰凉刺骨不算还要激起一身冷汗。


    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


    她上次来时莫不是漏了破绽?她脑海开始清晰回溯上次来的画面,所有东西她都已归位,也不曾瞧见别的可能暴露她的地方。


    她不过是搬了椅子……


    不对,椅子。


    她眼眸微抬,瞧见椅子下覆盖了层尘土,而椅脚旁边清晰有一道被挪动过的痕迹,是这里,竟是这里。


    她倏地起身半跪在地:“求爹爹责罚,女儿上次来时无意间碰到了画卷,弹出这盒子时曾好奇瞧过一眼,女儿并未打开,求爹爹责罚。”


    跟前人却将木盒递到她跟前:“没事,打开看看。”


    她心跳狂跳着,指尖微微发麻。


    “没事的,既然爹爹给你看,那便是能看的,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小机关,你是我女儿,有什么不能看的。”


    她极力将自己稳住,抬手接过木盒,接着缓缓打开。


    空无一物。


    阿兄的玉佩,阿兄的考卷都不见了,什么都没有。


    “跟乖乖上次看见的可是一样?”


    身体快过大脑,她手倏地一颤,险些将木盒就这样摔出去。


    冷静,于溪荷,冷静,阿兄还等着你去救,熹荷的公道还等着你去讨回,不能慌。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神色分外无措:“爹爹,女儿上次真的没有看,女儿如何敢瞧爹爹的东西?”


    她将木盒关好,抬起,递到人跟前:“爹爹若是生气,便罚女儿吧,女儿甘愿受罚的。”


    他却没有应声,只这样让她举着,许久。


    久到她胳膊微微颤抖,几乎要撑不住时他才扶过她的手臂,粗粝指腹按在手腕,脉搏跳动的位置,接着稍稍用力。


    她被扶起。


    “爹爹已说过了,哪有什么不能看的,都能看,且爹爹怎的舍得罚你?”


    他抬手碾过她面颊发丝,目光专注在她面上,她的五官,她的模样。


    “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你了。”


    怪异感觉在心底扬起,让她想要退后,想要避开他的触碰,理智却告诉她不行,她硬生生将那些冲动都压回,只垂着眸:“方才爹爹可吓人了,女儿心里害怕。”


    接着举起蒲扇,装作委屈的模样垂了头,也挡去他的目光。


    他顿了顿,松了手,转过身,将木盒重新放回,接着动了动画轴,木盒归位。


    “乖乖且回吧,爹爹要处理公务了。”


    她手有一瞬松懈,却极力稳住,俯身行礼:“那女儿便告退了,爹爹莫要太过操劳。”


    说着她转过身迈动僵硬步伐,在即将走出门时又听见:“日后不要来我书房了,若有想看的书且告诉爹爹一声,爹爹派人给你送去。”


    她大脑一阵嗡鸣。


    “是。”


    她听见自己应,门外候着的玉润上前,她倏地抓紧她手臂,依靠着人才能将将稳住身形。


    玉润担忧着回头:“姑娘……”


    她暗暗摇头,只维持着姿态迈步走着,直到离开很远,书房再也瞧不见时才陡然松懈,脚跟着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玉润连忙将人扶着坐在一旁的亭子坐下,她愈发担忧:“姑娘……”


    于溪荷抓紧玉润手臂,抬眸时眼里的情绪几乎要将人淹没:“他一早就给我下了局。”


    一开始他便知道她是假的,她提出要去书房,他欣然答应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若她当真做了什么,不仅可以摸清她的来意,还可借此摸她的底细。


    加上之前的驿站流匪如此凑巧,他怕是已经知道她是谁,又是为谁而来了。


    而今日。


    她缓缓闭眼:“是威胁。”


    他先提及当年他与孔氏,便是点明他已知晓她在查什么,此后又将机关拿出,让她亲自打开木盒,不过是警告她,最好乖巧一些。


    不然她在乎的,便要不保了。


    当真是与虎谋皮。


    这次交锋她被捏住软肋,已落下乘。


    她面色惨白着,抓着玉润的手一下无力。


    玉润将人稳住,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她不曾听懂,只知晓自家姑娘状态当真是差极了,她不禁急切:“姑娘,要不,要不姑娘先离开于府?去谢小侯爷那也可以,别的地方也行。”


    “不用。”


    她撑着人起身:“事到如今,已无法脱身了。”


    玉润将人扶起,手经过脊背时一阵湿润,姑娘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里仍是担忧:“可如今瞧着,到底是姑娘自己入的局,还是主君在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


    她眼眸微动,心里逐渐有了别的思量:“是了,该是要探明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留我在府里,他到底要利用我做什么。”


    可该从何处探明?


    还是要从孔氏入手。


    可这威胁就在眼前,她已不能明来,那又该如何暗里接近孔氏?


    她只有一张底牌了,身份真假可是威胁,亦可是她的筹码,可这张牌若打出去,若输,那便是满盘皆输。


    “姑娘不若歇一歇,我们先回院子沐浴,好好休息一会。”


    清荷苑已在眼前,珠圆已归家,正站在院子跟前,瞧见她们后当即摇手:“姑娘!”


    如此鲜活,如春日里最先长出的新芽,嫩生的,斥着生命力的。


    与她截然不同,她已在这偌大的宅院,你来我往的争斗算计,宁王府与于赋永之间,行将槁木。


    好累。


    她缓缓闭眼:“那便歇一歇吧。”


    珠圆瞧见人状态明显不对,连忙上前来迎:“姑娘怎么了?”


    玉润看了周遭女使一眼,只说:“姑娘一夜未眠,今儿又忙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你去备水,姑娘要沐浴。”


    “好。”珠圆连忙去烧水。


    于溪荷回到房里,躺在小榻,发丝垂落满地,她没有闭眼,只看着跟前一小块地方。


    阿兄,你在宁王府,可如我这般煎熬?


    ——


    是夜,宁王府


    一道黑影越过高墙,窜入府邸,而原本熄了灯的府邸,有一处缓缓起了光亮,是很不起眼的一处,蜗居在角落里,灯忽暗忽明。


    映着一人面颊,岁月浅浅在他面上留下痕迹,又被剑眉星目,凌厉神色冲淡。


    他一身里衣,眉头紧皱:“还没找到人?”


    黑影跪下,掀开帽檐,竟是一女子,若于溪荷与谢成锦在此,便会发现这女子是那青楼里的,与周宏方私会的那名。


    女子听了这问话,浑身都颤了颤:“回王爷,属下无能,不知是何人将他藏起来了,竟一点踪迹也无,还请王爷责罚。”


    站着的人伸手,指尖捏住女子下颌,将女子面颊捏的凹陷:“周宏方吃素的,你也是吃素的不成?你混迹市井多年,连个人都寻不到?”


    女子眼里满是惧怕:“王爷,求王爷再给属下一些时间,我再找一找,再——”


    手倏地下挪,掐住脖颈。


    女子要说的话生生停在喉头,只剩呜咽声。


    手愈加用力,用力,在用力——


    “咳咳,咳咳咳……”女子捂着脖颈,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息着,她匍匐在地:“谢王爷不杀之恩。”


    站着的人扭了扭手腕,他看着地上的人,眼里闪过嫌恶:“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还不再去找。”


    “是。”女子消失在原地。


    四周再次静了静。


    油灯忽明忽暗,被人举着往前,直到来到假山,手按了按假山一处,一阵轰鸣后,假山被一道门替代,这园子里,假山层峦的地方竟有一处密室。


    他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前:“你都听到了,不若你先告诉我,到底还有谁在帮你?”


    没有应声。


    这结果自是在他预料之中,他嗤笑一声:“挣扎有何用?不会有人帮你的,谁来谁死,你不如顺了我的意,动笔吧。”


    依然没有应声。


    他眼里闪过不耐,重新按下假山一处,门又被假山替换,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异样。


    他熄了灯,回了房,这处再次归为平静。


    而假山里,密室里,靠在门后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眸,会是谁?会不会,是溪荷?


    他脑海里出现少女的模样,眉眼弯弯,拽着他衣襟,一声又一声唤着阿兄。


    他浑身倏地紧绷,手无意识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