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辛秘

作品:《晚春潮

    城东的有鸾首饰铺子的首饰样式虽轻巧,款式也别出心裁,却因着铺子位置不讨喜,生意一直平平淡淡,少有贵女会前来,今日也如往常一般惨淡着。


    直到一明显大户人家的女使走进,她梳着双丫鬟,瞧着年岁不大,穿的衣襟却极有讲究,团花纹样的短衫,精致绣样,光是这一身便已经是普通人家望尘莫及的。


    她还极有礼貌,进来后微微俯身后才说话:“店家这可有什么首饰簪子?我替我家姑娘瞧一瞧。”


    掌柜的立时来了精神,连忙将人迎进来,又招呼伙计将新品取来,只是不知怎的,女使看了没一会便说要如厕,接着去了后院。


    好在很快便回来,接着打包了店里才制出的,最为精巧的那枚簪子,花了有五十两那么多,几乎抵得上他们整个店半年的收入,直直给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不仅塞了一对耳坠,还出门相送。


    目送女使上了马车后,隔壁书铺新来的伙计也站在门前,这小伙子身形挺拔,举止也不俗,偏偏伤了脸,每日都带着面巾。


    说是掌柜的亲戚,本来读书读的好好的,谁曾想遭了火,烧了脸,便不能科考了。


    她也觉着人可怜,从衣袖拿了些银钱递出:“今儿我卖了大单子,心情好,请你喝个茶水。”


    那伙计也接过银钱妥帖行礼,声音清润:“多谢掌柜,掌柜生意兴隆。”


    “只是生意兴隆的!”她走进门,高兴的哼了小曲,只她不知道的是,她转过身后,那伙计暗暗看了离去的马车,此后回了书铺,去了后院,从衣袖里拿出封信。


    信封上坠着梅花洒金,好似还带着香气,他无暇顾及这些,径直打开,抽出信纸,只见上边写着——


    “且去启明寺一趟,一是将住在启明寺往左第二条街第三间屋子的郎中带回,二是查一查启明寺,近来可有人来问‘我’的事,拿‘我’的东西,切记,尤其是于熹荷自小的习惯,画像,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他眼眸微凝,于熹荷,看来是有人要以身份发作。


    他环看四周,确定不曾有人瞧见后拿出火折子将信烧毁。


    ——


    按照规矩,于家三房的女眷都得清晨在老夫人跟前请安,此后各个房里的小辈再在大娘子跟前请安,一番礼节后才能各自用早饭。


    只是老夫人免了各家请安,于赋永又免了她在主母跟前的请安,如此她才得了特权,可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只今日不同,今日是她自行要来,不仅今日,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来。


    以往觉着她与孔氏就这般相安无事最好,如今却是不同。


    一是要查清所谓“当年的事”,二来孔氏是于赋永妻子,就算与于赋永感情不合,也不可能对于赋永和宁王府什么都没察觉。


    她要挖掘的,是江小娘触碰不到的那些东西。


    且孔氏是她明面上的“母亲”,是如今最适宜的口子。


    一同来请安的还有江小娘,因着于盈绣还不曾回来,她神色算不好,瞧见于溪荷来时又连忙垂下头。


    “三姑娘也来了。”


    她颔首领先她半步迈入兰花苑:“今日我家女使要去公主府给长公主送礼,应是会将五妹妹一同带回,小娘可放心了。”


    江小娘立时抬眸,瞧见周遭人时又连忙垂下:“多谢三姑娘,三姑娘菩萨心肠。”


    兰花苑院门已打开,女使上前来迎,她举着蒲扇放在身前,迈动步伐跨过门槛:“我从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也没有放过你。”


    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不等身后人出声便先加快步伐,走进内厅,孔氏正端坐上首,她妥帖行礼:“给母亲请安。”


    似是意外她的到来,孔氏顿了顿,直到江小娘也上前见了礼后才出声:“倒是稀客。”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便再没面对面说过话,她接过女使递来的茶水:“听说五丫头被长公主扣下了,可是你们在庄子发生了什么?”


    于溪荷端坐一旁,她同样接过茶水,只抿了抿杯沿:“母亲只听说五妹妹被扣下,不知可听说女儿过敏一事?”


    江小娘瞧着氛围不对,连忙出声:“大娘子,我屋里还有些事不曾了。”


    孔氏摆手,江小娘退出内厅,她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母亲可知晓女儿对什么过敏?”


    孔氏面上难堪了瞬:“你今日来就是来挖苦我的?”


    她摇头,面上浅笑着:“自然不是,我今日来是想与母亲修复关系的,我不知为何母亲自小就不喜我,我却也想承欢母亲膝下。”


    孔氏一下抬眸,她将人看着,只见人说是这般说,面上神情却透着几分无所谓,不像是要来承欢膝下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她禁不住与林嬷嬷对视一眼,面上明显的不信:“承欢膝下?你?”


    “是,”于溪荷起身,再次行礼,“女儿如今顿悟了,往后每日清晨都会来请安,不仅早晨,午后也会来陪母亲说话,我定要日日陪在母亲身边才行。”


    “每日?”孔氏禁不住又与林嬷嬷对视一眼,都在对面面上瞧见了微僵神色,她手里的茶也险些摔出去,林嬷嬷接过茶杯。


    “嗯,我会每日都来,”于溪荷看向周围女使,“母亲可饿了?该用早饭了。”


    “你还要与我一同用早饭?”


    她理所应当:“自然,我既然说了要陪着母亲,便该说到做到。”


    这时女使正好将早饭送来,都是主母院里的人,自是人精一般,在听见那句要一同用早饭时底下人便迅速备了两份,挑不出一点错处。


    各院早饭都大差不差,一碗小米粥,一麦香小巧馒头,还有些小菜。


    她一夜未眠,胃口不佳,只拿过筷子夹了些小菜,一边吃一边眼眸不断流转着,瞧着孔氏吃了馒头,又喝了粥,她才出声。


    “母亲与父亲是如何认识的?”


    话音未落,孔氏险些掉了筷子,她接过手帕擦嘴:“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是奇,做儿女的,哪有不好奇父母当年的。”


    提及此,孔氏一下没了胃口,她摆手让人将早饭撤下,声音几分不耐:“能如何?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当年可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于溪荷眉眼微挑:“父亲可是外祖母亲自给母亲挑的?彼时父亲应还是个读书人吧。”


    却不曾想这句话哪里惹了孔氏逆鳞,让人声量顿时放大:“差不多行了!你今日是来盘问我的不成?我的事哪里轮得到跟你汇报!”


    竟是直接发了脾气。


    看来当年他们能成亲,真的另有隐情。


    她见好就收,接过女使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接着起身:“本是想陪母亲用饭,不曾想还说错话惹了母亲不高兴,女儿这便走,午后再来陪母亲说话。”


    说着不等孔氏应声,便带着玉润离开。


    送行的女使走在前头,她停下步伐,装作慌乱一般摸了摸耳朵:“诶呀,我的耳坠好似不见了。”


    玉润顺势拉过女使:“莫不是掉在哪了,快,好姐姐与我一同帮着姑娘找一找。”说着将女使带到一旁。


    她装作找耳坠的模样,重新摸回了内厅门前,里面说话声若隐若现传出。


    孔氏气急败坏:“你说她到底要做什么?又是什么意思?还说要日日前来,日日,我欠她的不成?”


    林嬷嬷好生安抚着:“大娘子莫急,都说儿女债儿女债,大娘子得了大姑娘那般懂事的,那三姑娘自是要讨债一些。”


    “可你看她那副模样,”孔氏仍气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那般让人猜不透,真是越来越像大姐姐了,我生得她长得那般像就算了,性子也那般像。


    “你可还记得上次她来时?


    “那向小娘和四丫头的事都是她做的,她一个小姑娘竟有这般心思,简直跟我那大姐姐一模一样。


    “怪不得于赋永那老匹夫那般偏爱她,我瞧着怕不是宠女儿,是借着她去看他心里的人吧!”


    林嬷嬷陡然厉声:“大娘子慎言!”


    孔氏一下没了声音,许久她才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日子都过了二十年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只是我这女儿生的,倒像是直接从她那抱过来的一样,如今又在我跟前晃悠,我哪能不去想。”


    所以,于赋永其实一直念着孔氏的姐姐,与她生得极像的那位“姨母”?


    甚至宠爱熹荷也是因为生得像她?


    于溪荷一下捂住嘴,以防太过震惊而喊出声来。


    这已算得上于府辛秘了吧?她原以为孔氏只是单纯讨厌她那位姐姐,熹荷与她又生得像,所以瞧见便心里不喜,却不曾想还有这层缘由。


    那于赋永怎么娶的却是孔氏呢?忠勇伯府一共二女,也都是嫡女,娶大姑娘还是二姑娘不都大差不差。


    难不成是因为那位姨母身体不好,不好成亲?


    那也没必要娶二姑娘呀。


    太怪了。


    “姑娘,耳坠找到了。”


    玉润低低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好,找到便好。”


    说着她接过耳坠重新戴上,那领路的女使匆匆走来,神色已有些慌了:“三姑娘可找到耳坠了?”


    她笑着:“找到了找到了,真是麻烦你了。”


    女使摸了摸额头的汗:“这是奴婢分内的事。”说着候在一旁,似是等她先迈步。


    她顿了顿,率先迈动步伐,一边走着一边不经意般:“我瞧着你有些年岁了,是于府的女使,还是我母亲从忠勇伯府带来的?”


    那女使低声应:“奴婢速是跟着大娘子从忠勇伯府来的,大娘子用惯了我们,便将我们都带来了。”


    “原是如此,”院门就在跟前,她将将停下步伐,“那你可有见过我那位早逝的姨母?”


    那女使听了姨母二字,当即便跪下:“三姑娘,三姑娘赎罪,主母有过吩咐,从不让我们提起,姑娘,姑娘我……”


    眼看着人已慌乱至极,她只好将人扶起:“那便不提了,你便当我不曾问过。”


    女使只垂着头。


    她与玉润对视一眼,接着安抚着:“且放心,不会为难你,我这便走了。”


    ——


    她回了院子,才小憩了一个时辰,林嬷嬷便匆匆走来。


    她俯身:“三姑娘,大娘子方才突然有些不舒服,已传了郎中,想着身体不适,便免了三日请安。”


    这就赶人了。


    她从善如流,顺势就要起身穿衣:“母亲怎的不舒服了?不行,我得侍疾才是。”


    林嬷嬷听了这话,直拿着帕子擦汗:“许是这天太热了,大娘子难捱才会不舒坦,郎中也说需得静养。”


    “这怎的好?”她为难着,“我这才说完要与母亲修复关系,就不去请安了,岂不是半途而废了。”


    林嬷嬷面上的笑僵了僵,只说:“大娘子自是知晓姑娘心意的,只是这病来得及,又得静养,也实在没法子……”


    她“苦”了脸:“既如此,我也不好再去叨扰。”


    林嬷嬷送了口气,忙不吝再次俯身:“那老奴便先走了,大娘子那边还需要老奴。”


    于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身影再次消失在清荷苑。


    在一旁的玉润瞪大了眼眸:“这,姑娘分明才去请了个安,竟就让大娘子装病了去?”


    于溪荷按了按脑袋,一夜未眠,又只睡了一个时辰,她脑袋昏沉地紧:“她这般模样,便是说明我已将人惹急了。”


    玉润迷茫:“姑娘不就问了句主君和大娘子当年吗?”


    因着太困,她偷听到的还不曾与玉润分说,她扯过玉润,附在她耳边一五一十说来,玉润越听越震惊,到最后险些没找到自己声音。


    “这,这,这……”


    她又按了按额角:“珠圆可回来了?”


    玉润下意识应:“珠圆买了簪子便去了公主府,她遣人传过话,怕是要下午才能回了。”


    那于盈绣便也是下午回。


    她略一思索,想了想还是决计再去一趟:“等她回来,我们再去一趟江小娘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