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没了文家坳。最后一缕炊烟散尽，村落陷入沉寂。


    李慕婉独坐老槐树下，指尖轻轻揉着因施针过度而微微发酸的手腕。山风呜咽着穿过空巷，矮墙后，一道窥视的目光如受惊的兔子般一闪而过，带着无法消弭的惧意。


    她心中无声轻叹。村民的感激是真心的，那份源于本能的畏惧，同样真实。戮默的存在，如同一柄深藏鞘中的绝世凶刃，纵使收敛了锋芒，那份铭刻于神魂的凛冽杀伐，依旧会让凡俗生灵感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响动，打破了夜的寂静。戮默的身影如同墨色本身凝聚，无声地出现在院中，手中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粥。碗壁温热，驱散了夜的一丝寒凉。


    行走凡尘后，两人约定若非必要，便如凡人般生活，一日三餐，烟火人间。只是……让他去掌握凡火灶台，着实有些难为他。李慕婉不止一次瞥见他指尖引动的灵力火花差点燎着了灶膛边的干柴。


    “趁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将粥碗轻轻放在李慕婉面前的小木几上，随后在她对面落座。玄色的衣袍仿佛能吞噬光线，将他大半身形融入阴影。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慕婉身上时，那源自无尽血海的冰冷寒意似乎被刻意收敛深藏，昏黄的烛光跳跃着，竟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映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


    “道长，”李慕婉捧起温热的粥碗，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唇边漾起一丝浅淡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一起吃吗？”她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戮默的眸光微微闪动，那点暖意似乎更深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属于“人”的揶揄。


    “仙姑问诊辛苦，忘了时辰。我早已用过。”他声音平板，内容却让李慕婉微微一怔。


    她愣住的原因有二：其一，这人居然学会顺着她的话头反将一军了！其二，他分明……从傍晚起就守在自己身边，寸步未离，何时用过饭了？


    “仙姑！道长！救命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如同淬毒的利刃，骤然撕裂了夜的宁静，也斩断了李慕婉的思绪。


    李慕婉瞬间起身，粥碗在木几上轻颤。而她对面的戮默，身影已在声音炸响的刹那消失，再出现时，他已如一道凝固的寒冰屏障般立于院门内侧。


    猎户文老七背着妻子兰娘，面无人色地冲了进来。他背上，兰娘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唇乌紫，不断溢出带着腥臭的黑血。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嗬嗬”的艰难喘息，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秽气扑面而来！


    “兰娘！兰娘她身子骨本就弱……早上咳了血丝……想着……想着今天忙活完就来找仙姑瞧瞧……”文老七嘶声力竭，几乎语不成调，“谁知道……谁知道她突然就……眼看着……眼看着快不行了啊！”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绝望地望向李慕婉。


    李慕婉一步抢上前，指尖搭上兰娘冰冷的手腕。脉象传入识海，她的心猛地一沉。脉象濒临断绝，混乱不堪，一股极其沉滞的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兰娘的肺腑深处。


    这感觉……似有寂灭之息的影子，却又混杂着更加污秽歹毒的东西……不对！


    “抱进来！”李慕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


    她身影一闪已入屋内。指尖微动，数根艾烛同时燃起，辛辣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试图驱散那股秽气。素手翻飞，银针化作道道肉眼难辨的寒星，精准刺入兰娘周身要穴。指尖青芒流转如丝，与那凶戾异常的死毒展开了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搏杀。


    “她近日去过何处？接触过何物？”李慕婉语速如电，目光锐利如刀。


    文老七涕泪横流，几乎瘫软在地：“就……就在村里……哪也没去啊！前些日子…晌午……她去河边洗衣……回来时说……用了仙姑倒在河滩石后头的药渣…想着…想着沾沾仙气防病……”


    药渣？！


    李慕婉捻动银针的指尖猛地一顿。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那药渣……残留着驱散狗娃体内寂灭之息时，强行逼出的微量秽毒……”李慕婉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颤抖。


    察觉肩上传来轻压，李慕婉神思稍拢。


    那秽毒对成人本该如微尘，何以至此？如果只是药渣可以让成人病重至此……


    河流……


    “下游！”李慕婉戮默目光在空中猛烈碰撞，无需言语，一个恐怖的可能性瞬间清晰。


    戮默的身影原地淡去，只留下一缕几乎冻结空气的残烟和刺入骨髓的寒意，直扑村外河流的上游源头。


    李慕婉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脊背的寒意，指尖青芒暴涨。银针嗡鸣，药力与灵力被她催发到极致，死死压制住兰娘肺腑间那正疯狂吞噬生机的死毒。


    在青芒的全力压制下，兰娘濒死的喘息终于艰难地平复了一线，面如金纸稍褪，但生机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她来得太晚了。体内不仅有毒，更有一种歹毒的咒力缠绕，再加上那变异寂灭之息的侵蚀……危在旦夕。


    她只是一个普通村妇……什么人要对她下此毒手？还是说……那人的目标，远不止她一人？


    时间在死寂中变得粘稠而沉重。屋外，连犬吠都彻底断绝，整个文家坳仿佛被投入了无声的冰窟。


    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戮默的身影携着比离去时更甚百倍的极地寒风归来。他看向李慕婉，极其轻微地地摇了摇头。


    那微小的动作，让李慕婉指尖流转的青芒剧烈地摇曳。下游……生灵涂炭！


    “守着她！”李慕婉对几乎崩溃的文老七沉声令道，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她猛地拔针起身，与戮默并肩立于清冷如水的月华之下。


    两道身影瞬间化为撕裂深沉夜幕的流光，朝着河流下游那未知的炼狱之地，悍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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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掠不过数十里，惨绝人寰的景象已触目惊心！


    惨白的月光如同巨大的裹尸布，笼罩着河畔的村落。这里死寂无声，宛如一座巨大而新鲜的坟冢。没有灯火，没有犬吠，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低矮的房舍在月光下沉默地匍匐着，枯死的树枝在夜风中摩擦，发出如同亡魂呜咽般的瘆人声响。


    二人悬停于村落上空。李慕婉指尖飞速掐诀，一层蕴含着磅礴感知力的青色光晕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如同神祇垂落的视线涟漪，瞬间覆盖了整个死寂的村落。


    感知之中，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死寂。数百条鲜活的生命气息，连同鸡犬牲畜的微弱生机，被某种强大而歹毒的力量瞬间抹除，干净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能量废墟中，李慕婉清晰地“看”到了地上残留着波动的阵纹痕迹。


    “有人刻意为之！”李慕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她脸色在惨白月光下显得近乎透明，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强大的神识让她仿佛能“听”到数百生灵在最后一刻被强行剥夺生命时，那无声汇聚，充满绝望与不甘的悲鸣浪潮。


    “滚出来！”


    蕴含着无尽杀伐意志的低喝骤然响起。一股肉眼可见、如同粘稠血浪般的暗红色波纹，以戮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冻结碾碎，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一道阴险刁钻，淬着磷绿幽光的灵力波动，骤然自半塌的茅屋废墟中暴起。它并非攻向二人，而是狡猾地试图遁逃。


    戮默玄色的袍袖无风自动，周身凝聚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沛然煞气本能地就要喷薄而出！


    “留活口！”身后，李慕婉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


    那狂暴得足以毁灭一方小界的恐怖力量，硬生生被戮默以无上意志强行扭转收束。未收的暗红煞气波纹，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瞬间化为齑粉。


    找到了。


    戮默悬于身侧的五指猛然向内收拢。一股凝聚于指尖，足以湮灭神魂的恐怖杀意，如同无形的天罚之矛，遥遥锁定了废墟烟尘中那道正欲再次遁走的黑影。


    “呃！”黑影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仿佛被无形的巨钉狠狠贯穿了脊椎，钉死在原地。他周身刚刚亮起的遁法灵光瞬间熄灭，灵力运转彻底停滞。他黑袍下的身躯剧烈颤抖，暴露在外的双手皮肤下，竟有暗红如岩浆般的狰狞纹路一闪而逝——那是戮默的杀意直接侵入其经络、封禁其力量的恐怖征兆！


    无形的力量将他从烟尘中提起，如同拎着一只待宰的鸡雏，带到了二人面前。


    “你做了什么？”李慕婉俯视着地上蜷缩的黑影，语气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从未有过的冷厉。


    随着她话音落下，戮默收拢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紧。


    “呃啊啊啊——！！！”


    地上那黑影猛地蜷缩成一团，发出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燃烧着炼狱火焰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由内而外、缓慢而残酷地碾压、灼烧！


    “我说！我说！饶命！饶命啊！！”黑影涕泪横流，声音因剧痛而彻底扭曲变形，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是…是毒慈上人！是他指使的！我只是…只是在河上游…按他给的东西…撒…撒了一点东西进水里…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我只是奉命行事…想捞点好处…上仙饶命！饶命啊！”


    “毒慈上人？”李慕婉眉头紧蹙，这个名字带着一股陌生而阴邪的气息，绝非此界她所知的任何成名人物。


    她指尖青芒微闪，一道精纯无比、带着溯源之力的探查灵力瞬间没入黑影体内，如同最敏锐的猎犬，直扑其神魂深处，捕捉所有关于“毒慈上人”的记忆碎片。


    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模糊且混乱不堪。勉强拼凑出一个符咒缠身、毒雾弥漫的佝偻老者形象碎片。以及…一种极其诡异、与此界空间法则格格不入的、令人作呕的扭曲感……


    “咔嚓——！”


    就在此时，一声沉闷空洞，仿佛来自世界根基断裂的异响，毫无征兆地自下方死寂村落中央的某处虚空传来！


    李慕婉与戮默同时心生警兆，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村落中心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一道边缘不断扭曲闪烁紫黑色毁灭电芒的界罅（空间裂缝），正凭空出现，急速扩张。


    裂痕内部翻滚着浑浊不堪、充满了毁灭性寂灭气息的灰黑色雾气。而透过那翻滚的令人心悸的雾气，另一端显现的景象，却让李慕婉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惊疑！


    映入眼帘的，赫然也是一片村落景象！那布局、屋舍的轮廓、远处山峦的线条、甚至村口那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都与他们脚下的村落，乃至他们刚刚离开的“文家坳”，别无二致。


    仿佛是将此地的景象，通过某种大道法则的奇异映照，投射到了另一重界域。


    道则映影？两界同辉？李慕婉心念电转，瞬间明悟！这界罅连接的，并非废墟，而更像是此界在大道根源处衍生的另一重“道影世界”。如同同一棵道树在不同维度伸展出的枝叶。


    “道影同源……”李慕婉低声自语，指尖青芒流转，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探入那翻滚着毁灭雾气的界罅。


    身侧的戮默，那双深潭般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他并未像李慕婉那样细致探查，而是凭借修罗战体对因果杀孽那近乎本能的恐怖直觉，直接“触碰”到了映影世界那片区域的气息核心。


    那边……有另一个尚未踏天、气息截然不同的“本尊”。瞬间了悟。


    “婉儿，决定了吗？”戮默的声音低沉响起，没有催促，只有询问。他的目光落在李慕婉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无论她指向何方，他都将化为最锋锐的矛，最坚固的盾。


    “那里有与此地阵法同源的气息，毒慈的线索指向彼端。”李慕婉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她指尖青芒暴涨，凝练着生灭道韵、流转着奇异空间波动的护体神光瞬间笼罩两人全身，如同披上了一层青玉战甲。


    话音未落，青色流光已如离弦之箭，率先射向那闪烁着不祥电芒、如同巨兽獠牙的界罅入口。


    几乎在她行动的同一刹那，戮默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暗红厉芒。他后发先至，悍然冲入翻滚的太虚浊流之中。汹涌的修罗煞气，排开一切侵蚀能量，为身后那道青色的身影，开辟出一条短暂而稳固的通途。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轻微却带着法则的扭曲。当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瞬间清晰，两人已置身于道影世界的村落上空。


    脚下，是灯火零星、人声隐约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与此界同源却更显稀薄的灵气，以及……那股如同毒蛇般阴冷的邪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