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来啦！仙姑来啦！”


    村头孩童的欢叫，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文家坳的宁静。


    村口那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戮默如往常般沉默地支起一张略显斑驳的木桌，铺开一块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几样简单的木匣、药囊依次摆开，方便李慕婉行医。


    自将主意识抽离那方“完美”的桃林囚笼，与戮默同行于凡尘，李慕婉便踏上了这条遍访人间疾苦、以医济世的路途。这既是她寻求自身道心与意境的修行，更是为了眼前这份沉甸甸的…… 因果。


    “哎哟，仙姑您可算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搓着手，脸上堆满期盼，“前些日子您给的方子，俺家老婆子吃了两剂，那咳喘可轻多了！”


    “是啊是啊，”旁边挎着篮子的妇人连忙接话，脸上带着淳朴的笑，“俺家娃子闹肚子，用了仙姑教的药水洗脚，当晚就不闹腾了！可灵验了！”


    李慕婉含笑听着，一一温和回应：“老人家客气了，有效便好。大娘，孩子脾胃弱，这几日饮食还需清淡些。”她的声音清润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围拢的村民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很快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打破。


    “造孽哟……天爷不开眼啊！这病，连镇上的老郎中都摇头，说没得治了……”


    人群分开，一个形容枯槁、双眼红肿的妇人踉跄着扑到桌前，怀里抱着个面色青紫、气若游丝的小小身影，正是她的儿子狗娃。她“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声音绝望而嘶哑。


    “仙姑！都说仙姑医术了得，仙姑您发发慈悲！救救俺家狗娃吧！他才五岁啊！”


    周围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悲恸的母亲身上。


    李慕婉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转为凝重。她立刻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精准地搭上孩童冰冷得骇人的细弱手腕。指下传来的脉象微弱紊乱，更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但阴寒彻骨的—— 寂灭之息。


    她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这气息……是踏天九桥撼动天道后，逸散于下界的余波孽力。于成人修士如清风拂面，对这般幼童的脆弱生机，却是蚀骨剧毒。


    目光与身旁的戮默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他已然洞悉李慕婉眼底的凝重与决断。


    “‘回阳草’三叶，‘九转还魂花’蕊心一颗，配以无根净水。”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同时指尖悄然萦绕起微不可察的青色灵光，强行护住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延缓寂灭之息的侵蚀。


    话音落下的刹那，戮默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原地消散，只余一缕残留的寒意。他并未去动李慕婉桌上的药匣，那里面皆是凡药，救不得此劫。


    村民们虽惊异于这神仙手段，却无人敢置喙。他们屏息凝神，目光交织在仙姑专注施救的身影和那空无一人的暗影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才还说着家长里短的妇人，此刻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默默祈祷。


    时间仿佛凝固。就在妇人几近昏厥时，戮默的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悄无声息地在槐树最浓密的阴影边缘重新凝聚。


    他手中托着几株叶片边缘带着奇异金纹的翠绿小草，以及一朵包裹在冰晶般露珠里的、含苞欲放的血色小花。


    那草叶上还沾着深谷寒潭的湿气，那花蕊心更是凝结着至纯的晨曦精华——这些绝非寻常药铺能寻得的凡物，皆生于绝险之地，沾染着天地初开时的生机。


    他沉默地将药材放在李慕婉手边的石臼旁，动作轻缓。


    他的指尖，玄色衣袖的遮掩下，一道细小的裂口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又被他肌体力量压制、凝固——那是从守护“回阳草”的异兽爪下夺取时留下的痕迹。


    冰冷的杀意在他周身萦绕不散，如同实质的寒霜，让离得近的几个村民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药汁在戮默带回的奇珍与李慕婉精准的灵力引导下很快煎成，浓稠如血玉，却散发出奇异而温煦的清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药汁很快煎好，浓稠如血玉，散发着奇异而温煦的清香。


    李慕婉扶起孩童，小心地将药汁一点点喂入他口中。每一滴药汁滑落，她指尖都萦绕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青色灵光，引导着药力驱散那顽固的寂灭之息，同时小心翼翼地抚平孩童被混乱气机冲击得脆弱不堪的细小经脉。


    随着药汁入腹，孩童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微弱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皱的小眉头也舒展开来。


    “活了！活了！狗娃喘气了！”妇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重重磕头，“仙姑大恩！道长大德啊！”


    围观的村民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看向李慕婉的目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与近乎虔诚的敬畏。方才的压抑绝望一扫而空，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而充满希望，只是这希望中，更多了对眼前这位白衣仙姑和她那位沉默冷峻同伴的深深敬仰。


    送别千恩万谢、抱着已然恢复呼吸沉睡过去的狗娃离去的妇人，以及渐渐散去的村民。戮默才走上前，无声地立于她的身侧，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此时，李慕婉脸上那为了安抚村民而强撑的镇定才缓缓褪去，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后怕，她轻声低语，仿佛是说给戮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幸而此次寂灭之息稀薄，且发现及时……若再晚半日，或是那气息再浓烈一分，那孩子定然……”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凡尘游走，每一步都踏着无形的因果丝线。


    她行走人间，悬壶济世，不仅仅是悲悯，更是背负。背负着那踏天九桥之后，天道运转中逸散的、足以侵蚀凡人命魂的混乱与劫气。这份责任，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沉重，这是她选择的路，是她必须承担的果。


    “有你我在，他自会无事。”戮默揭掉她头上的槐树叶。


    李慕婉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槐树叶层层点点的落在这背光人身侧，此刻不觉那股铁锈的血气，只觉他与这光融为一体。


    “寂灭之息与我有因，这果我自然不能不顾。不过……”


    李慕婉话音一转，清澈的眸子带着一丝探究看向戮默的衣袖，“回阳草的守护兽一般不过元婴，以道长之力，似乎不该受伤才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戮默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往袖中拢了拢。


    “一时疏忽。”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平板无波，但那细微的动作却泄露了一丝难得的局促。


    李慕婉唇角微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用了“道长”的称谓。


    ﹉﹉﹉﹉﹉﹉﹉﹉﹉﹉﹉﹉﹉﹉﹉﹉


    阳光温暖，槐叶婆娑，村民的感激依旧炽热。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施针，每一次用药，背后都是踏天留下的、需要她去弥合的裂痕。


    而戮默，沉默地替她斩开荆棘。他开始体会天道因果，和她看人间疾苦。


    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李慕婉提笔写下新的药方，墨迹在粗糙的纸上晕开。


    她的路还很长，这凡尘烟火，每一缕都系着踏天的因果，她愿意担负。而她曾经身后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立于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