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来真的是他放的
作品:《然而、然而》 生活像黄转青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上挪动。黄转青已经习惯了每晚推开那扇消防门,十九楼的高度不再令她望而生畏。这天当她的脚步踏上十七楼那个熟悉的转角平台时,发现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把椅子。
一把崭新的塑料椅,不算小,安静地靠墙,占据了这个转角不小的一块地方。
楼道空无一人,声控灯逐渐暗下去。
黄转青站在原地,打量着这把突兀出现的椅子。谁放的?为什么放在这里?物业?不太像。清洁工?似乎也没必要。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男人常站的位置:“不会是他放的吧?”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那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男人,放把椅子在这昏暗的楼梯间干什么?他自己想坐着抽?感觉也不像啊,他总是一种赶紧抽完赶紧走的感觉。供人歇脚?算了吧这个更没可能……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奇怪的联想,没有深究,继续向上爬。经过椅子时,她也侧身让了一下。这地方本来就窄,放了椅子更碍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项目临近交付节点,黄转青加班到快十点,身心俱疲,爬到十七楼时,几乎是拖着脚。
声控灯应声亮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依旧靠墙站着,黄转青的目光掠过他,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那把空椅子。果然不是他放的,她继续抬脚往上走。
就在她快要经过男人身边时,他像往常一样向旁边侧身想要避开她,给她让出更宽的路。
但他忘了那把椅子。叼着烟,侧身的幅度不小,塑料椅被撞得歪斜,他整个人猛地向旁边趔趄了一步。
完全是出于本能,黄转青脱口而出:“小心!”
她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点急切。这声提醒和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同时响起,形成了双重刺激。
男人显然被这状况和她那一声喊惊到了,身体又是一僵。但他反应快,另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虽然动作有些狼狈,但终究没有摔倒。
声控灯忠实地照亮了这个的意外现场。
好了,黄转青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了。
她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男人。男人也正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和尴尬。这是黄转青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她相仿,或许略大一两岁。轮廓分明,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长得不赖。最显眼的是唇上和下巴一圈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和他夹着的烟很相配。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错愕后迅速恢复平静。
“呃……”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有点荒诞的意外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开口,“我说,”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烟,又指了指他刚才避让的位置,“就这么一点时间,我不介意烟味的,真不用特意避开。你看,这地方本来就窄,你再这么一让,万一下次真摔到了,那可就麻烦了。”
她说完,带着点笑意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目光从地上的椅子移到她的脸上。
就在这时声控灯再次灭了。眼前昏暗。黄转青站在原地,有点无奈。这破灯!
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看到那个小小的属于烟头的红点,在她前方不远处上下起伏了几次。
那动作很轻微,像是在点头。
过了几秒,一个略带沙哑,仿佛很久没怎么说话的声音传来:“嗯。”
黄转青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刚才在黑暗中点头的样子。
“行,那我上去了。”她不再停留。
这人有点意思。黄转青心里想着。
一次意外的碰撞,一声小心,一句不用避让,一个黑暗中的嗯。这大概是她在北京除了虞鱼之外,建立起的第二段姑且称之为联系的东西。
一种久违的的好奇心,像她窗台上那盆蓝雪花新抽的苗悄悄探出了头。
第二天晚上加班稍早,七点半就离开了公司。黄转青走进单元楼开始向上攀登。脚步不自觉地比平时轻快了一些,目光在掠过十五、十六楼时,就下意识地提前聚焦在十七楼的转角平台。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逐层亮起。那把塑料椅依旧靠墙立着,像个沉默的哨兵。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他正低头点烟。黄转青的脚步没有停顿,但速度放慢了一点。目光坦然地扫过椅子然后落在他身上。就在她踏上十七楼平台,即将经过他身边时,男人不再是大幅度地侧身避让,而是肩膀微微向后收了收,夹着烟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给她尽量多留出一些通行的空间。
黄转青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他听进去了。
这之后几天,黄转青每晚爬楼经过十七楼时,都能看到那把固执存在的椅子。她开始习惯性地在踏上十七楼时,目光先搜寻一下那个身影是否在。如果不在,她看着空荡的角落和那把椅子,心里会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周六,黄转青拎着一盆柠檬薄荷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十七楼那个沉默的男人正在把单元楼的门关上。
她愣了一下:“哎?怎么把门关了?”
男人闻声回头,见是她,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猫跑出来了。”
“猫?”
“嗯。”他简短地解释,“奶牛猫。我先关楼门,再一层层找。”他解释着自己的行动逻辑,先堵住出口,再逐层排查,非常务实。
黄转青眨了眨眼,没想到他家里还养猫,还是只奶牛猫。能养这种猫的人,脾气一定很好。
“我帮你一起找吧?”她主动提议,扬了扬下巴示意楼梯间方向,“两个人找快些。”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帮忙,顿了一下再点头:“……也行,谢谢。”语气里带着点生疏的客气,但能听出是真心实意的。
黄转青坐电梯到30层,一层层往下走。男人从一楼一层层往上爬。
黄转青一边在每一层搜寻,一边用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声音呼唤:“咪咪?小叮当?出来啦好不好。”
小叮当,是周桨鸣刚跟她说的奶牛猫的名字;周桨鸣,是刚才男人自我介绍的名字。
黄转青仔细检查每一个转角平台、防火门后的缝隙、甚至偶有的堆放的杂物角落。往下到二十七楼时,黄转青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喵”。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又轻轻喊了一声:“小叮当?”没有回应。
黄转青不死心,又轻轻喊了一声:“咪咪?乖,出来好不好?””
“喵!”这次声音清晰了一点,是从电表箱里面传出来的。电表箱的门没有关严实,有时候顺丰快递员送货上门时家里没人签收,就会放在电表箱里。黄转青将门拉得大开,果然一只开脸奶牛猫缩成一团,圆溜溜的猫眼看着她。
“找到了!”她不敢上手抓,怕猫猫胆子小,陌生人抓了导致应激引发后果。只好立刻给周桨鸣打电话。
周桨鸣迅速赶上来,蹲在黄转青身边,伸手就想抓猫。结果小叮当“嗖”地一下窜出来,直接跳到了黄转青腿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轻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后仰,手却本能地护住了膝盖上的毛茸茸。
小叮当又快速跳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放在一旁的袋子上,嗅闻那盆薄荷。
黄转青:“……”
周桨鸣:“……”
两人对视一眼,黄转青忍不住笑了:“它还挺喜欢我的?”
周桨鸣盯着猫,沉默两秒,伸手想抱它,结果猫一扭身,又跳上了黄转青的腿,还直接钻进了黄转青的臂弯里,还蹭了蹭她的下巴,在她膝盖上踩了两下,似乎在确认这个猫爬架的舒适度。
黄转青:“它真的挺喜欢我的欸!”
周桨鸣:“……”
空气安静了几秒。
黄转青看着膝盖上这团温热的行为逻辑成谜的生物,再看看旁边周桨鸣那副无语的表情。她努力憋着笑。
最终,周桨鸣叹了口气,低声说:“它平时不这样。”
黄转青憋着笑:“看来它今天心情很好。”
周桨鸣伸手终于把猫捞了起来,猫似乎终于想起了谁才是它的长期饭票,象征性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两下最终还是老实了。
“谢谢。”他抱着猫,再次低声道谢,这次声音似乎比刚才自然了一点。
“不客气,举手之劳。”黄转青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猫毛,忍不住又笑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着。
黄转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袋子里的薄荷,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对了,你养猫的话,家里有绿植吗?”
周桨鸣摇头:“没有。”
“那……要不要这盆薄荷?”她指了指袋子,“可以驱虫,猫也不吃。我看小叮当还挺感兴趣的。”
周桨鸣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送他东西。
“……谢谢。”他最终接过薄荷,低头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好好养的。”
语气认真地做保证。
黄转青笑了:“快养不活了可以找我换。”
周桨鸣也笑了,回了句行。
黄转青刚回到家找完水喝,就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周桨鸣”两个字简洁地躺在验证消息栏里。
是他。黄转青几乎没犹豫点了通过。他的头像是小叮当。
刚加上好友,对话框几乎是立刻就跳出了一张图片。
黄转青点开。
画面中央是她送的那盆薄荷,被安置在一个白色小瓷盆里,显然是他后来换的,放在一个应该会光线充足的窗台上,不过此时是夜晚,看不出光线。灯光混合着月光洒在叶片上,显得暖洋洋的。但抢镜者是旁边那只瘫成一张猫饼的奶牛猫小叮当。
小叮当占据了画面右半边,正眯着眼肚皮朝上。一只爪子还随意地搭在窗台边缘,距离薄荷盆只有几厘米,姿态慵懒又带着点领地宣告的意味。同样的灯光,却把它黑白的毛发照得蓬松发亮。
照片下面紧跟着一行字:
“谢谢。薄荷放阳台了。猫也喜欢。”
黄转青忍不住有点开心,这画面太有生活感了。薄荷安好,猫咪作陪。他是在用行动履行那句“我会好好养的”。
她刚想回复不客气,第二条消息又来了:
“查了说薄荷要多晒太阳,我就放阳台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果然。黄转青几乎能想象出他对着手机搜索薄荷养护的样子。她认真地回复:“对的,喜欢阳光。水的话,见干见湿,土干了再浇透,别积水。通风也很重要。不用太紧张,薄荷挺好养的,皮实。”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消息发送出去,那边安静了下来。黄转青也走去了窗台,窗台上那盆属于自己的薄荷也显得很精神,她伸出手,沐浴同一片月光。
手机屏幕又亮了。
周桨鸣的回复隔了大概十分钟:“嗯。知道了。”
典型的结束语。
黄转青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刚要把手机放下,对话框顶端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行字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十七楼那把椅子,我放的。你下次爬楼累了可以坐会儿。”
黄转青看着这条消息,足足愣了好几秒。
原来真的是他放的。
这个行动逻辑真是既直接又曲折。他放椅子的时候没想过打招呼,撞倒了椅子才被她提醒不用避让,找了猫送了薄荷,查了资料拍了照问了养护,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才仿佛不经意地告诉她:椅子是我放的,你可以用。
“好,谢谢。不过现在我体力好很多啦。”
没有过多追问,也没有调侃,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善意。
屏幕那头没有再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