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问情》 华山派弟子们脸上已浮起看好戏的狞笑,林府侍卫则惊怒交加,却因距离和事起仓促,救援不及,林忠瞳孔骤缩,右手下意识按上刀柄,但终究慢了半步。
就在那剑尖即将触碰到玄青色衣襟的刹那。
林昭动了。
她身形未曾有半分后退,甚至不见大幅度的闪避,只是握着玉剑的左手,拂去肩上尘埃般,极其自然地向外一引、一拨,那动作看似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林家剑法至阳至刚、后发制人的精髓。
剑鞘非金非玉,温润中透着青芒,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柔韧却无可撼动的青影。
“叮!”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秦少阳那迅疾阴毒的一剑,竟被剑鞘精准无比地点在剑脊最不受力的七寸之处,一股沛然莫御的柔韧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上。
秦少阳只觉手腕剧震,整条右臂瞬间酸麻胀痛,气血翻涌,那柄镶金嵌玉的华丽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哐啷”一声脱手飞出,斜斜插入酒楼粗大的木柱之中,剑柄犹自嗡嗡震颤不已。
这还没完。
剑鞘点开对方长剑,去势竟丝毫未减,顺势向前一探。
秦少阳一招失手,心中惊骇未定,眼前青影一晃,那冰冷的玉质剑鞘末端,已如毒龙出洞,无声无息地点向他胸前膻中大穴。
这一下快得超出了他眼睛捕捉的极限,一股锐利的劲风透衣而入,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少盟主手下留情!”
华山派弟子中有人失声惊呼。
林昭面具下的双眸寒光一闪,点在秦少阳膻中穴前的剑鞘末端,在距离他衣衫不足一寸之处,骤然停住。
劲风激荡,吹得秦少阳额前几缕散发扬起,他脸上血色尽褪,骄纵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与茫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整个醉仙居,死一般寂静。
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和被按在地上溃匪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林昭缓缓收回玉剑,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反击只是随手拂去一只苍蝇,她的目光落在秦少阳煞白的脸上,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秦公子,华山剑法名动天下,探云手本是妙招。可惜,心术不正,剑走偏锋,徒惹人笑。”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今日看在秦掌门面上,小惩大诫。若再敢对我林家,对我本人,有半分不敬之举,休怪林某手中玉剑,不识得华山少主。”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
众人无不心头一凛。
华山派弟子们面如土色,再无人敢出声,更无人敢上前搀扶他们那位呆若木鸡的少主。
林昭不再看秦少阳一眼,目光转向被按在地上的溃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林忠。”
“老奴在!”林忠立刻躬身应道,眼中精光闪烁,既有对少主雷霆手段的叹服,也有一丝深藏的忧虑。
“将这些屠戮百姓的禽兽,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查清其背后是否另有主使,再行处置,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命!”林忠沉声应诺,手一挥,林府侍卫立刻如狼似虎地将瘫软的溃匪拖了下去。
林昭最后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华山派众人,以及那柄兀自插在柱子上、显得无比滑稽的华丽佩剑,不再多言,转身,玄青色劲装的背影挺拔如孤峰,玉剑悬于腰间,青芒流转。
她大步流星,径直走出醉仙居,跨/上那匹神骏的踏雪乌骓。
“走!”
一声令下,蹄声再起,卷起烟尘,迅速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官道尽头。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远去,秦少阳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两名弟子慌忙扶住,胸口被剑鞘指过的地方,虽无外伤,却隐隐作痛,那股锐利的劲气还残留体内。
他看着柱子上自己那柄象征着身份和骄傲的佩剑,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抽了耳光还要难堪百倍。
“师、师哥,你没事吧?”其中一名弟子战战兢兢地问。
“滚开!”羞怒交加之下,秦少阳甩开搀扶的手,一把夺回自己的剑,看也不看那被点出凹痕的剑脊,死死攥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今日之辱,前所未有!
不仅被当众轻易夺剑,更被那冰冷的剑鞘直指死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那份源自林家玉剑传承的、压倒性的威势,像无形的巨石,将他华山少主的尊严碾得粉碎。
“走!”
秦少阳从喉咙深处低吼一声,不再看醉仙居内那些意味各异的目光,带着满身戾气和狼狈,也匆匆上马离去。
马蹄声杂乱,显是主人心绪激荡,已难控缰绳。
——
暮色愈发深沉,野狐峪的轮廓在血色的残阳余晖中显得狰狞而荒凉。
林昭一骑当先,玄青劲装几乎融入渐浓的夜色,唯有脸上那副精巧的银面具,在黯淡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方才醉仙居中的冲突,在她心中激起圈圈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压下。
秦少阳的挑衅,绝非无的放矢。
十八年来,这份如履薄冰的伪装,今日似乎被那纨绔子弟带着恶意的目光,撕开了一道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裂缝。
“少主,”并辔的林忠驱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盖过风声,“秦家小儿骄狂无状,今日受挫,必怀恨在心。华山秦烈,本就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此番回去,定会添油加醋……”
“我知道。他方才那一剑,剑走偏锋,意不在伤,而在窥探……我担心……”
林昭没有说下去,但林忠何等老辣,立刻明白了她的隐忧,沉声道:“少主放心,老奴这把骨头还在,秦家小子不过仗着其父余荫,色厉内荏,未必真能看出什么。只是……日后行事,更需加倍谨慎。江湖风波恶,暗箭最是难防。”
林昭微微颔首。
她何尝不知?
自她以少盟主之名执掌玉剑,踏足江湖起,便知这女子身份是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独木桥。
一步踏错,粉身碎骨,更会累及林家百年基业。
秦少阳今日之举,不过是将这潜在的危机,骤然拉近到了眼前。
“眼下当务之急,是截住那伙红巾溃匪。”林昭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目光投向远处被暮霭笼罩的山峪,“这些人凶残成性,屠戮无辜,若任其流窜,必生大患。传令下去,人马分为三路,林伯你带一队堵住峪口,赵教头率人扼守后山退路,我带人直插中腹。”
“少主,您……”林忠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关切,少主虽是女子,剑法武功早已青出于蓝,但身为老仆,看着她一次次以身犯险,总难掩忧心。
“无妨。速去!”林昭手腕一抖缰绳,胯/下踏雪乌骓通灵,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率先冲入野狐峪幽暗的入口。
身后精锐侍卫轰然应诺,铁蹄踏碎山石,杀气凛然,紧随其后,迅速消失在峪口嶙峋的怪石与茂密的林木之中。
野狐峪内,山势陡峭,林木蔽日,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未曾散尽的血腥味,正是那伙溃匪白日屠村留下的痕迹。
林昭艺高人胆大,一马当先深入峪中数里,忽闻前方隐隐传来人语喧哗与篝火噼啪之声。
她勒住马缰,抬手示意,身后侍卫立刻噤声。
众人悄然下马,借着嶙峋山石与灌木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潜行靠近,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伏下身形,凝目望去。
前方一处较为开阔的山坳里,燃着几堆篝火,约莫二三十个衣衫褴褛、却凶悍异常的汉子围坐四周,正撕咬着烤熟的野味,大声喧哗咒骂。
他们身上虽还残留着褪色的红巾碎片,但眼神浑浊,举止粗野,早已失了义军纪律,沦为彻头彻尾的流寇。
地上散落着一些包裹,隐约可见官银锭的轮廓和染血的布匹首饰,正是劫掠所得。
篝火旁,一个头目模样的虬髯大汉,敞着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正拎着一个酒囊狂饮,骂骂咧咧:“他娘的!这鬼地方!官兵追得紧,林家那帮鹰犬也闻着味儿来了!今日屠那两个村子,总算出了口恶气,抢了些嚼谷!”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喽啰谄媚道:“三当家神勇!那醉仙居的妞儿可惜没弄到手,半路杀出个戴银面具的小白脸,好生厉害……”
“呸!”那虬髯三当家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少盟主!仗着林家名头罢了!等老子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寻个富庶村子,干票大的!这荒山野岭,林家那点人手,还能翻了天去?”他言语间对林家颇为不屑。
林昭伏在岩后,怒火在胸中升腾,并非因对方辱骂自己,而是为这些禽兽视人命如草芥、屠戮无辜后的狂妄自得,她手一抬,缓缓抽出腰间玉剑,剑鞘温润的青芒在昏暗山坳中流转,一股无形的、至阳至刚的凛冽剑气,开始无声地苏醒、凝聚,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而肃杀。
身后的林府侍卫,感受到少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决绝杀意,也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刃,屏息凝神,只待一声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