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还可以抢救一下

    登基十天后,贺成安死了。


    贺成安是大夏至高无上的帝王,按正常情况来说,应该称做驾崩。只是现在没有人为她修建皇陵,为她立碑祷告,为她波澜壮阔的二十年人生,著史修册。


    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不能。


    只一阵黑气,贺成安千辛万苦想创立的“开元”盛世,被永远的埋藏在黑暗里。她的大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被世界抛弃了。


    ——


    开元一年七月初三。


    初升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雕着各种龙凤祥云的梁枋下。每走五步,就站着一个持剑的黑衣甲卫。他们肃立在廊下,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分隔开。他们的身后就是金銮殿。


    犹如市井斗民的喧闹声从窗棂传出,打破了这份肃穆。


    “陛下骁勇善战,抚安城之乱,收复九州失地,驱除乱党,功劳至伟怎不能为帝!”


    话音似落进了滚油里。众人纷纷激动起来。


    “女子怎可为帝!成安郡主有功,待新帝登基后自有封赏。”穿着长袍的男子激动地上前两步,愤愤开口。


    “京中皇族尽数被屠,陛下同为皇室血脉,怎争不得!”身披黑色甲胄的女子亦是上前两步,毫不示弱。随着她前行的动作,她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大臣见着她应声,气眼睛都瞪圆了,他喘着粗气,两撇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柏姑娘,不可胡言。礼不可废,古往今来,从未有此先例啊!”一个大臣看着柏馨,痛心疾首地说着。明明是将军制服,他却只称着“姑娘。”


    似是看她一个女子势单力薄,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口:“李大人言之有理,女子称帝,五行违逆,阴阳颠倒,世间必有灾乱啊!”


    贺成安一身红甲,安然坐在金丝楠木雕刻龙椅之上,她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盘龙,听着底下的人吵吵嚷嚷,视线却落在站在群臣之首的男子身上。


    见着贺成安始终一言不发,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孙阳缓步走出:“殿下,群臣反对,此事亦是不可,不如再商议一番。”他毫不避讳地迎上贺成安的视线。


    “还请殿下三思。”


    “还请殿下三思。”


    仿佛终于有了方向,众人跟着唱到。


    “放肆!”贺成安面色转冷,呵了一声。


    台下的大臣猛地被呵止,霎时愣住了。


    “诸位大人,陛下数日前便已登基,诸位大人这是何意?”柏馨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语气温柔:“诸位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贺成安攻入京城当日,便在诸将士的簇拥间,自立为帝。


    见众人沉默,孙阳又开口了:“未祭拜天地,祇告祖庙,朝臣未行叩拜之礼,柏大人可是说笑了?”


    “诸位大人,朕亦可是开国之君,不过届时尔等就是乱臣贼子了。”贺成安轻笑出声,今日本就是个局,她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众人闻言神色大变,孙阳亦是面色转青。


    贺成安在城中戒严十日,他们根本收不到任何消息。贺成安是皇室血脉,众人本想着能官复原职这才来了,却不想她竟大逆不道至此!


    “贺成安,你大逆不道,你怎敢说出这样数典忘祖的话来。”不知谁跳了出来,指着贺成安破口大骂。


    柏馨两步上前,抽出袖间的匕首,瞬间抹了人的脖子。她特意选了个好位置,血液飞溅,身边的几个大人沾了一身。柏馨感到脸颊上有一股温热的血,她露出个笑来,随意舞动着拿着匕首的手,向着众人走了两步。


    众人惊骇不已,看着动作间血液不断低落的匕首,后退两步,勉强咽下嘴边的惊呼声。他们皆是养尊处优的世族,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贺成安看着聚拢着,颤抖着不断后退的大臣,露出个嘲讽的笑。


    就是这样一群人,挑拨着,发动了宫变。皇城被破后,也是这群人,仗着世家出生,在各方势力间摇摆不定,使得百姓几度遭难。


    贺成安拍拍手,殿外的黑甲卫听令冲了进来,拔出剑,将诸位大臣团团围住。


    这时,一个大臣摇摇晃晃的跪了下来,膝行两步,哭诉着:“陛下,陛下,臣是清河邹家的,陛下!”


    贺成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邹家银子多,正好拿来安抚灾民。


    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陛下,臣是淮安李立,清陛下开恩呐!”


    李家占了大片良田,正好分一分。


    众人都跪了下来,只剩孙阳。他直直的站着,透过兵士望向贺成安。他是太傅,朝中半数文臣都是他的门生。


    “都带下去吧。”贺成安挥了挥手,让甲卫将人压到牢里,这会儿,他们的家人应该都在里面等着了。


    这些人趁乱哄抬粮价,鱼肉百姓。她已命人带着军队前往各世族的本家。她要把他们吃进去的都掏出来。


    贺成安走到殿外,望向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有了世家的财物,这个苦夏,百姓会好过许多。


    太阳正升着,天边忽的飘来一阵黑云,像是又要下雨了。贺成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近些年天气愈发多变了。她只希望这雨不要下的太久。贺成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云,转身回到屋内,她还有好多事要忙。


    屋外雷声轰隆,天色骤暗,日光逐渐淹没在乌云之后。


    大雨打在琉璃瓦上,每一下都是沉闷有力的重击,然后是密集到无法分辨的爆裂鼓点。一阵狂风从窗棂中涌入,带入细碎的雨点,将桌上的奏章吹乱。


    一个侍卫跪下请罪,他实在没想到,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雨却下得这么大。


    贺成安道了一声:“无事。”起身从桌案上离开,缓步走到窗边,这雨是有些太大了。


    窗外的景象彻底模糊,巍峨壮丽的宫殿溶解在翻滚着的、灰蒙蒙的水雾中,眼前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色水幕。有几滴雨水被裹挟着落到她的脸上,很冰,很凉。贺成安看着廊下被吹得东倒西歪的黑甲卫,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甲胄下的衣袍已紧紧吸在身上。


    贺成安对着冯征喊了两声,让人都到殿内躲雨。


    冯征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他们是使命就是守着她,护着她。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站在廊下,眼睛都睁不开。黑甲卫还是进来了,冯征指挥着甲士站成一排,他们要守着他们的陛下。


    雨下了不知道多久,一个侍卫浑身冒雨跑了进来:“陛下,可要用膳?”


    贺成安从书案间抬起头,轰鸣声未有丝毫减弱。她看着混身湿透的侍卫,缓缓开口:“等雨停了,再传膳吧。”


    又是一个浑身湿透的侍卫跑进来:“陛下,可要用膳?”贺成安被雨声吵得烦闷,训斥道:“朕不是说了吗,等雨停了在传膳!”


    侍卫伏地行了个大礼,战战兢兢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贺成安一顿,她在忙碌间并未发觉时间的流逝。她听着屋外嘈杂的雨声,缓缓开口:“这雨下了一日,没停吗?”


    “陛下,大雨已下了整日,期间雨势未减。”


    贺成安的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担忧,这样的雨,怕是会引起洪涝。皇城地势高,可城中的百姓,怕是不好过啊。


    贺成安很想派人去看看,可这能见度实在太低。


    她坐在殿中,焦急的等待雨停。


    “别等了,雨不会停了!”


    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颤抖起来。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她痛苦的蜷缩着,紧紧抱着头。


    她让人都退下了,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只回荡着她痛苦的喘息。


    她死咬着后牙趴在桌案上,血迹从紧握的拳间流出。她找不到痛苦的根源,又觉得四肢百骸,就连骨髓间都泛着痛意。


    良久,痛意缓缓退去。她喘着粗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还好吗?”一道很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成安控制不住的一抖,疼痛没在袭来,她只是下意识的有些怕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和人说话,不知道你们会...”声音软糯糯的像是个小孩子,讲到后面带了几分委屈。


    “等一下,我没事了,不怪你!”贺成安咬牙打断,方才细碎的呜咽声,又惹得她胸口一紧。


    贺成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是谁?”


    “我是世界之灵,这方世界要毁灭了。”软糯的声音吐出冰冷无比的话语。


    “你在胡说什么,白日还好好的,只不过是一场雨。”贺成安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什么毒药,产生奇怪的幻觉了。


    “白日里还好好的?”像是不敢相信。“前些时日芜城地动,聊城蝗灾...”


    “地龙翻身但未有伤亡,我已命人重建芜城。聊城蝗灾,运粮的车队已在路上!”贺成安打断了声音。等世家收缴上来的银子一到,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你方才怎么不派人去城中?”


    “雨势太大,连方向都找不到,现下派人,怕是连皇城出口都找不到!”


    “可是这雨不会停了。”不等贺成安开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已经看到,这雨会连下三个月,待世间再无生灵,世界就会破碎。”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方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信,就算了。”大不了一起死。


    声音不再响起。


    贺成安一愣,就这样?不再劝劝她?她还什么话都没诈出来呢。


    贺成安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漆黑,只有不会停歇的雨敲打万物的声音。自雨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这雨确是下了一天,半分未曾减弱!


    “轰”地一声响动在嘈杂的雨声里不算明显,贺成安还是听见了。她冒雨跑了出去,她要确定一件事情。


    一面宫墙坍塌了。泥水,砂石在暴雨中流了一地又眨眼被雨水冲刷干净。


    贺成安失魂落魄地走回殿中,宫殿的建造比百姓好了数倍不止,而它,塌了。


    殿内温暖将贺成安包裹着,她却觉得周身寒凉,心也凉。她抬手拂去眼上的雨水,发现自己手背满是红痕。


    她忽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哭了。雨真的好大!


    “我相信了,你出来。”


    “我说我信了,你出来啊!”贺成安瘫坐在地上,先是呢喃,然后嘶吼着。


    “我在。”


    短短两个字,带给贺成安无尽希望。


    “我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你要怎样都可以,只要能停止这一切。”她近乎绝望近乎哀求。


    “我要你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