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凶案现场的嘤嘤怪 3

作品:《白莲驸马他总在嘤嘤嘤

    沈泠主院的书房,灯火通明,却冷得像冰窖。


    她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墨迹未干,是关于“醉春风”和近期京城异动的记录。


    烛火跳跃,映着她冷硬的侧脸线条,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而冰冷,隔绝了屋外淅沥的雨声和…隐约传来的某种噪音。


    “这水…太烫了呀!皮都要烫掉了!”


    “这布料…好糙…磨得好痛…嘤…”


    “窗…窗户漏风!好冷!阿嚏!”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夸张的哭腔和抱怨,顽强地从最偏僻的客院方向,穿透雨幕,顽强地钻进书房。


    沈泠握着紫毫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在昂贵的宣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废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角落的炭盆。


    火焰腾起,瞬间吞噬。


    麻烦。


    聒噪的麻烦。


    赵诚垂手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额角一层薄汗。


    他刚汇报完初步验尸结果——毫无新意,全是“醉春风”的典型症状,线索彻底断在死人身上。


    现在,听着远处那位祖宗嘤嘤不断的抱怨,再看看殿下那冰封万里的脸,赵诚感觉自己站在了火山口。


    “殿下,”赵诚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萧三公子…已经…梳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裳,也…也喝了醒酒汤和安神药。”


    “就是…就是一直喊冷喊疼,说窗户漏风,床板太硬,守卫手脚太重…死活不肯安静待着…”


    沈泠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黏在卷宗上:“药效不够,就灌双份。”


    “灌…灌了!”


    赵诚快哭了,“双份安神汤都灌下去了!可…可萧公子他…他像是铁打的!灌下去不到半盏茶,又开始哼哼唧唧说心口闷,喘不上气…守卫们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啊!”


    那可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虽然没落了,也是勋贵。


    万一在监察司被“伺候”出个好歹,麻烦更大。


    沈泠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寒眸扫过来,赵诚瞬间觉得书房温度又降了十度。


    “他捡到的东西呢?”


    沈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直接切中要害。那个所谓的“牌子”,才是关键。


    至于那个麻烦精是死是活,是哭是闹,只要不影响她查案,随他折腾。


    “在…在这儿!”


    赵诚如蒙大赦,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双手呈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剧毒之物。


    沈泠放下笔,接过。


    冰冷的指尖挑开素白的丝帕。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铁牌子静静躺在掌心,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牌身没有任何繁复花纹,只在正中央,浮雕着一只造型奇特的猛禽。


    那鸟喙如弯钩,眼神锐利凶悍,双翼半张,利爪微蜷,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阴鸷气息。


    枭。


    或者说,夜枭。


    沈泠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冰冷坚硬的浮雕。


    枭卫。


    一个只存在于皇室最阴暗角落、先帝晚年秘密组建,又随着先帝暴毙而神秘消失的影子组织。


    传闻中,他们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暗刃,也是最见不得光的污秽清洗者。


    行踪诡秘,手段酷烈,只听命于持有“枭符”之人。


    枭符,便是这种刻着夜枭的铁牌。


    先帝驾崩后,枭卫如同人间蒸发,枭符也成了禁忌。


    如今,这沾着血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她监察司的凶案现场?


    还从一个醉醺醺、吓得半死的侯府公子手里“捡”到?


    巧合?


    沈泠冰封的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她将铁牌紧紧攥入手心,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噪音传来的方向,寒潭般的眸底,暗流汹涌。


    那个萧珩…到底是真的吓傻了,走了狗屎运,还是…另有所图?


    “殿下?”


    赵诚被沈泠身上骤然散发的、比刚才更凛冽的寒气冻得一哆嗦,试探着问,“这牌子…您认得?”


    沈泠没回答。


    她将铁牌重新用帕子包好,收进袖中。动作干脆利落。


    “把他带过来。”


    她重新拿起笔,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本宫亲自审。”


    “啊?现…现在?”


    赵诚一愣,看看外面依旧没停的雨,又想想那位祖宗的状态,头皮发麻,“殿下,萧公子他…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太清醒,一直在闹,恐怕…”


    “清醒?”


    沈泠终于给了赵诚一个正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讥诮,“灌了三碗安神汤还能中气十足地抱怨床板硬的‘病人’,本宫倒要看看,他有多‘不清醒’。”


    赵诚:“……”


    好像…有点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监察司最偏僻的客院,此刻宛如大型灾难现场。


    屋里点着暖炉,本该暖意融融,却因为窗户被强行推开一条缝“透气”,冷风裹着雨丝嗖嗖地往里灌。


    一张硬板床上,崭新的锦被被踢得乱七八糟,枕头可怜兮兮地掉在地上。


    萧珩裹着一件明显偏大的素色棉袍,他自己的华服沾满污秽,一时找不到合身的替换,守卫们只能找来一件干净的备用常服。


    他赤着脚,抱着膝盖蜷在床角,湿漉漉的黑发披散着,有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正对着床边一个五大三粗、此刻却满脸生无可恋的守卫嘤嘤啜泣:


    “你…你刚才擦背…好用力…本公子的皮都要被你搓掉了…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守卫甲:“……” 老子这辈子没这么轻手轻脚过!搓澡的婆子都没老子温柔!


    “还…还有这被子…又硬又冷…像…像躺在石头上…硌得我骨头疼…睡不好…头好晕…”


    守卫乙(抱着掉在地上的枕头,一脸崩溃):“公子!这已经是最软的褥子了!库房就剩这个了!”


    “窗…窗户…”


    萧珩吸着鼻子,指向那条被强行推开的缝隙,泪眼婆娑。


    “风好大…吹得我头疼…心口也闷闷的…喘不上气…快…快关上呀…”


    守卫乙认命地去关窗,刚碰到窗棂。


    “别!”


    萧珩又猛地叫起来,带着哭腔,“全…全关上…好闷…会…会憋死的…就…就留一条小缝…一点点…”


    守卫乙的手僵在半空,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求助地看向守卫甲,守卫甲痛苦地别开脸。


    这活儿没法干了!


    这哪是伺候人?


    这是伺候祖宗!还是随时会碎掉的琉璃祖宗!


    就在两个守卫被萧珩的“嘤嘛”折磨得快要精神崩溃时,救星终于到了。


    赵诚板着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表情麻木的卫兵。


    “萧公子,”赵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殿下有请。”


    屋内的嘤嘤声戛然而止。


    萧珩抱着膝盖,怯生生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赵诚,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赵…赵大人?姐姐…姐姐要见珩儿?”


    “是殿下要见您。”赵诚纠正,心里翻了个白眼。


    姐姐?叫得还挺顺口!


    “真…真的吗?”


    萧珩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珍珠被擦亮了一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姐姐…不生珩儿的气了?不…不扔珩儿出去了?”


    赵诚:“……”


    殿下生不生气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很想把这祖宗扔出去。


    “殿下在等您问话,关于您捡到的那块牌子。请公子移步。”


    赵诚不想再纠缠称呼问题,只想赶紧完成任务。


    “牌子…”


    萧珩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身体往床角缩了缩,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好…好可怕…那个黑黑的…上面的鸟…像要吃人…珩儿…珩儿不敢想…”


    “公子,请。”


    赵诚示意身后的卫兵上前。他可不想再听一遍“牌子好可怕”的嘤嘤嘤。


    两个卫兵上前,一左一右,准备“请”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子下床。


    “别…别碰我!”


    萧珩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卫兵的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自己走!珩儿…珩儿能走!”


    说着,他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动作笨拙又虚弱,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时,还瑟缩地“嘶”了一声。


    他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稳。


    那件宽大的素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弱不禁风。


    苍白的脸,湿漉漉的眼,赤着脚,像一只刚无家可归的猫。


    赵诚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样子去见殿下?


    殿下会不会觉得他们虐待了他?


    虽然…某种程度上,是他们被虐待了。


    “给公子拿双鞋!”赵诚没好气地对守卫乙吼道。


    守卫乙赶紧去找鞋。


    一阵鸡飞狗跳后,萧珩终于趿拉着一双同样不太合脚的软底布鞋,一步三晃、弱柳扶风地被赵诚和卫兵“护送”着,走向沈泠那比冰窖还冷的主院书房。


    一路上,他还在不停地问:


    “赵大人…姐姐…姐姐现在心情好不好呀?”


    “她…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珩儿弄脏了她的衣服?”


    “待会儿…待会儿珩儿要是说错话…姐姐会不会…会不会又要把珩儿扔出去啊?”


    “…好害怕…”


    赵诚全程黑着脸,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怕自己一张嘴,会忍不住吼出来:闭嘴!再嘤嘤嘤老子就把你扔雨里去!


    书房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娇弱气息的萧珩,出现在了门口。


    沈泠依旧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没有抬头。烛光勾勒着她冷硬的轮廓,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强势地压下了萧珩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味和…嗯…残留的酒气?


    萧珩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似乎被书房里更低的温度和沈泠那无视一切的气场慑住,下意识地又往赵诚身后缩了缩,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往里张望。


    “殿…殿下?”


    他小声唤道,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讨好。


    沈泠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萧珩身上。


    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穿透力。


    洗刷干净后的萧珩,确实像换了个人。褪去了泥污和狼狈,露出了原本惊人的底色。


    皮肤是久不见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师精心描摹,尤其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眼尾天然带着一抹嫣红,此刻含着怯意望过来,纯真又无辜。


    湿发半干,柔顺地贴在颊边和颈侧。那身过于宽大的素色棉袍,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色,反而增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


    好皮囊。


    沈泠内心毫无波澜地给出评价。可惜,长在了一个麻烦精身上。


    她的目光没有在对方脸上停留太久,直接落在他那双赤脚趿拉着不合脚布鞋的脚上。


    然后移向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再回到他那双写满了“我很无害”、“我很柔弱”、“请别伤害我”的眼睛。


    “进来。”


    沈泠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关门。”


    赵诚如释重负,赶紧把萧珩往门里轻轻一推,自己迅速退后一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关上了书房的门。


    隔绝内外,世界清净了!


    “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


    萧珩被关门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又飞快地转回头看向沈泠,眼神里充满了孤立无援的恐慌。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不安地动了动脚趾,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宽大的衣袍,指节泛白。


    “姐…殿下…”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哭腔,“珩儿…珩儿来了…”


    沈泠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他。


    无形的压力在寂静的书房里弥漫开来,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萧珩似乎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身体微微发抖。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殿下…您…您找珩儿…是…是为了那个…那个吓人的牌子吗?”


    “牌子,哪里捡的?”


    沈泠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寒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萧珩耳膜上。


    “就…就在墙根…后院…那个高高的墙下面…”


    萧珩立刻回答,语速因为紧张而有点快,他伸手指了指大概方向,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那个那个穿灰衣服的坏人,他…他翻墙的时候,好像…好像被树枝还是什么…挂了一下,然后…然后就掉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咚的一声,砸在珩儿脚边…”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场景重现,脸上还配合着当时的惊恐表情。


    “吓…吓死珩儿了!那东西…黑漆漆的…上面…上面还有只…有只好凶好凶的鸟!瞪着珩儿!像…像要吃人!珩儿…珩儿当时腿都软了…想跑…可是…可是又怕被坏人发现…”


    “为什么不喊?”


    沈泠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看到刺客翻墙,不喊人?”


    “喊…喊了!”


    萧珩立刻激动起来,眼泪说来就来,在眼眶里打转。


    “珩儿想喊的!可是…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而且…而且那坏人…他…他好像回头看了珩儿一眼!”


    “那眼神…好可怕!像…像毒蛇!珩儿…珩儿当时就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只知道把那吓人的东西赶紧抓起来…藏…藏进怀里…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边说边捂住胸口,一副心有余悸、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沈泠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吓懵了?


    吓懵了还记得精准抓起东西藏怀里?


    呵。


    “刺客,几个人?”她换了个问题。


    “几…几个?”


    萧珩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回忆,眼神涣散,“好…好像…两…两个?不对…三个?还是…还是四个?”


    “当时天好黑…雨好大…他们动作好快…像…像鬼影子一样…珩儿…珩儿真的没看清…”


    他懊恼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泠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


    “口音?身形?有无明显特征?”


    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口…口音?”


    萧珩更茫然了,“他…他们好像没说话…就…就是翻墙的时候…好像…好像有个人…闷哼了一声?像…像是被树枝刮疼了?声音…声音有点粗…像…像破锣?”


    “形…身形…都…都挺高的?穿着灰衣服…黑乎乎的…看不清脸…特征…”


    他苦思冥想,突然眼睛一亮,“啊!有!有一个人!翻墙的时候…他…他腰上…好像挂了个东西!晃了一下…亮晶晶的!像…像个小玉佩?绿色的?”


    绿色的玉佩?


    沈泠的眸光微微一闪。


    枭卫行动向来隐秘,极少佩戴能暴露身份的个人饰物。


    这算是个意外收获?还是…眼前这个麻烦精在胡诌?


    她审视着萧珩那张因为“努力回忆”而显得格外真诚的脸。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除了惊恐、茫然和无辜,似乎找不到一丝杂质。


    太干净了。


    干净得…刻意。


    沈泠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双手交叠托着下颌。


    这个姿势让她离书案边缘更近,也离站在下方的萧珩更近了些。


    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雪松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萧珩似乎被她的突然靠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沈泠的目光锁住他的眼睛,如同猎人锁定了猎物。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珩。”


    萧珩浑身一僵,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那牌子上的鸟,”沈泠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你,认得是什么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