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问锋[向哨]

    梁成雀看上去气急了。


    威压的劲还没过,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庭资确认过他脚踝上的东西后,就走到一旁发消息,再转头就只能看到梁成雀脑袋完全背对他,面朝窗帘一侧。


    胳膊搭在扶手上,双手极为用力地着抓着两侧,指关节都发白。像拔了骨的豹,皮还披着,可整副身架都瘫了下去。


    庭资担心是威压施加太过导致他没办法讲话,绕过去才发现人已经咬牙到眼眶都发红的地步。


    ……


    “威压反应得过一会儿才能消退。”庭资将手按在梁成雀肩上,算不上正式的疏导,也能让他暂时好受点。


    当然,如果梁成雀此时能动弹,一定会直接甩开他的。


    半响,手下的人发出一段沙哑的声响,咬牙切齿:“你来做什么。”


    并非问句。


    庭资来做什么。


    从他一进门,疑问就如此沉甸甸压在张鸣筝头顶。


    他怎么能愚蠢到以为庭资真的认不出自己来。听到讲出因病被停职时的担忧是全然真实的,毕竟这也是他担心已久的事。


    庭资称得上是极为出众的向导。十年前他还在军校读书时,庭资就已上任首席,成为中央白塔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


    当今大部分白塔实行首席制。服役于中央白塔的有几万精英,近五年各部共推选首席哨兵或向导六十余人。


    截至去年,等到他比刚出任首席的庭资还虚长几岁时,已两度与首席哨兵失之交臂。


    所以对于这样一位年轻、能力强而家世不详的向导,张鸣筝暗自替他担心了很多年,或多或少做过一些努力,所幸几次危机都化险为夷。


    除却第一次相处后,他和庭资见面的情况很少。


    十年前在军校也算一次,之后都是在各种会议桌头桌尾的碰面,因此他敢赌一把庭资认不出他。


    更何况还被担忧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庭资这种人,来到这里怎么会真的只是凑巧。


    一个白塔头部向导凑巧地生病、凑巧地来到小诊所、再凑巧地碰到一个两度陷入谋杀向导恶**件的不可控哨兵。


    庭资和他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也算正常。


    只是——庭资伪装的病情到底是如何瞒过他的?


    庭资放完威压后像是料定他毫无对策,随意地背对他靠在桌子上。


    哨兵和向导的威压并非单方面释放,只要等级够高,对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会影响。因此张鸣筝最初施加的威压完全没动真格,对庭资来说,估计只能感受到有威压存在,影响和手背落了片雪花差不多。


    但庭资没有对他手下留情,像惩处任何一个犯罪的哨兵一样明公正气。


    一个犯罪的、藏匿的、无能的哨兵,现在庭资完全地了解他了。


    张鸣筝别过头去,又因为某些屈辱,闭上眼以防泪真的留下来。


    庭资过来翻看他的状态,做了一些无谓的缓解气氛的动作。看到他状态好了些,沉默一会儿又问能不能翻他抽屉。


    张鸣筝被气得想笑。


    “你随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私人物品除了最近打出来的几份文献、草稿和乱七八遭的复诊安排,就剩几瓶吃空的向导素、空罐的凡士林和没用完的纱布。


    这些就足以印证对方的一切猜想,所以空气又是一片安静也正常。


    脑后突然传来新动静:“你真名是哪个?”


    问题提的蹊跷,庭资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不知道他是从哪些事情联想到的。但也没必要深究了。


    “就这个。”张鸣筝恢复了大半知觉,从椅子上翻下来时撑了一把桌子。


    “——好像从第一次见你,就叫梁成雀。”


    “是吗。”张鸣筝将凳子带回桌边,飞快地确认之后的预约记录,顺便回堆积的消息,漫不经心地回复眼前人,“的确也有几年了。”


    庭资预约了他中午大块的时间,现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对着几个向导素空瓶翻翻捡捡。


    “嗯?十几年吧,在白塔军校的时候。”


    于是张鸣筝的指尖短暂地停滞在屏幕上。


    庭资继续轻飘飘地说:“按生产日期算,你按照正常剂量的十几倍使用向导素,这就是你作为黑暗哨兵的秘诀吗。张鸣筝?”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


    张鸣筝缓慢地闭了闭眼。


    庭资将视线从张鸣筝身上移回自己附近,克制不住地去想军校时期的张鸣筝,和现在很不一样。


    向导的记忆力未免太好。


    那时候他还叫梁成雀,和庭资参加同一场白塔军校的演习。


    人们将哨向能解决而普通人不能进入的各类幻境统称为沼泽,这种光怪陆离的非真实世界往往难以复刻,因此演习总是很难操办。


    庭资参与这场是军校的老传统,规模最大,三年一次。全国范围遴选出的年轻哨兵随机组队,解决问题且积分较高的算做优胜。


    像庭资这样的向导坐镇也算传统,即是评委也算领队,无需亲自下场,只用押一优胜队,若没押中要为最后的赢家做疏导。


    “你看好哪支队伍?”坐庭资一旁的好友周均问。


    “忘了。”庭资回。


    这是实话。高级向导一天能云淡风轻地处理几十个待处理的哨兵,这种赌注不值一谈;只有对于这些尚且于军校读书的年轻人,尤其是本身就极度需求高级向导疏导的、万里挑一的哨兵来说,算作诱人的奖赏。


    连轴转了一个多月,这几天来总算能喘口气,因此庭资心情放得松快,眯着眼睛在一屋子的屏幕中挑了一圈。其间视线短暂地在上侧边缘停留,最终还是移开。


    然后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


    “我看好梁成雀。”


    周均指了指某块观察屏,正是刚刚庭资也关注过的那块。


    年轻,沉稳,少言寡语,站在整支小队的外围,和旁边的同学慢条斯理地讲话,一边放松地观察着四周,脸上没什么笑。


    是白塔会喜欢的类型。但这位好友并非一眼就会笃定说出口的人,何况还是学生们刚刚开始的社交阶段。


    庭资转过头,将疑惑外显。


    “你刚刚也在看他,我以为你知道。”周均将打开的笔记本递给他。


    今年的新生,在这场模拟相当年轻。白塔的军校为五年制,前三年在校,后两年服役于当地队伍,毕业后授衔。


    梁成雀成绩单很漂亮,专业内一千多人,个位数的排名,训练记录册上未尝败绩。


    很优秀,但仅论中央白塔军校,这样的学生也有几十个。


    并不出彩。


    庭资将笔记本放回桌上,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先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周均着意要卖这个关子。


    那是庭资第一次见到张鸣筝,尽管隔着屏幕。


    直到很多年后,他还一直记得张鸣筝倨傲的轮廓。五官深邃,眉毛很浓,一双眼即使沉默着也流露出判断意味,神情却放松,浑身锋利的聪明劲。


    模拟沼泽内很快忙起来,庭资尽可能做个公平的裁判,未分太多精力关注梁成雀。


    梁成雀在前期并非表现最出彩的一批,稳健、扎实,但也没有更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与真实的沼泽不同,演习中不同小队也存在竞争关系,淘汰其他队伍的成员既能夺取资源,也有额外的客观得分点。


    梁成雀所在的队伍两次遭遇其他队伍,几支队伍均未减员,第一日后梁成雀队内一名成员重伤。庭资他们关注到时,梁成雀正和负伤的队员低头商议些什么,随后不久,该名队员主动退出,队内其他人平分其物资。


    周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转头询问他的意见。庭资摇头,意为和周均一样,并不认同梁成雀的做法。


    演习和真实的沼泽一样,重伤和死亡都不会带回现实,但会造成巨额的精神负担。在沼泽内,哨兵没有致命伤就不会太过影响能力。


    几乎没有队伍在刚刚开始时就放弃一个有效战斗力。


    现在沼泽内也已入夜,大多数小队停止了行动,算作中场休息。他和周均还撑着,几个一起的哨兵评委已经换成了轮流值守,其他桌子上也大体是这个情况。


    庭资重点关注了几个积分最高的学生,解决进度差不多,区分在于淘汰人数的多少。榜首的哨兵已经淘汰了6人,一支完整的小队。


    庭资查看了她的击杀回放,是罕见的异能,徒手穿过皮肤,骨节的形状透过一层薄薄的真皮清晰可见。打斗过程中灵巧地捏碎心脏,一击毙命,将得分点拿全。


    的确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按排名看下来,剩余几个靠前的同学淘汰数分别为2、2、1、0、1。


    0对应的是……梁成雀。任务线前期简单,给分点不多,因此想要靠推进任务线在前期获得优胜很困难。


    庭资快速过了一圈回放,估计梁成雀已经做到了将近百分之五十,不出意外明天会遭遇第一个真正的难点。


    这次演习的选题是经典的沼泽困境,每个得分点都不算棘手,难点在于连贯的思考和对哨兵精神力的巨大消耗。


    每个评委加了一部分自设的困难点进去用于拉开差距,明天梁成雀遇到的会是周均设立的群体debuff,解决方式在于合理分配debuff荷载。


    这种情况在军校的模拟中很少见到,但在实际沼泽中往往常见又棘手。


    因此周均和他都对快速减员的队伍不抱乐观态度。


    同一裁判组的其他评委都是哨兵,对梁成雀擅自减员的反应更激烈。


    到第一日结束,梁成雀在记录册中毫不显眼,其后只跟了一个小小的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