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整形吗？不整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首先在耳畔响起。


    随后，稚嫩的声音也紧跟着结结巴巴地说：


    “开……业……大酬宾，整形打……十一——折！玄法造畜与西洋手术任——你挑选！”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眼前挥了挥，爪子后面，红红的鼻子尖端簌簌地动了两下，一双绿豆眼睛像是黑葡萄一般光亮。


    萧见忘被浮下的毛发呛得打了个喷嚏，抓着头发睡眼惺忪地看究竟是谁在吵吵嚷嚷地搅人清梦。


    小毛爪子早已经触电般地收回，抱着自己一溜烟地躲到大老鼠后面，“爷爷！她……会动……”


    “瓜娃子，人不动，不就死了吗？”


    小老鼠头上被敲了个暴栗。


    枯瘦老朽的鼠头转过来，对着萧见忘挤出一个笑，僵硬地用指头点点脑子，“姑娘别见怪，这娃子就这样，脑子里缺根筋。”


    老头儿生得干干瘦瘦的，大部分地方都与常人无异，唯独脖子上面，本该是人脑袋的地方却接了个须发泛白的鼠头。


    竹竿似的两条腿后面，一只小老鼠哭丧着脸蜷成了毛团子，两只后爪抓着爷爷的小腿，另外两只前爪捂着被敲起的暴栗，还不忘贼眉鼠眼地偷瞟过来。


    萧见忘目光移动了下。


    此地应该是一处坊市，街面上熙熙攘攘，各色幌子相互映衬，两边木质建筑物高至两、三层，飞檐翘角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辨。


    又做梦了。


    这边的世界越来越真了。


    即便是废土核战前，最厉害的虚拟技术恐怕都做不到这样。


    若非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梦，萧见忘都要怀疑自己穿越了。


    这边世界名叫诡界。最开始的诡界远没有现在那么真实，充其量只能说是萧见忘睡梦中一段模模糊糊的认识。


    如果将它比作一款游戏的话，从最开始的文字剧情，再到2D，3D，最后到虚拟现实……画质与内容丰富度一路升级，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而萧见忘则是在游戏伊始就入坑的头批老玩家。


    上任仙尊证道自由，立誓要让天下人尽自由，但好久不长，不久自由道便异化扭曲，自由道统治的时代，人人都不得自由……这便是游戏的初始背景。


    而萧见忘从一介奴隶崛起，以杀道入道，力压一众竞道群英，杀掉上任仙尊，用自己的杀道改换掉已经被扭曲掉的自由道，最终登上仙尊宝位。


    虽然这样的爽文大女主剧本确实很爽，但是——


    当她某刻惊醒，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刀，刀尖还往下掉血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游戏是真刑啊，真的很刑！


    随后，萧见忘发现一但她在梦境中有任意攻击行为，她现实中的身体就会跟开了自动攻击一样，去消灭环境中可能对她不利的威胁……


    “姑娘，我真没蒙你。”


    眼见着萧见忘没有什么反应，老头儿拎着小鼠的耳朵把他提溜到腿跟前。


    “你看，我和我乖孙不都整了吗？”


    小鼠慌乱地瞟了萧见忘一眼，用黄底黑字的“整形”幌子挡住了脸。


    大红灯笼排排点着，给诡谲的黑暗，烫出一块儿又一块儿的疤，鼠头老头挨进了黑发雪肤的姑娘，神色鬼魅地说：


    “吃啥补啥，以形补形，老方子了不是？天子现在……兵士们满天下地抓人要给天子补形呢。”


    萧见忘狐疑，“忘区不是陛下划给上任的养老地吗？逮人也不能逮到忘区来吧？”


    老头压低了声音，神色更加恐怖了：


    “这都几十年过去了，杀道已经销声匿迹了，你想啊，那位没了道途的供养，一身实力还残存多少？正适合拿来开刀！”


    老头话音刚落，天际便传来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


    一块巨大的甲片从天而降，老头躲闪不及，被压住了尾巴。


    萧见忘抬头望去，城垣边上，几道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走过，盔甲上的金属甲片在走动间连绵作响。


    “臭丘八！还给你……”


    老头费力把甲片挪开，对准兵士，刚想扔出去，又讪讪放下，在地上啐了一口，“有能耐进来找你爷啊。”


    老头刚说完，一个兵士便抬起手，轻轻一推，城墙便像是积木般坍塌了。


    “不会吧？老子瞎编的话成真了！” 老头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血色在一只金属靴边爆裂开来，来不及逃窜的生物被更多踏过来的金属靴子碾做了肉酱。


    兵士们目光逡巡着，用肥厚的手掌扫开障碍物，抓住飞逃的人形生物，塞进腰间的口袋中。


    来不及躲闪，只是几个呼吸间，一队兵士便已经靠了近前，恢复成了常人大小。


    小鼠与老头儿抱做一团，鼠毛尖尖不住颤动着。


    两列亲卫分开，拱卫着校尉打扮的人物走了过来。


    完了，冲我来的。


    萧见忘蹙起眉心。


    “尊上，”校尉将刀尖遥遥对准了萧见忘，“几十年不见，昔日的杀道道主现在，剑已经生锈了吧？”


    血腥味扑鼻而来，痛苦的哀嚎与惨烈的叫喊混杂到一块儿。


    萧见忘感到有点恶心。


    就和当年奴隶主的鞭子炸开在肩膀时那般恶心。


    “叫你的人停手，”萧见忘强忍住恶心，“墨景行拜求我禅位时，可不是你这番嘴脸。这里是我的封地，还轮不着你来撒野。”


    “哈哈哈哈……”


    校尉闻言却是大笑起来，换做以前，这以杀道证就的仙尊根本不会跟他废话。


    “魔头直呼陛下名讳，纵容忘区藏匿人口，罪无可赦，诸位与我共缚此獠，献与陛下！”


    街面上空荡荡的，整座城区已经死寂寂一片。


    萧见忘更加恶心了。


    ……就动一个小法术……


    就一个小法术……


    应该没事的……


    萧见忘猛地睁开眼，一柄手术刀擦着脖颈捅在墙面上，反震力让她的右手刺痛着，被切成半截的黑灰发丝，慢悠悠地飘落。


    视线渐渐聚焦，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通透、漆黑，黑灰色发丝从眉眼间扫落，柔和了脸部的轮廓。


    “29号病患，我不过就对你说了一句‘确实有病’，便要拿刀捅我——不至于吧？”那双眼睛的主人说，即便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唇瓣还带着笑意，胸前金属工牌的光泽一晃——


    姓名：楼不厌


    工号：xxxx


    职业：医生


    治疗方向：天音演员常发的诸多疯病


    屋内并不明亮的光线映亮了一张娃娃脸蛋。


    屏兰瞪了萧见忘一眼，对着楼医生强颜欢笑，打着圆场：“楼医生不好意思哈，她刚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医生接住了掉落的手术刀，在指尖无聊地把玩着。


    “梦游病还挺严重。”医生轻啧了一声，“……晚上怎么睡觉呢？”


    她现在是在看医生？怎么睡着了？她从哪里摸出来的手术刀？


    忽然，刺耳响亮的坍塌声突兀响起，打断了萧见忘的思绪，她望了过去：


    厚重的楼体外墙像是纸一般破裂，大块碎石滚落，锋利的小块碎片像是子弹一般向房间里面散射过来——


    一双系着棕色绑带的黑色战术靴踏在了黑色亮光地板上。


    屏兰瞳孔紧缩，拽着萧见忘就往房间更里处跑。


    当先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系着棕色绑带的黑色靴筒将他的整个小腿都覆盖住，红色风衣裁剪得体，下摆一直垂落到靴筒中段。


    男人一扫房间上下，轻扯唇角：


    “楼不厌，恐怖组织‘新世界’领袖，利用进化仪式，违规制造危险进化者计千余次，严重破坏社会治安，代号：进化者导师……你被逮捕了！”


    脚步声渐次响起，更多相似的靴子踩进房间。


    ——是天音官方的进化者。


    于此同时，房间左侧和右侧的墙壁也都瞬间坍塌下去，数不清的士兵涌入房间。


    泪水砸在手臂，萧见忘忽然发现，屏兰在哭。


    她自小与屏兰在公司大楼内的公共抚养所长大，从未见屏兰这般哭泣过。


    大楼外面，一共进来五个穿着红色风衣的进化者，都神情紧绷地戒备着，这样的天罗地网，如此严阵以待的待遇，对付的只是一个——


    “医生”。


    而且更可疑的是，进来的不管是士兵，还是进化者，都像是商量好似地、没有一个人将眼珠盯向那名医生。


    萧见忘闻到了硝烟的味道，然后，她忽地发现自己也在流泪，她怔怔抬手，接住成串下掉的泪珠。


    ……好像瞬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影响到了她们的心智。


    是进化者的力量吗？


    “人心中的悲伤与绝望可以瓦解一个人的斗志，也是杀死一个人的最好武器。”


    领先进来的男人咏叹般地说着，“两位小姐，闭上眼睛，安静呆着。”


    视野陷入模糊。


    士兵们将枪管齐齐对准了目标，士兵长挥臂往下，命令：“射击——”


    士兵长要说的话阻隔在了喉头，真正意义上的“阻隔在了喉头”。


    他无力地捂住脖颈，鲜血从手缝中涌出，明晃晃的刀尖从他的脖颈后侧没出，将他钉死在墙上。


    一个进化者不满大吼：“周不尘，你怎么弄的？你不是说，在你的能力下，唯一要防备的只是罪犯自杀吗？”


    “万队长，这不可能？”周不尘神色惊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可是二十当量的绝望——他怎么还能攻击？


    手术刀发出的方向，楼不厌坐在那里，白色的医生工作服从笔挺的肩线垂下，很好地勾勒出他身形的轮廓。


    他的眉毛平而直，面部线条柔和，唇线天生向上勾起，不笑的时候也是带着笑的，本便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黑灰色额发垂在鼻尖，将半敛着的眼珠衬出几分阴鸷。


    “你的进化能力确实不错，但是——”楼不厌微微地笑了，像是一位真正的医生或者导师一样，温柔地提醒，“像我这样的……嗯，犯罪头子，最擅长的就是用别人的绝望涂改掉我自己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房间内有人突然消失不见，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楼不厌深深看了一眼房间内剩余的人，“喏，你看，你们可比我绝望多了。”


    有进化者惊骇喊道：“资料有误，超凡者导师的进化能力【匹配剪辑】又升级了，他现在已经不止能让注视着他的人连同他一起转移位置了——”


    万队长声色俱厉地喝斥：“都给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


    辐光堪堪不能泻进来的阴影角落。


    萧见忘鼻翼耸动了一下，她闻到一股血腥味，粘腻、发稠，挨得很近，很近。


    她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猩红的血色。


    屏兰的浑身都在流血，整个人都被浸没在红艳艳的血水中，腐烂的脓疮像是藤蔓一般缠绕着，在她身上生长。


    辐射。是辐射。


    确切说，是——已经脱离了辐射范畴的名为辐射的怪物。


    核战后的世界一片废土，楼外充满了辐射，没有楼体特殊材料的阻隔，自然人只会腐烂成血泥。


    能够自由行走在楼外的，从来只有进化者。


    楼内设置了一些‘窗口’房间，为楼外的进化者们提供服务，屏兰就在‘窗口’工作。


    她早该想到的。


    在自己的腕上，萧见忘发现一个针眼。旁边的地上落着一支细短的针管，里面试剂已被清空。


    那是抗辐射针剂。一个小时后，屏兰要去窗口上夜班，所以她领取到了这样一只针剂。在窗口那样的轻量辐射环境下，一只针剂，足以让屏兰不间断工作四个小时。


    ——究竟在什么时候，屏兰将这仅有的一支药剂，打入了她的体内？


    ……


    黑暗将感官放大。


    万队长手持巨剑，肌肉虬结。


    罪犯的能力升级了？呵，毕竟是现行最大叛乱组织——新世界的领袖。


    万队长心中想着，抓捕的过程不曲折些，怎么显现出他万队长的厉害和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