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免罪犯真得跑掉，万东细心地用超凡能力标记了罪犯。


    然后，便心安理得地退后。


    “攻击。”他喝令。


    死多点好啊，不死多点，怎么显现出罪犯的厉害。


    房间一处，周不尘满头冷汗，回想着罪犯刚才的表现，他似乎瞟见桌下有一滩血——罪犯出现了自残行为？


    好些年积攒的绝望扔到罪犯身上，都没听个响——怎么可能？周不尘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什么绝望涂改绝望，他可不信。


    但是转念一想，他不过就一外包，去赌罪犯是外强中干，他是疯了不成？


    听到周不尘的话，其他的进化者释放能力的动作一停，心中嘀嘀咕咕：


    什么？罪犯竟然这么厉害？那更要摸鱼了，不然出力太多，被盯上了怎么办？功劳是队长的，命可是自己的！


    周不尘那家伙装的吧？最厉害的进化者都在各财团总部，反叛组织都过得苦哈哈的，哪能有什么强大人物！不过这样也好，抓捕的时间拉得长些，也省得被派去对付神农、巨工的进化者。


    队长退后我退后，队长冲锋我在后。


    ……


    进化者们各怀鬼胎，天花乱坠地乱放特效，能力全凭嗓子输出。


    士兵闻言更是如遭雷击。


    在楼内兴风作浪，吃拿卡要的胆子是大大的有的，协助抓捕罪犯的胆子不仅没有，反而还倒欠着。


    本来工作就苦，维护下楼内的治安也就罢了，现在公司还要叫辅助抓捕这么厉害的罪犯？！就那么点工资，玩什么命？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想着，趁着无人监管，纷纷划起水来，为以免不小心打到罪犯，还贴心地将枪管对准地面、墙壁。


    赎回了倒欠胆子的士兵们手也不抖了，枪也射得更准了。


    ……


    火力覆盖，激烈的打斗声响起，刺鼻硝烟味弥散……房间的阴影处，是与混乱割裂的死寂。


    萧见忘抓住那只空掉的针管，希望找些残余，可供她注入到屏兰体内——但是没有。


    于是，她只能徒劳地将针管攥在手心，用针尖撕裂开手腕，喂屏兰喝着自己的血，希望将死亡拖得慢些，再慢些。


    血渐渐流失着，不知在什么时候，幽蓝的辐光淌了进来，占据了半个房间，那是死亡的光——真美啊，就是太冷了些。


    萧见忘没有见过那样的光，美丽，神秘，残酷，极尽静谧与妖冶。


    真是荒唐啊。荒唐得可笑。


    没有人刻意针对她们。当然也没有人考虑她们的死活。


    如同蝼蚁，形似草芥的生命，在黑暗中顽强的生长、繁殖，不见天日，见光即死。


    幽光抚亮处，男人穿过枪林弹雨，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破开大洞前，面孔镀上了一层幻梦般的光彩，辐光勾勒出医生制服的轮廓。


    没有人敢看他，但是萧见忘敢，换作以前她是不敢的，但是屏兰要死了，她也会死的，于是在死亡的平等前，她也敢雾里探花地瞧瞧所谓的‘进化者大人’。


    他们的视线交错在一块儿，他的目光带着些她看不太清的东西，然后，他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顿时感到手心传来细微的力道，活塞向外牵拉，重新注满雪色的药剂——那是抗辐射针剂。


    萧见忘忙查验一番后，将针尖怼进了屏兰的血管。


    与此同时，那人倾身向着更加绚烂的、常人沾之即死的光华倒去。


    “罪犯跑了？”万队长疑惑道。


    四下一寂，万队长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叫他睁眼看看。


    “他是动用能力走的？谁睁眼看他了？”


    “不是，大人，依照现场残余的痕迹，罪犯是从楼里跳下去的。”


    随后是叽里咕噜的一段对话。


    万队长“哼”了一声，张嘴便骂，“一群废物，连个反叛组织的进化者都留不住，要不是我提前做好定位，罪犯早跑没影了——还有一只老鼠在搞小动作。”


    萧见忘心头一跳，顾不得安全用药条约，飞速将活塞下压——还是迟了。


    枪声响起，抓着药剂的手被子弹打中，有士兵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叩在了地面上，极重的一声。


    “先收队吧。“万队长收回目光，无聊道。


    闹哄哄的对话声响起，接着是脚步声。


    “周不尘，哈，我懂你，老鼠便交给你了……”


    “——报酬？你还想要什么报酬？这只老鼠便是你的报酬。”


    “快走吧，脏死了。“


    进化者都相继离开了，和自然人共处一室的感觉真是糟糕，浑身似乎都沾满了细菌——这也是他们选择在楼体外破墙而入的原因。


    这种‘进化者要与自然人建立隔离’的洁净主义思想同样影响了周不尘，但是进化能力又让他需从自然人身上提取情绪以化作力量，因此他又不得不与自然人接触，无论是否情愿。


    “我的能力失效了吗？按理说，这会儿，你应该哭得眼睛都要瞎掉了才是……“


    在她的眼前，一双靴子停住了，踢了踢她的额头。


    药剂只注射了一半，感官中屏兰呼吸声渐渐起来。


    “呐，我明白了，是心存死志，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吗？让我猜猜，是什么让你想死，是什么——又让你不想死了呢？是生存本能，是理想……” 周不尘踢了踢屏兰，就像是对待一件死物一样，“……还是这个呢？”


    周不尘坏笑，“算了，亲爱的，你还是先跟我解释，为什么要擅自睁开眼睛呢？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如果他们发现了她与通缉犯对视了一下，那么她现在恐怕已经被子弹射成筛子了。


    如果他们发现试管中忽然多出的药剂是通缉犯给的，那么尚且残余药剂的针管还会无人问津地破裂在角落吗？


    所以，现在，是在迁怒吗？只是，高高在上地戏耍吗？


    萧见忘揣测着。


    这个世界已经烂掉了。进化者高高在上，视自然人为猪狗牛羊，自然人拼命工作，疯狂内卷，却只能堪堪维持生存。


    但是烂掉的世界也有烂掉的活法。


    萧见忘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她也相当擅长利用这副好皮囊。


    士兵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她微颤着抬起面容，讨好地笑，柔怯地笑，用干净的颊去蹭，“大人，我不敢忤逆您的，只是我太害怕了，而且她快要死了……”


    那位进化者大人蹲了下来，于是她露出更加顺从哀怜的笑。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捏了捏她颊边的肉。


    她被掴了一巴掌。她将侧偏过去的脸扭正，又露出一个笑来。


    这让周不尘想起了庭院中缠绕地向上的菟丝子，柔弱无骨，却有着恼人的生命力——肮脏的下等人。


    不过，确实漂亮。


    周不尘：“你想要救她吗？但是你看，试剂已经挥发了——真是不小心啊。”


    萧见忘看向针管被击飞的方向，那里只残余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周不尘感受了一下，他没有从这个女人的心中看到绝望。真没意思啊。


    他好像猜到了这个女人的想法了。于是在女人开口恳求前，他抢先一步道：“我当然有救她的办法。但是凭什么呢？”


    “任何，您可以要我做任何事情，我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任何。只要您救她。”


    周不尘垂眸看了下去：这张脸下巴尖窄，鼻子挺拔又在尖端微翘，唇瓣薄薄的，眼睛是相当罕见的琥珀色，瞳膜呈现出某种透明易碎的质感，五官与脸型无一不精致。


    如果生活在旧时代，这张脸足以让她成为当红女星，她会出入红毯和宴会，写真海报贴满城市，星光璀璨，粉丝无数。


    但现在呢……


    周不尘笑了，给士兵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士兵听令动作，将屏兰拖了过来，一个士兵将屏兰面部掰起，另一个则将拇指和食指塞入屏兰的口中，迫使她张大嘴巴。


    于是，周不尘摘掉手套，从指尖逼出一滴血，落入了屏兰的口中。


    效果立竿见影。


    士兵随意抹了下屏兰的面颊，展示商品似地将其对准了萧见忘，意思相当明确——看，她的七窍不再出血了。


    “怎么样？”周不尘问。


    萧见忘一边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一边膝行了几步，搂紧了屏兰。


    她似乎能感觉到屏兰身体中重新焕发起来的生机，隔着胸膛，她感受到屏兰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那么，现在，”周不尘懒懒在士兵搬来的椅子中坐下，笑着下了第一个命令，“你站在光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辐光透过敞开的大洞，投下一片绚烂，光影的交界线将房间分割成两块区域，越靠近洞口，光华愈加明亮。


    阴影投身处，屏兰虚弱地睁开眼睛，艰难地急声劝阻：“小见忘……小见忘……不要去……那么强的辐光，窗口的针剂不管用的。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那么强的辐光——


    她会融化掉的。


    萧见忘顿了半晌，想要确认周不尘的意图，她瞥见，周不尘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开了——


    于是，萧见忘只好轻捧起屏兰的脸，微笑着在她的颊上落下一个吻。


    屏兰想阻拦她，可是她已经虚弱到难以控制哪怕一根手指头，她想要拽住萧见忘的衣角挽留，可这片衣角偏偏像是风般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萧见忘站起身，在屏兰一声声干哑泣血的“不”“不要”中，向着光，一步，一步，走去。


    “大人，求求您，饶了她吧，让她回来，有什么冲我来……”屏兰只好转声央求起周不尘。


    透过大楼洞开的一角，城市繁华奢靡的夜景渐渐地映入眼帘，越来越近，车水马龙，灯火煌煌，人声鼎沸，明媚而灿烂，是萧见忘不曾见过的光景。


    而楼体内，光是萧见忘所在的这座大楼，便有数以万计的人寄居在楼中，像是蚁群一般地在一间又一间隔断的样板间中夜以继日地工作，度过一生。


    为什么有的人能够生活在光下，而有的人却只能终生被圈养在大楼中，像是围栏中的牲畜，像是监狱中的罪犯？


    萧见忘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在融化，蜡烛一般地融化。


    她的喉间涌出鲜血，鲜血浸染了淡得发白的唇色，让整个唇变得靡丽的嫣红，她侧首往后望去，睫毛浓密，鼻尖微翘，嘴唇红艳，浓墨重彩的黑发散在颊侧，面容秾丽美艳。


    “大人，您满意吗？”萧见忘笑着问，声音沙哑妩媚。


    周不尘颔首，也愉悦地回了个笑脸，然后，收回了隔空点着屏兰的手指。


    “一当量的绝望。”


    萧见忘猛然一颤，顿觉不对。


    随后，像是特意为了叫萧见忘看清一样，周不尘指挥着士兵将枪口对准了屏兰，然后他扬起了手，挥了下去。


    “阿兰姐姐——”


    在猛然缩紧的瞳孔中，萧见忘看见，屏兰哑声用口型说，“活下去”，随后枪声响起，她便像是烂泥般倒了下去。


    萧见忘觉得自己要痛死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她按照原先观察过的行动轨迹，在电光火石间扑向了一个士兵，士兵猝不及防被把住了枪。


    ——或者是故意被把住枪的？她无暇去想。


    在辐光中，她的全身都在沸腾，她对准周不尘，在枪再次被夺走之前，一下子清空了弹夹。


    但是没有用，只死了一个士兵，周不尘毫发无损。


    萧见忘早该知道的。


    好在进化者大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在意她这点冒犯了。


    周不尘闲适地看着，这张美丽的脸，在因为疯狂而变得扭曲的时候，竟还别有韵味，惊心动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