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大早八的预备铃准时在七点五十分响起，教学楼门口如潮水般涌入大批学生，他们像鱼儿般在教学楼大堂内四散游走，寻找各自的教室。


    电梯只有四台，每台临关门前都发出“嘀－嘀－嘀”的过载警报。


    有人转过手腕上的手表，等不及下一部电梯的到来，匆匆忙忙奔向楼梯的位置。


    景承踏进经济学院的阶梯教室时，九月的阳光炽热如焰，轻轻拂过阶梯教室的窗台。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为这忙碌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机。


    他短袖黑衬衫的纽扣，扣到喉结下第二颗，袖口三道笔直的折痕彰显衣服是如何严谨。


    如同他的人生信条——所有事物必须在既定规则内运行。


    “国际金融1班，应到50人。”景承声音冷冽，音量不高，却让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死寂。


    后排几位女生慌忙拍醒那些因熬夜而沉睡在桌上的同伴，她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焦急与无奈。


    晨光斜斜切过景承垂着的眼睫，把那截捏着红笔的手腕照得发白，笔尖划过手里的花名册，一个挨着一个点名，直到喊出：“林唯。”


    笔尖在名字上投下浓重阴影，墨水也在长时间停顿下迅速晕开。


    景承看着又是熟悉的名字，心中的无名火按捺不住，致使手不自觉用力按压签字笔，随即抬头环视阶梯教室。


    林唯。


    毫无纪律。


    国际金融1班最顽固的逃课分子，绩点却诡异地悬在3.5临界线。


    目光在阶梯教室扫了几次，并未发现林唯的身影，景承面无表情地在林唯的第一节课考勤处打了个大大的叉。


    后门光影浮动。


    “哟，景主席点名呢？”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阶梯教室后面走来。


    所有人回头望向林唯，有几位女生窃窃私语：“一个暑假不见，怎么林唯帅了点？”


    林唯单手撑着门框喘气，锁骨在呼吸间起伏，穿着无袖卫衣的后背晕开汗湿的深痕，显然刚经过一场百米冲刺。


    景承没抬眼：“7点55分算迟到，现在7点57分。”


    随后径直拿着花名册放在讲台上，等待教授的课前查阅。


    “这不是赶上了吗！两分钟而已。”


    林唯不服气，小跑到景承身前，张开手拦住景承，汗味混着嘴里薄荷糖气息扑面而来。


    景承终于抬眼直视林唯，镜片后的目光像精密仪器，先扫过对方敞开的领口，再落到腕表上，最后定格在那张因跑步后微红的脸上。


    “两分钟就是两分钟。”


    冷酷无情。


    反弹反弹再反弹！


    遇到这学生会主席真是倒了大霉。


    林唯只敢在心里吐槽几句，可不敢宣之于口。


    窗边一个身影匆匆忙忙赶来，日常提早一点到的教授今天也不例外。


    “教授要来了，你要站着上课请随意。”景承一身文艺气息，抬手轻轻一推，林唯便踉跄着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这人手劲不小，林唯的腰也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边角发出声响。


    一旁的女生担心林唯受伤，轻声询问：“林唯，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教授就推门进来，原本偶尔还有几声窃窃私语，也迅速安静下来。


    景承撇了撇林唯不断轻揉自己的腰，坐下的身影稍顿，还是选择坐下准备上课。


    教授打开课件，准备上课。


    林唯也不做过多纠缠，就在景承隔壁坐了下来。


    阶梯教室的空间颇为局促，学生们通常都会选择隔开一两个座位坐下，以保持舒适。


    可偏偏林唯偏不，两个大男人手长脚长，难免在做笔记的时候，手臂会不断碰触到。


    开始一两次，景承还能心无旁骛跟随教授讲解的要点进行做笔记。


    可时间一长，是个傻子都知道林唯是故意的。


    每次景承写到一半的时候，左手都会被大力一推，连带写字的右手也拿笔不稳。


    看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景承眼神带着火星子盯着林唯。


    林唯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笑道：“哎呀，景主席，真是不好意思，这地方小得跟针眼似的，一不小心就‘亲密接触’上了。”


    景承面对别人的礼貌道歉总能忍让，不是原谅，而是没必要计较。


    可林唯在假意道歉之后，手肘的动作开始变本加厉，一度半个身子都挨在景承的手臂上。


    “开学第一周第三次迟到。上学年一共46次迟到，18次旷课。”


    “上学期提醒过你，这位教授带的课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补假。”


    景承毫无感情的声线如同机械报时般，幽幽传进林唯的耳朵里。


    “如果你想消掉今天的迟到，就老实听课。”


    “知道了知道了，景大主席。” 林唯拖长调子应着，怕被教授发现说话，只能歪着身子低下头回话，动作间带起一阵薄荷香气。


    接下来的一节课，林唯没有再打扰过景承。


    景承得以清静。


    中途下课，景承不经意间瞥见身旁的林唯。


    他已歪头沉睡，呼吸轻浅，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沉浸在梦乡之中，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


    时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直到景承被教授喊上讲台，询问最近有无空闲时间进行课研。


    教授最近带了几位研究生，想趁着新学期研究理论性课题，也想问问景承有没有想法一起。


    旁敲侧击打探一下有无保研的想法。


    景承想了想自己的近几年的规划，言简意赅地拒绝了教授，还顺带推荐了班级里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几位同学。


    教授也没有勉强，只让景承要是改变想法的话随时找他。


    景承和教授说明早上考勤的情况后，在考勤表中，把林唯的叉划掉。


    今日还算不错，林唯勉强赶上了考勤的尾声。


    林唯课间没有醒，第二节课上课途中也没有醒，梦延续到第二节下课。


    下节课的教室在隔壁栋，和这栋教学楼没有连廊，大家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过去。


    “醒醒。”


    景承站在阶梯教室过道的中央，有同学随手把灯关上，偌大的教室只依靠窗外的阳光，多少显得昏暗。


    林唯依旧不为所动，他依稀听到声音，但他实在太困了，昨晚玩游戏玩过头，凌晨才睡。


    住在校外多少是不方便，有舍友还能叫他起床。


    可惜，他还有小狗得照顾。


    噢，不小了。


    三十斤的金毛猪猪。


    糟糕！还有一节课！


    林唯大梦初醒，“噌”一下起身，起身太急把抱着的书包都丢在地上。


    刚走到门边的景承规规整整背着双肩包，双手还抱着一叠资料，正要把门关上。


    林唯见状火速弯腰捡起书包，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跟上景承的脚步。


    比景承早到教室，就不能算他迟到了。


    可林唯没发现，刚刚因为压着书包睡觉，右脸上有大面积的红印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明显。


    终于再次气喘吁吁到达下一节课的教室，刚想走到最后一排落座，就看见坐在过道边上的前舍友宁致远拉着他的手。


    宁致远递过来一包湿纸巾，压低声音：“你睡懵了？脸上还有印子呢，赶紧擦擦。”


    林唯立马用手摸了摸脸，确实有点深浅不一的触感，道谢后接过湿纸巾，人影则消失在教室的后排。


    这节课是政治理论，在经济学院这门课都是睡倒一大片人，林唯也不例外。


    平静在临下课的五分钟被打破。


    政治课老师提早五分钟结束授课，刚把课件关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前门忽然乌泱泱进来几位穿着学生会独有的浅灰色马甲，脖子上带着学生会工作牌。


    “学生会检查纪律。”


    一句话让全班轰动。


    一般来说只有把专业课才会随机检查纪律，检查课堂纪律的时候也会提前和授课老师打好招呼，老师根据自己的课程提前几分钟结束。


    虽然见怪不怪，但是也架不住渴望自由的大学生不断嚎叫。


    睡着的同学被叫醒，见到学生会的人站在讲台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瞬间睡意全无，打起精神坐在位置上。


    唯有林唯。


    坐他旁边的人怎么都摇不醒他。


    有位女生眼瞧着学生会的人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后排来检查，不想辅导员又因为这些事情进行全班批斗大会。


    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林唯！起火了！”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灭火意识，在林唯的脑海里亮起警示灯。


    “哪里起火了？快灭火！”林唯抱起书包，想要拉开拉链拿出包里的水壶，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却只瞧见全班人跟看猴似的看着他。


    景承站在第一排的位置，黑着脸望着他。


    不远处还站着两个学生会的人，惊讶地看着他要灭火的姿势。


    一时间，教室静寂无比。


    景承迅速调整好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不难听出隐忍的咬牙切齿：“林唯下午的课后到学生会办公室。”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学生会的人做好登记之后就离开了教室。


    景承也跟着学生会的人走了，新学期开始，他还有几项校际活动没有布置。


    同学们对林唯投来可怜的目光，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在景承的手下，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他们想。


    中午的饭堂多人，去晚一步都要排很长队，同情归同情，也只能快速收拾好学习用品赶往饭堂。


    林唯倒无所谓，景承十次喊他去办公室，他能有十一次不去。


    他一般不吃饭堂，也不住校。


    原本第一个学期是住校的，有个周末的夜晚，在路边捡到了一只金毛，现在叫“嘟嘟”。


    养宠物不太好住校，只好和家里人说明情况，申请多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费基金，在校外不远处的小区租了一室一厅。


    林唯赶时间给嘟嘟喂食，从教学楼抄近路穿过学校的小树林。


    踩着花圃往宿舍跑，为了只踩到草，还得走一步跳一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学生会暴君】：下午四点半，带着学生证到办公室。


    林唯嗤笑一声，手指飞快地敲出回复：没空，忙着拯救世界。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正好撞上一道冷硬的身影。


    景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小树林的出口，怀里抱着一摞文件，发丝上还沾着片小小的树叶。


    “去哪里？” 景承的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裤脚，“学生会有规定禁止乱踩花圃。”


    林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脚，又抬头看了看对方一丝不苟的神情，挑衅道：“我没踩花，我踏草。”


    景承眉目皱起，把文件往怀里紧了紧：“那我和辅导员说，你的奖学金可不保了。”


    林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知道景承从不说谎，尤其是在这种规则问题上。


    “算你狠。” 他咬着牙转身，往校门的方向快步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下午四点半点是吧？我去！”


    景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抬手拂下发间的树叶。


    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他忽然想起刚才林唯凑近时，眼底那片碎金似的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我的小行星】发来的消息：今天天气不错，有空记得抬头看看满月。


    景承的指尖顿了顿，刚才因冲突而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


    他走到树荫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好，到时候拍照给你。


    景承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抱起文件，挺直脊背朝办公楼走去。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默的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