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的叶片轻轻晃了晃，漏进来的阳光便跟着动，在景承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亮纹中，几粒游尘悠然漂浮，暗纹则仿佛被墨浸染，更衬托出桌角钢笔银边的清冷。


    景承正襟危坐，指尖划过一份校际活动场地租赁合同的细则，眉头微蹙。


    手边，则是林唯那份“沉甸甸”的检讨书。


    昨晚线上与【银河系违章小行星】关于“量子意识”的探讨带来的些许轻松感，在触及这份检讨时荡然无存。


    景承终于拿起检讨书，以一种近乎审判的庄重神情翻开。


    开篇几行尚算中规中矩，但很快，那些精心包装的“科幻隐喻”便汹涌而来：


    “……在宏观宇宙的尺度下，个体的行为犹如一粒尘埃，其引发的所谓‘恐慌性言论’，本质是生命体在特定引力场下，基于生存本能发出的、试图打破信息不对称壁垒的信号……”


    景承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生存本能？信息壁垒？


    林唯在课堂上破坏秩序是为了打破信息壁垒？


    荒谬！


    “类比星际访客引发的观测热潮，其‘恐慌’效应更多源于规则制定者自身对未知的解读偏差，而非信号本身携带恶意……”


    解读偏差？


    景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这是在指责他小题大做？是在暗示学生会才是恐慌的源头？


    “深刻反思，在浩瀚的规则宇宙中，个体应努力寻找自身轨道运行的‘拉格朗日点’，在遵守基本‘物理定律’的前提下，探索更和谐、更符合‘熵增原理’的共存模式，避免因局部‘引力透镜效应’导致不必要的时空扭曲……”


    “拉格朗日点”？“熵增原理”？“引力透镜效应”？


    景承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哪里是检讨？


    这分明是一篇用华丽科幻辞藻堆砌而成的檄文！


    是对他景承所维护的规则体系的公然挑衅和嘲讽！


    字里行间充斥着林唯特有的狡黠和“反弹”精神，甚至带着一丝洋洋自得的炫耀——


    看，我不仅写了，还写得让你看不懂又挑不出格式毛病！


    一股强烈的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难堪涌上景承心头。


    他猛地合上检讨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景承捏着纸张边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唯……”景承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愠怒。


    这份“惊喜”，他收到了，并且“印象深刻”。


    然而，就在怒火即将燎原之际，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中漾开涟漪。


    抛开那些挑衅的包装，这份检讨，逻辑异常清晰，论证虽然荒谬但自成体系。


    然而，他在检讨中运用的某些概念，虽然新颖，却似乎与他平日的表现不太相符。


    这和他认知中那个只会插科打诨、靠小聪明擦边的林唯。


    似乎……


    有所不同。


    景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再次翻开检讨，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字句。


    抛开个人情绪，这确实不像一份敷衍之作。


    林唯花了心思，用了他独特的方式在“解构规则”。


    就像……


    就像【静止轨道】昨晚在线上建议【银河系违章小行星】的那样。


    “用你的宇宙观去解构那些规则，或许能找到意想不到的出口。”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景承自己都感到荒谬。


    林唯怎么可能和那个思想深邃、洞察敏锐的【银河系违章小行星】有关联？


    绝不可能。


    这大概只是林唯又一次“擦边过”的小聪明，碰巧在论坛上看过一个相似的概念。


    毕竟，Y大学子都能注册“深空回响”。


    他拿起红笔，在检讨书的末尾，用极其工整、力透纸背的字迹批注：


    “文不对题，诡辩依旧。科幻非免责理由。态度不端。检讨重写，三日内提交，要求：态度诚恳，内容具体，反思深刻，禁止任何无关隐喻。增加至3000字。落款：景承。”


    景承刚放下笔，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负责校际文艺汇演板块的文艺部部长周晴，一脸焦急地冲进来说道：“景承，出事了！负责舞台灯光和特效设计的张弛因急性阑尾炎住院，至少需要两周才能下床！而距离正式活动仅剩十天了！”


    景承的心猛地一沉。


    张弛是校内有名的技术大牛，他设计的灯光方案是这次活动的亮点之一，也是争取校外赞助的关键筹码。


    临时换人？


    时间紧，任务重，谁能顶上？


    “候选名单？”景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


    周晴递上一份名单：“问了几个有经验的，要么手上项目冲突，要么……能力上可能达不到张弛的效果，尤其是那个裸眼3D投影的创意，涉及编程和实时渲染，大家都没底。”


    景承紧紧捏着手中的名单，眉头紧锁。


    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名单，心中暗自叹息，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担此重任。


    校际文艺汇演的筹备会上刚强调过“完美无瑕”，此刻就遭遇如此重大的纰漏。


    母亲“领导力展现要更强势”、“资源集中”的叮嘱言犹在耳。


    这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股沉重的压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气氛凝滞时，一个名字突兀地跳入景承的脑海——林唯。


    他记得上学期末，计算机学院搞过一个跨学院的数字艺术展。


    林唯的作品作为经济学院的作品代表参赛，“星尘轨迹”拿了个创意奖。


    那是一个利用编程实现的动态光影互动装置，尽管规模有限，其创意与技术的融合却堪称精妙绝伦。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是不务正业。


    而且……


    林唯似乎对科幻特效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


    那份检讨书中，‘宇宙’、‘星尘’等字眼频繁出现。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


    “经济学院，国际金融1班，林唯。”景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周晴一愣：“林唯？国际金融1班那个……经常迟到的？”


    她显然难以将林唯与如此重要的任务相提并论。


    “他上学期参与过计算机学院的数字艺术展，作品有技术含量，创意也尚可。”


    景承尽量客观地陈述，“现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把他找来，立刻。”


    “可是景承，林唯他纪律性那么差，真的能行吗？况且他……”周晴欲言又止，显然顾虑重重。


    “这是任务，不是请求。”景承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属于学生会主席的决断力。


    “告诉他，如果他能按时按质完成舞台灯光和特效设计，并且保证后续彩排调试全程跟进不出差错。他的扣分和检讨，我可以酌情考虑减免一部分。”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现实需要，对林唯做出了某种程度上的“让步”。


    规则堡垒，似乎被迫裂开了一道缝隙。


    林唯是被周晴在“深空回响”里发了帖子寻找他的踪迹，从图书馆电子阅览区的角落里“揪”出来的。


    林唯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于“深空回响”中关于“弦理论可视化”的讨论，其中【静止轨道】的见解尤为精妙。


    “林唯！景承找你，急事！”周晴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急促。


    林唯不悦地摘下耳机，皱眉道：“景大主席？他又来搅局？检讨书我可早就备好了！”


    回想起那份“星际和平倡议书”，林唯心中既有一丝忐忑，又夹杂着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不是检讨的事！是校际文艺汇演，十万火急！”周晴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要走。


    林唯挣扎着：“哎哎哎，放手！什么活动关我什么事？我忙着拯救宇宙呢！”他试图搬出对景承的说辞。


    “景主席说了，这事办成了，你上次扣的分和检讨，可以减免！”周晴抛出诱饵。


    林唯的动作顿住了。


    减免？


    这简直是破天荒！


    景承那个规则机器居然会讲条件？


    巨大的好奇心压过了不情愿。


    林唯倒要看看，是什么“世界难题”能让景承低头。


    十分钟后，林唯被带到学生会的会议室。


    景承已经在那里，面前摊开着舞台设计图和灯光设备清单，神情冷峻。


    “坐。”景承看到周晴带着林唯进门，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言简意赅地将张弛病倒和面临的困境说了一遍，然后指向设计图的核心部分——那个裸眼3D投影效果。


    “这个部分，原方案由张弛负责编程和实时渲染。现在需要你接手，完成编程、调试，并确保演出效果。根据张弛未做完的部分，一周内出可运行demo，后续彩排跟进。有问题吗？”


    林唯听得目瞪口呆。


    舞台灯光？裸眼3D？编程？


    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他上学期那个小装置，跟这种大型舞台特效比起来，简直是小学生玩泥沙。


    “景承，你没搞错吧？”林唯惊讶地喊道，“我就玩过一点小把戏，你让我来搞这个？还是校级的大活动？万一搞砸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林唯本能地想退缩，这活儿一看就麻烦得要死，而且责任重大。


    他虽然常常游走在校纪校规的边缘，可也知道，这事情一旦搞砸，他肯定得被问责。


    “减免扣分和检讨。并且有什么事，学校德育处那边要追责，我一力承担。”景承重复了一遍筹码，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或者，你可以选择拒绝。那么，之前的处罚维持原判，并且，我会将你拒绝为学院活动贡献力量的行为，如实记录在案，作为下一次奖学金评定的重要参考。”


    软硬兼施，精准打击。


    林唯感觉像被架在了火上烤。


    拒绝？奖学金泡汤的风险太大！


    接受？这任务简直是个深坑！


    他烦躁地挠头，眼神在会议桌上杂乱无章的设计图纸和密密麻麻的参数间游移。


    内心深处，一股因挑战而生的兴奋悄然涌动，与他对科幻特效的痴迷交织在一起，愈发强烈。


    这玩意儿……好像有点意思？


    比写那些无聊的检讨书带劲多了。


    反正，景承说了有事他担责。


    “啧。”林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行！算你狠！我接了，不过丑话说前头，搞砸了别赖我！”


    林唯说完，眉头紧锁，补充道：“设备权限、预算、人员配合，一样都不能少！别想着给我下套！”


    “学生会全力配合。”景承公事公办地承诺，递给他一叠资料，“这是原设计方案和现有资源清单。张弛的联系方式也在上面，他虽然住院，但线上沟通应该可以。”


    “你的第一版方案思路，后天下午四点前，发我邮箱。”景承在微信给林唯发了一个邮箱地址。


    林唯接过那叠厚厚的资料，感觉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他凝视着景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忍不住讥讽道：“景主席，您这是否属于病急乱投医的行为？还是说，这只是您公报私仇的又一高明手段？”


    林唯指的是被强行拉来干活。


    景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这是基于现有条件下最优的资源调配。公私分明，林唯同学。”


    景承刻意强调了“资源”二字，仿佛林唯只是他调度表上的一枚棋子：“你可以走了，抓紧时间。”


    林唯被他那副公事公办、冷漠高傲的态度气得直咬牙。


    林唯抓起资料，故意把椅子弄出很大声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林唯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出租屋。


    嘟嘟热情地扑上来，被他心不在焉地揉了揉脑袋。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看着茶几上那堆“天书”般的资料，感觉头大如斗。


    “景承这个混蛋！暴君！”他对着嘟嘟愤愤不平地抱怨道：“自己搞不定事情就随便抓人来顶替！还拿我来威胁！这种人简直不是东西！”


    嘟嘟似懂非懂地舔舔他的手。


    发泄了一通，林唯还是认命地打开了电脑。


    林唯登录“深空回响”，迫切地需要找人倾诉，而【静止轨道】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出口。


    【银河系违章小行星】：轨道兄！救命！现实世界的“引力波”这次直接把我卷进黑洞了！[崩溃狗头.jpg]


    【银河系违章小行星】：万恶的资本家居然给我派了个史诗级任务！我人都麻了！绝对是故意的！公报私仇！[愤怒捶桌.jpg]


    【银河系违章小行星】：我现在感觉像被丢进了一个失控的粒子对撞机，马上就要被撞得灰飞烟灭了！[灵魂出窍.jpg]


    消息几乎是秒回.


    【静止轨道】：史诗级任务？听起来是个不小的挑战。[思考.jpg]


    【静止轨道】：看来你的“星尘”光芒，终于被更强大的引力场捕捉到了？[略带调侃.jpg]


    【静止轨道】：是困境，也是机会。用你的“违章”精神去碰撞规则，说不定能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银河系违章小行星】：火花？我只怕烧着自己！[哭泣.jpg]


    【静止轨道】：听起来怨念很深。但换个角度，这或许是你证明自己“星尘”价值的机会？


    【静止轨道】：用实力让他闭嘴，比任何“反弹”都有效。专注任务吧，小行星。需要技术上的灵感或思路，随时可以讨论。宇宙中的奇观，往往诞生于极端的压力之下。


    【静止轨道】：我先下了，现实世界的“引力波”也需要我去平衡。祝你好运。


    林唯看着【静止轨道】最后鼓励的话，尤其是“用实力让他闭嘴”，心中积压的怨气，竟奇迹般地转化为了一股不屈不挠的斗志。


    是啊，凭什么他景承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唯偏要证明自己！还要做得极其出色！让那个规则暴君看看，他眼里不学无术的“刺头”，到底有几斤几两！


    “嘟嘟！”他猛地站起来，吓了旁边打盹的金毛一跳，“走！陪爸爸去书房！咱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他翻开了张弛留下的宝贵资料，又找出了自己珍藏的编程书籍和过往项目的笔记。


    台灯柔和的光芒下，林唯的眼神褪去了往日的慵懒与戏谑，首次焕发出了挑战者特有的专注与犀利。


    键盘敲击声噼啪响起，屏幕上开始滚动起一行行代码。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


    现实世界的“引力波”，将两颗本应平行的行星强行拉入了同一个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