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退却
作品:《落日逐星》 后台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苏禾拍手的回声像按下某个开关。季惟星低头让化妆师扫最后一点高光时,瞥见镜子里自己锁骨上粘着的亮片——和去年校庆云熙阳替他贴的星星贴纸同一个位置。
“To Be My Best!”众人的吼声震得化妆台眼影盘轻颤。季惟星无意识摩挲着吉他包上的背带,用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台下的云熙阳在第五个节目时开始点头。暖黄色顶灯落在他发旋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夜航时看见的灯塔。直到尖叫声海啸般炸开,他猛地惊醒,睫毛上还沾着睡意朦胧的水汽——
聚光灯下,季惟星正低头调弦。他今天穿了件半透明的蓝色衬衫,锁骨处的亮片随呼吸闪烁。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突然抬头,准确捕捉到第一排那个还在揉眼睛的身影。
吉他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季惟星对着云熙阳的方向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弧度——和那天在校医室,他给云熙阳胳膊包纱布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Hello!各位兄弟姐妹们——”闻枫跳上音箱,震起一阵反馈啸叫。他扯开校服领口,汗湿的刘海黏在眉骨,“最后一场了!”陈远岫的贝斯声突然炸响,闻枫在第四拍腾空而起:“《破晓之前》!”
“Hey! 就算跌倒又怎样!
伤口是勋章痛才够响亮!”
闻枫突然冲向台边,把话筒怼到观众席。全场合唱震得天花板落灰,季惟星趁机瞄向第一排:云熙阳正用口型跟唱,睫毛在舞台激光下泛着蓝光。
“拆掉所有边框撞碎所有高墙!
我们的歌要唱到地裂天荒!——”闻枫破音了。但没人介意,因为陈远岫把水泼向了观众席,而季惟星正用变调夹在琴颈上敲出摩斯电码。后台的苏禾举着手机录像,画框里是少年们被汗水浸透的校服后背,和电子屏上的“校庆快乐!”
现场气氛瞬间点燃起来,众人在唱歌曲的激励下,纷纷喊出自己理想之未来。“谢谢大家,下面第二首歌,让我们的贝斯手——陈远岫带来他的歌曲!”闻枫接过陈远岫递上的电吉他,把C位让给了他又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退到了副位。
“好了!接下来是我的主场,你们也能欣赏闻主唱的电吉他了!”
云熙阳坐在台下,看着季惟星拨动着吉他弦,几句时不时的合声,那一些明明那么普通,却又让他那么迷恋,“我应该是真喜欢上他了吧!”云熙阳笑着,心里又多了份坚定。
海蓝色的光瀑倾泻而下时,季惟星踉跄着被闻枫推进光圈中央。他挽到肘间的衬衫袖口还沾着刚才陈远岫恶作剧拍上去的闪粉,此刻在聚光灯下像碎落的星屑。
“这首《星弦与日冕》…”麦克风捕捉到他喉结的滚动,台下尖叫浪潮中,他准确分辨出那个用钢笔敲打节奏的声音——云熙阳总在解出难题时这样轻叩桌面。
云熙阳捏扁了喝空的西瓜汽水罐。前排女生高举的灯牌晃得他眼花,那些“季神娶我”的字样让他咬扁了吸管。可当季惟星拨响第一个和弦,所有嘈杂都褪去了。
“最后一场了。”季惟星突然扯松领带,这个动作让观众席又爆发尖叫。他望向云熙阳的方向眨了眨眼:“特别送给...所有让我写出这首歌的人。”
“我们是停电后燃烧的音箱,
是琴颈上相依的泛音光。
任宇宙调低所有音量,
也要把「爱」字吼到破音沙哑!”
舞台的蓝色光雾中,季惟星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像夏夜涨潮。云熙阳看见他颈间滑落的汗珠坠在琴弦上,炸开成细碎的光点——那件总被自己嘲笑土气的校服衬衫,此刻被灯光浸透竟像银河裁成的战袍。
观众席陆续亮起手机星光,几对情侣在副歌时十指相扣。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夜,季惟星也是这样固执地握着他在雪地里走了二十分钟,就因为他随口说了句“手套丢了”。
“原来你弹吉他时...”云熙阳无意识攥紧座椅扶手,掌心的汗让金属支架微微打滑,“…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齐辰突然在间奏时对云熙阳说到:“某人盯的太认真啦!”云熙阳慌忙用节目单挡脸,白了齐辰一眼。转过头,在飘落的纸页间,他看见季惟星用口型说:“抓到你了。”
舞台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暖黄色的追光打在季惟星身上。他抱着吉他站在原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微微反着光。背景屏幕上开始播放乐队这两年的演出片段——第一次街头表演时生涩的和弦,校庆时全员跑调却笑得灿烂的模样,还有无数个在排练室通宵的夜晚。
闻枫突然从后面推上来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18根蜡烛,火光在黑暗中轻轻摇曳。“各位——”他对着麦克风大喊,“祝我们的吉他手大人...”
“生日快乐!!”全场观众齐声喊道,声音震得天花板都在颤动。
季惟星愣住了,烛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盛满了星星。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观众席第一排——云熙阳正举着手机录像,嘴角挂着笑,但眼眶已经红了。
“最后一首歌,《像你这样的朋友》...”闻枫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握紧话筒时微微发抖,“送给所有陪我们疯过的人。”
“开始斗嘴是我作对是我,最不爽你就是我。
没想到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现在爱你是我挺你是我,就算肉麻也是我。
多幸运有像你这样的朋友。”
舞台上的季惟星被闻枫和陈远岫左右夹击地搂着,蛋糕奶油蹭在脸颊也浑然不觉。他笑得眼角挤出细纹——那种云熙阳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灿烂。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来,云熙阳没看见季惟星借着弯腰吹蜡烛的动作,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精准锁定他。就像过去六年里的每一次:
高一开学典礼,他在礼堂最后一排记笔记,没发现台上发言的学生会主席念稿声音突然变调——因为看见他低头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
高二篮球赛,他作为替补队员递水,不知道季惟星攥着那瓶水直到塑料瓶变形。
上学期期末考,他在图书馆睡着,季惟星用校服盖住他时,指尖悬在他睫毛上方颤抖了三秒终收回。
后台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苏禾发礼物时手抖得厉害。她塞给季惟星的黑色礼盒里,除了拨片和调音器,还藏着一张记忆卡——里面是所有排练的视频,包括他第一次弹《星弦与日冕》的样子。
季惟星低头拆调音器包装时,一滴汗砸在透明胶带上。他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冬天,苏禾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往他们冻裂的手指上贴创可贴——那天他们为了校庆表演,在没暖气的排练室熬到凌晨三点。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找闻枫和陈远岫。
“走吧!我带你们去找他。”季惟星满怀欣喜的走向大厅,却看见摄影社的活动简章。
他的脚步猛地刹住,鞋底在地面蹭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手里还攥着准备送给云熙阳的拨片——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可此刻却比不上胸口突如其来的钝痛。
摄影社的女孩歪着头,指了指身后:“就那样,情侣拍照免费哦!”
季惟星的视线越过她,定格在云熙阳身上——他正微微低头,配合那个女生调整拍照姿势。女生怀里抱着一束桔梗,花瓣在灯光下灿烂得刺眼。
那是他最喜欢的花。
闻枫察觉到不对,一把拽住季惟星的手腕:“阿季?”
季惟星却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拨片“叮”地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不远处的角落。他盯着那枚小小的金属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走吧。”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远岫皱眉看向拍照的方向,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那女生不是学生会的——”
但季惟星已经转身。他走得很快,仿佛只要慢一步,某种坚持了很久的东西就会彻底崩塌。
“谢谢学长,祝你考上理想大学。”云熙阳向和自己拍照的女生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给季惟星准备的花和礼物,打算去找他,可绕礼堂一圈,也没找到人。
云熙阳攥着那束桔梗的手越来越紧,花瓣被捏得微微变形,花茎上的刺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他什么意思?”云熙阳咬牙低声问,声音里压着恼火和委屈,“我特意等到现在……”
齐辰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里面是云熙阳熬夜做的吉他保养套装,连琴弦都一根根按季惟星的习惯调好了张力。
“打电话问问?”齐辰晃了晃手机,“说不定……”
“不用了。”云熙阳突然把花丢在地上,转身就走,“他爱去哪去哪!”
可走了两步,他又猛地停住,回头盯着那束桔梗——花瓣散了几片,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
暮色像泼翻的蓝墨水浸透街道,季惟星跑得太急,校服下摆勾破了铁丝网也浑然不觉。他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喘气,呼吸间全是铁锈味——这才发现掌心被拨片划出了血痕。
“阿季!”闻枫的声音由远及近。季惟星迅速把手塞进口袋,摸到那枚带着体温的金属片。他抬头时已经挂上熟悉的笑容,甚至故意晃了晃手机:“定位我?怕我想不开啊?”陈远岫盯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拽过他的书包:“少废话!”
季惟星盯着来电显示上“熙阳”两个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颤抖了十秒。按下接听的瞬间,对方带着怒意的声音劈头砸来:“季惟星,人呢?我转个头的工夫——”
“拍照吧!你慢慢拍。”季惟星冷笑的声音像淬了冰,“我要过生日,不奉陪了。”他看见便利店玻璃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眶通红却咧着嘴角,像个滑稽的小丑。
电话那头传来包装纸撕裂的声响。云熙阳显然在拆那束被丢下的桔梗,“把话说清楚!什么拍照?”
“装什么纯情?”季惟星踢飞脚边的易拉罐,金属罐身撞上消防栓发出刺耳回音,“一个月换一个新对象,你这么缺女人怎么不去酒吧点——”
“你再说一遍?”云熙阳的呼吸声陡然加重。
季惟星攥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六年积压的酸楚混着生日当天的委屈喷涌而出:“跟你暧昧过的女生排队能排到法国!喜欢你真TM恶心——”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花束砸地的闷响,某种自虐般的快意又涌上来。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季惟星脚边投下一圈孤零零的影子。他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通话结束的界面还亮着,映出他微微发颤的嘴角。
“太过了……说得太过了。”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像是被冷风割过喉咙。
闻枫和陈远岫站在几步之外,面面相觑。最终,闻枫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季,走吧,吃饭去。”
季惟星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差点踉跄了一下。他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没事,我真没事。今天可是我生日,我爸说过生日哭不吉利。”
可他的眼眶分明是红的。
陈远岫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行,那走吧,火锅店还等着呢。”
季惟星任由自己被拉着往前走,视线却仍不自觉地往学校的方向瞥了一眼。
电话被挂断,云熙阳一脚踹开凳子,把桔梗狠狠的扔到地上。
齐辰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捡:“熙阳,别冲动!肯定有什么误会……”
云熙阳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他盯着地上散落的桔梗花瓣,喉咙发紧:“他凭什么那么说?我做错了什么?”
空气陷入了安静,突然,云熙阳又一脚踹翻脚边的凳子,金属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扯开领口冷笑,“当年要不是我爸把他从那个破福利院领回来——”
齐辰按住他发抖的手腕:“你明知道阿季最恨别人提这个。”
“那就让他恨!”云熙阳甩开手掏出手机,屏幕光照出他发红的眼尾,“佳佳!把那几个学妹叫上,现在就去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