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锅盖的瞬间，浓郁的沙茶酱风味直扑而来，咸甜交织，醇厚不腻。


    姜月照放进腐竹干后，用铲子轻轻翻拌着，砂锅里豆腐块裹着沙茶酱，表面油亮得像是裹了层琥珀，嫩滑的牛肉片藏在豆腐之间，揭盖炖煮两分钟，她撒了把翠绿的细碎香菜在面上，这卖相光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以这道菜为重心，姜月照期间还做了一道丝瓜鲜虾汤，炒了一碟空心菜和清蒸一道粉丝扇贝，还有一道炙烤小羊排……


    足足七八道菜，快把裴宴舟房中的桌腿给压断了。


    冯时一脸兴奋，端着碗问：“今天不是在过年吧？”


    旁边姜月照则是满怀希望地扑了个空，上菜的时候，她前前后后确认很多遍，却也没敢问，郑和大人去哪儿了。


    最后是裴宴舟忍不住开口，“别找了，郑和大人同我和金甲交代完，就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喔。”姜月照只好老实待着，靠手艺一鸣惊人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的心思还放在郑和大人身上，暂时没有什么胃口，夹上几筷子便觉得吃饱了。


    小渔儿心性单纯，这次跟着姜月照一起上岸帮厨，顺便能和裴大人一桌吃饭，今天还遇到那么多好吃的，就算是给裴大人洗十匹马，他都愿意。


    他和蔺金甲，直接上手啃着小羊排，动作豪迈。


    冯时游历四方，还是第一次吃到“沙茶牛肉煲”这道菜。


    他舀了一口豆腐送进嘴里，刚碰到这豆腐，鲜嫩触感就像湖中的涟漪在嘴里慢慢晕开，沙茶酱的咸鲜混着牛肉的香从豆腐中涌出来，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滑。


    牛肉片嫩得抿嘴就能嚼烂，腐竹更是吸饱汤汁，咬下去时，有着不同于豆腐的独特韧劲，腐竹和豆腐原本同宗同源，却在这道菜里面的风格截然不同，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冯时又添上一碗饭，混上滚烫酱汁，吃得忘情咂嘴，最后眯着眼睛望着伙夫姜氏，感叹道：“这道菜，有着不一样的南洋灵魂。”


    姜月照思绪飘远，没听清冯时说的话，心思凝重的模样，被裴宴舟看在眼中。


    *


    “你怎么看？”


    饭后，裴宴舟将蔺金甲单独叫来营帐，两人下午被郑和大人召见的原因，正是“九婴”暗号再次出现宝船上。


    意味着，船上仍然有九婴派出的杀手，没有清剿干净。


    眼下重重防备，暂且没有大明作为依托，杀手找不准机会下手，只能伺机而动。


    未等蔺金甲开口，裴宴舟继续补充道：“首先，姜月照可以完全排除嫌疑，小渔儿也跟九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也这么，认为。”


    蔺金甲坐在桌案前，借着烛火，拽着干净麻布，擦着他手里的宝贝大刀，回应道。


    裴宴舟轻靠椅背上，闭眼假寐，似乎又想起什么，眼皮未抬继续分析道：“我很好奇，他明明和九婴没有关系，但却没有办法证明他的身份，我还好奇，他为什么对郑大人会那么关心……”


    他忽然睁开眼睛，朝蔺金甲问道，“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蔺金甲回想着和姜月照相处的很多细节，却不知道裴宴舟提到的是哪一个。


    “那伙夫姜氏，一提到郑大人，眼睛里面像星星一样冒着光！”


    这也是为什么，裴宴舟首先否认他是九婴杀手的原因。


    杀手对目标，怎么会出现这种慕强的眼神。


    蔺金甲手里的刀被他擦得来，干净得快反射出人脸的时候，终于停下，再次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裴宴舟胸有成竹，回道：“等过几日，正式为占城国王献去历法后再议。”


    *


    大明王朝将历法视作皇权的象征，称为“正朔”。


    新王朝建立或新帝即位时，常向周边国家或地区颁布历法，以示权威和正统性。①


    郑和大人代表大明，正式向占城国王送上明朝官方的《大统历》，并仔细介绍着，上面记载着来年日期、节令，还详细描述农耕种植方面的知识，非常实用。①


    占城国王甚是感激，更感谢上次在山洪中，如果没有宝船上下的热心相助，老百姓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打击。


    后续大家为恢复老百姓的生活，再次出力，教新妇如何制作美食和织布，还帮助男人们搭建新楼。


    占城国王特意送上珍珠和象牙，表示将和大明永世交好。国王最后骑着大象走远的模样，在姜月照的心里留下美好印象。


    山坡的竹林里，姜月照正弯腰挑选着合适的竹节，准备做竹筒饭。


    今天的午膳灵感，来自忙着帮占城百姓修建竹楼的侍卫们。


    她手指敲着青竹，听着 “咚咚” 的脆响，选了根手腕粗的新竹，用柴刀砍了好几下，竹节好像只破了点皮。


    “你不是伙夫吗？怎么连竹子都砍不下来呢？”


    幽幽的质疑冒出来，姜月照不用回头，听声音都知道是谁，是裴宴舟裴大人。


    “……裴大人……”姜月照擦了擦汗，再一次使劲，竹节仍然没有动静。


    裴宴舟两三步走到他的面前，拿过手上的柴刀，“突突”地朝那竹节砍了两下，“轰”地一声，高挑的竹子顺势倒下。


    竹节的切口完整，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姜月照笑眼盈盈地看向他，说道：“能不能麻烦裴大人，再帮我砍成一小截的一小截的。”


    她一边在竹节上比划着长短，一边朝裴宴舟说道。


    裴宴舟眼下无要事去忙，便照着姜月照的要求，砍了好几下。


    “谢谢。”


    姜月照把砍好的竹筒，用绳结扎好，抱到溪边，用鬃毛刷反复刷洗着内壁，竹屑随着水流漂走，露出浅黄竹肉，带着股清冽的草木香。


    裴宴舟发现这伙夫一旦做起菜来，便十分投入，他就这么默默跟了一路，姜月照全然没有发现。


    回到营帐伙房的路上，姜月照顺手摘了几张芭蕉叶，一起带了回去。


    屋里墙角放着姜月照提前准备好的糯米，已经泡上了一整夜，吸足水分，颗颗饱满得像珍珠，旁边的小盆里，还有提前泡着的红豆和花生。


    姜月照将从船上带来的腊肉切成小丁，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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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质朴的食材中央泛着鲜活的油光。


    芭蕉叶带着东南风情的清香，姜月照洗干净后，用热水烫软叶片，剪成杯盖大小备用。


    她取出一把糯米放在竹筒中垫底，中间夹着少许的腊肉小丁，最后用糯米混着泡好的红豆和花生填充，一堆简单质朴的食材将竹筒塞得满满当当。


    最后用芭蕉叶封口，缠上结实的绳结。


    手法看起来相当娴熟，这还是姜月照以前去食品工厂，兼职了整整一个暑假练会的。


    不远处的裴宴舟，眉心渐渐舒展。


    他看着这伙夫将糯米灌进竹筒，先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面看着手艺精巧，动作简单却又飞快，莫名就这么看了下去。


    这时的他，脑袋纯粹放空，什么都不想，感觉心中压力缓解，恨不得继续再看上几个时辰。


    不知不觉，拿回来的竹筒被姜月照都装填好，再将竹筒依次摆放在土灶的铁架上，柴火慢慢 “噼啪” 地燃烧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竹皮渐渐由青色变黄，渗出的竹油滴在火里，不时窜出火苗，腾起带着香气的青烟。


    竹筒渐渐发烫，从缝隙里透出的蒸汽，混着糯米甜香和腊肉的咸香，慢慢在营帐周围弥漫开来。


    裴宴舟这时候走近，两人没有说话，坐在土灶周围，看着烤竹筒饭的小火苗，开始发呆。


    半空飘起毛毛细雨，空气里米饭的香味被水雾笼罩而放大，山林里松针树的味道也时不时传来。


    柴火在霹雳吧啦燃烧着，这时的姜月照什么都没想，菜谱、身份也通通忘在脑后，纯粹这么一个人坐在火堆前，看着这堆柴火渐渐化作黑炭，再变成灰烬。


    裴宴舟在这时，也将九婴、宝船，甚至郑大人暂时放在一边，只想纯粹地看着这堆火，欣赏此刻烟雨中的海边风景。


    过了很久，久到竹筒饭似乎已经熟了。


    姜月照用铁钳夹起竹筒，往地上轻轻一磕，竹子清脆地轻轻裂开，浅浅露着里面的糯米饭。


    姜月照用小刀顺着竹筒缝一划，竹片裂成好几片，米饭带着竹筒的清香扑面而来，热气里混着草木的鲜、糯米的甜、腊肉的咸，直勾得人胃里发空。


    糯米吸足竹汁，泛着油亮光芒，红豆胀得通红，腊肉丁的油渗进米粒里，在表面凝成细小的黄色油珠。


    “吃的时候得用筷子扒着吃，特别是连着竹壁上的饭，是最香的。”姜月照将烤好的竹筒饭递给裴宴舟，顺便递了双筷子给他。


    竹筒饭上一半竹子被姜月照撬掉，裴宴舟举着剩下半边的竹子。


    他迫不及待地扒开米饭，糯米黏在竹壁上，表面有着一层薄薄的竹膜，那层竹膜像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裴宴舟特意品尝，有着不一样的专属竹香甘味。


    米饭部分的干软程度刚好，每一口嚼起来，既有米粒的软糯，又有红豆和花生的绵实。中间混着腊肉的油香，带着些许红豆的沙甜，在他的嘴里一点点化开。


    “那个……”


    裴宴舟看向姜月照的眼睛，那双眼睛大而且明亮，在这瞬间，他仿佛看见璀璨星河里的珠宝。


    他似乎有话要说。